趙景明夫婦對於她突然回來很是意外,趙晏來不及解釋,問道:“阿爹阿娘,出什麽事了?”


    裴氏歎了口氣:“阿嫻……與人私奔了。她應是計劃了許久,借口出門逛集市,趁亂從婢女的視線裏逃脫,老爺已經派人去尋,你伯父甚至動用了大理寺的人脈,但找了三天都不見她蹤影。”


    趙晏一愣:“怎麽會?堂姐明明跟我說,私奔是萬不得已時的下下策,她已經與霍公子相約為定,等他金榜題名,就……”


    “晏晏,這些天一直是你在幫阿嫻傳信?”趙景明驚訝地打斷她,見她默認,歎息道,“可千萬不要讓你伯母知曉。她整日哭天搶地,一口咬定阿嫻偷偷跟那外男聯絡,否則也不會謀劃出天/衣無縫的逃跑路線,如同人間蒸發。”


    趙晏心思急轉:“阿爹,有沒有可能,堂姐根本就沒離開洛陽?而且她為什麽突然決定要私奔,難道是……伯母要逼她嫁給別人?”


    “洛陽城內也在找,但一無所獲,現在是讓阿宏和你堂兄們去跟認識的朋友逐個打聽消息,你伯母還不讓把事情挑到明麵,她怕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將來影響阿嫻嫁人。”趙景明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到這個份上,做父母的何妨成全她?你伯父已經鬆口,但你伯母卻堅決不許。”


    “還不是因為她聽聞晏晏的事,便要將阿嫻嫁給張仆射家的公子。”裴氏神色複雜道,“阿嫻才隻與那張公子見過一麵。再者,晏晏已經……如果燕國公府再與張仆射結親,豈不是太得寸進尺?阿嫂想為女兒尋一門好親事無可厚非,但何必趕在這個節骨眼上,陛下知道了,該如何作想?”


    趙晏從未聽聞母親用這種語氣談論伯母,卻無暇深究。


    她抓住母親字句中的關鍵,不禁疑惑:“我的事?阿娘,堂姐的婚約與我有什麽關係?”


    裴氏示意她在自己身邊落座:“晏晏,陛下已經……”


    “二少爺,少夫人,”她的話音被突如其來的通報聲切斷,“廣平王登門拜訪,老爺讓您二位及六娘子出去迎客。”


    趙景明與裴氏對視一眼,皆有些意外。


    廣平王做大媒的事,他們自然已經知曉,隻沒想到宮裏的動作如此迅速,女兒前腳才剛回來,聖旨就緊隨而至。


    就像多一刻都等不及似的。


    但事情既然定下,早一天晚一點也沒什麽差,隻是……


    趙景明緩緩按住女兒的肩膀,接過妻子沒有說完的話:“陛下決定為你和太子殿下賜婚,廣平王已經登門,宣旨的中貴人應當也在路上了。”


    -


    趙晏隨父母去往前院,覺得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匪夷所思的事。


    皇帝為她和薑雲琛賜婚。


    每個字眼都不陌生,但連在一起,卻如同最佶屈聱牙的天書。


    可父母的神情不像說謊,而且他們也沒必要拿這種事騙她。


    直至向廣平王行過禮,趙晏才逐漸神魂歸位。


    她坐在下首,聽聞祖父、伯父和父親與廣平王寒暄。


    廣平王笑道:“太子殿下與趙娘子自幼相熟,得以結兩姓之好,可謂天賜良緣。那日本王見到殿下,他著實高興得緊,看那模樣,仿佛恨不得立馬迎娶趙娘子。”


    趙玉成也笑了笑,客氣道:“得太子殿下垂青,是六娘的榮幸。”


    趙晏心想,高興?


    薑雲琛背地裏隻怕已經問候了她千百遍。


    廣平王又道:“前段時間,陛下和皇後娘娘還在為太子殿下選妃的事情發愁,如今塵埃落定,堪稱皆大歡喜。諸位放心,趙娘子從小在宮裏長大,陛下和娘娘視如己出,將來絕不會虧待她。”


    趙景峰拱了拱手:“六娘聰慧玲瓏、知書達理,定會仔細侍奉陛下和娘娘。”


    趙晏心想,皆大歡喜?


    她和薑雲琛可一點也不歡喜。


    皇帝和皇後倒是待她很好,這次怎就如此草率地給她定了婚事?甚至不惜犧牲自家兒子。


    薑雲琛鐵定氣死了,萬一報複在她身上……她還手也情有可原吧?


    廣平王點頭:“本王看著趙娘子長大,一直很喜歡這孩子,若非犬子年紀尚小,本王都想來貴府登門提親。說笑了,願趙娘子與太子殿下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趙景明還禮:“多謝殿下。”


    趙晏:“……”


    真是她有生之年聽過最可怕的祝福。


    -


    不多時,禦前總管林沐來到燕國公府。


    平日負責宣旨的另有其人,皇帝卻特地令他跑這一趟,重視之意溢於言表。


    趙晏麵無表情地接旨,叩拜謝恩,從頭到尾挑不出一絲差錯。


    隻是闔府上下歡天喜地,中貴人們領了豐厚的打賞,也眉開眼笑,她的淡漠顯得格格不入。


    送走廣平王和林沐一行人,依照禮節,須得入宮謝恩。


    錦書帶領一眾婢女為趙晏梳妝打扮,興高采烈道:“恭喜小娘子得償所願。”


    趙晏心下納罕:“得償所願?我幾時說過我想做太子妃?”


    錦書為她梳頭的動作一頓,遲疑道:“靜淵王府來求親那天,小娘子不是說,寧願嫁給太子,也不要與他們結親嗎?”


    趙晏:“……”


    “寧願”是這個意思嗎?


    她是不是該慶幸自己當時沒說“寧願嫁給孟公子”?


    待趙晏盛裝加身,站在趙景明夫婦麵前時,兩人終於覺察到她未有半分欣喜。


    趙景明三言兩語對她說了皇帝和趙家的考量,低聲道:“晏晏,我以為你和太子殿下兩情相悅,你長這麽大,接觸最多的就是他,提及嫁人,下意識想到的也是他,而他親自請我和陛下準許婚事,還向我保證迎娶你之後絕不納妾,會像陛下對待皇後娘娘那樣待你。”


    趙晏原本想問父親為何這麽著急做出決定,等她十天半月都不願意,但他句句誠懇,神色間帶了幾分抱歉,反倒讓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說到底,皇帝需要燕國公府的忠心,而燕國公府也需要一道護身符保家族安寧。


    皇帝已經拿出十足的誠意,父親若再推三阻四,未免太不識抬舉。


    她從小衣食無憂,還能進宮做公主伴讀,全憑家族的庇佑,而今,她理應予以回報。


    比起其他名門望族的千金,她已經足夠幸運,嫁給未來的天子,還得到他最鄭重的承諾。


    道理她都明白,可胸口卻像是被什麽堵住,隻覺出漫無邊際的疲倦與無力。


    他們就這麽擅作主張決定了她的婚事。


    決定了她的一生。


    -


    馬車駛入宮城,停在明德門,內侍將三人引至麟德殿。


    這是皇帝接見朝臣命婦的場所,十一年前,趙晏成為公主伴讀,也是隨父母至此謝恩。


    時過境遷,她舊地重遊,心情卻是截然不同。


    好在她理智尚存,沒有在帝後麵前表現出異常,滴水不漏地走完了全程。


    出了大殿,趙晏正思索下一步該怎麽辦,冷不丁抬頭,卻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薑雲琛。


    他來做什麽?


    趙晏忽然像是看到一線希望,他會不會也心存不滿,決定聯合她一起向帝後抗議?


    畢竟以他的脾性,應當不能容忍父母擅自做主為他定奪婚事,還迫使他許諾絕不納妾。


    ——她認為這定是帝後的主意,否則讓薑雲琛一輩子對著她一個,未免太強人所難。


    她在心底默默歎出口氣。


    出身顯貴的男子,沒有妾室的實屬鳳毛麟角,隻是她從小見慣了父母恩愛,總幻想將來也能與丈夫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如果是薑雲琛,多半不會實現了。


    他的父親也是個另類,但皇帝沒有妃嬪、與皇後鶼鰈情深,是因為他們本就心悅彼此。


    薑雲琛又不喜歡她,她何德何能要求他做到一心一意?


    而且他作為儲君,須得為皇室開枝散葉,讓江山社稷後繼有人。


    如果她做了太子妃,豈不是要……


    腦海中浮現出廣平王的那句祝福,趙晏深吸口氣,心情非常一言難盡。


    雙方照麵,三人對太子見禮,得了一句“平身”。


    趙晏鼓起勇氣迎上薑雲琛的視線,打定主意,隻要從他眼裏看到同樣的心思,她願意毫不猶豫地跟他一同重返麟德殿,跪求皇帝收回成命。


    誰知卻撞進一雙淺笑浮動的眼眸,猶如經冬的冰雪消融,化作春日最溫暖的湖泊。


    趙晏:“……”


    她懷疑,之前在獵場踹他那一腳的後遺症還沒有痊愈。


    雖然作為罪魁禍首,她理應表示同情,但拿自己賠就算了。


    她可不想嫁給個傻子。


    薑雲琛對上她這副異彩紛呈的表情,隻當她過於激動和歡喜,又感到驚訝和意外,種種複雜情緒交織,不知該如何表達才會如此。


    她今日穿了華貴的禮服,滿頭珠光寶翠,搭配穠麗妝容,美得攝人心魄。


    他短暫地失神了一下,就聽趙景明道:“殿下如無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


    薑雲琛應允,趙景明與裴氏離去。


    趙晏竟也跟在父母身後,別開目光,沒再多看他一眼。


    他有些出乎意料,這種時候,她難道不想留下來,問問他賜婚的事,或者表達興奮之情嗎?


    但她卻格外平靜淡漠,而且不知是否他的錯覺,她的眼神裏隱約劃過一絲驚恐與嫌棄。


    不可能。


    他連忙否定。


    她應當隻是害羞而已。


    算了,她剛回京就接到聖旨,然後馬不停蹄地進宮謝恩,一定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該體諒些,給她點時間消化。


    婚期已經確定,她遲早會成為他的妻子,又何必急於這一會兒。


    想到收拾妥當的承恩殿,他眼中笑意更深,心思已然飛到婚禮的日子。


    趙晏不知太子心中百轉千回,隻想趕緊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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