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盡管放心,扣給甄家的名頭臣早就想好了,咱們各憑本事辦甄家,到時候陛下可不能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耍賴。”


    李琛半信半疑。


    李珣拿起一粒黑子輕輕摩挲,“看來趙太傅倒是個能人,能說動陛下前來晉王府討要說法,日後加官進爵少不了他。”


    “你不能動趙太傅!”


    “陛下且放寬心,趙太傅是臣推薦給陛下的人,自然會好好護著。”


    看著對方運籌帷幄的樣子,李琛心裏頭窩了邪火無處發泄。


    原本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被三言兩語打發了。


    他不禁有些恨,恨自己太依賴晉王府的羽翼。


    失去父親,李珣頂替了父親的位置。


    他就猶如一棵參天大樹,上馬能定天下,下馬能治國家,極盡耐心,如師如父,讓人挑不出一丁點錯來。


    其實當廢材挺好的,但皇祖母時刻叮囑他拿出李家人的狼性來。


    李琛又糾結又痛苦,縱使他裝得再強悍,一但走到叔父跟前立馬成了紙老虎,甚至很想拱拱小腦袋,讓眼前的男人順順毛,哄一哄。


    到底還是嬌養得太好了。


    心裏頭憋著氣,李琛不想再看到叔父那張和顏悅色的臉,棋也不下了,悶頭開門離去。


    守在門口的老陳和賈公公連忙跪下。


    李琛瞥了二人一眼,冷冷道:“回宮。”


    賈公公趕緊伺候自家主子走了。


    待他們徹底消失後,老陳才小心翼翼地走進屋,見李珣仍舊端坐在棋盤前,一動不動。老陳遲疑了陣兒,才道:“郎君……”


    李珣慢悠悠地將棋子撿進盒中,用家常語氣道:“小兒心性,說他兩句就哭了。”


    老陳抽了抽嘴角,壯大膽子問:“那明天……”


    “明□□會,自然是要去的。”


    老陳暗暗鬆了口氣,事情總算有進展了。


    翌日五更天李珣便起床梳洗,老陳心情激動地服侍自家郎君更衣。


    一襲紫袍章服加身,腰束金玉帶,紗帽端正戴在頭上,渾身上下肅穆嚴整,官威範兒十足。


    佩戴好金魚袋後,李珣忽然道:“去把虎符拿來。”


    老陳愣住,心裏頭雖憋了疑問,卻沒有吭聲,規規矩矩地去取虎符。


    巴掌大的銅製虎符呈到李珣跟前,他緩緩拿到手中,觸感冰涼,沉甸甸的,金絲陰文在燭光下泛著幽幽冷光。


    仔細將它收撿進袖中的袋子裏,李珣打開房門,望著外麵黑黢黢的夜,平靜道:“看來又得吃一個月的素了。”


    老陳:“……”


    這是要殺人的征兆。


    兩盞燈籠在前方照亮了黑暗,銀頂黃蓋紅帷暖轎緩緩離開了晉王府,朝皇城而去。


    抵達待漏院,已經聚集了不少官員。


    眾人見到李珣出現,紛紛參拜。


    他告病了二十多天,如今突然出現,百官的心情五味雜陳。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膽戰心驚,還有人則看戲不嫌事大。


    當然,李珣還是那副和顏悅色的老樣子。


    但凡有人關切詢問他的身體情況,他總是溫和作答,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謙和的表情幾乎讓人生出錯覺,就好像過去的二十多天都是一場噩夢。


    稍後到了朝會時間,文武百官排好隊依次進入承陽殿。


    承陽殿內一片金碧輝煌,隻有五品以上的京官才有資格上朝,這對於百官來說是非常榮耀的。


    文武百官分成兩列站好,靜候天子駕臨。


    不一會兒李琛來到承陽殿,他一身赤黃常服,頭戴通天冠,腰束九環帶,腳穿六合靴,端坐到龍椅上,接受群臣朝拜。


    眾臣跪拜完畢起身後,少年天子的視線落到李珣身上,心裏頭明明發怵,卻不得不開口詢問:“晉王病了許多日,身體可康健了?”


    李珣出列,回道:“已大好。”


    李琛小心翼翼,“晉王告病的這段時日可耽誤了不少公務,今兒既然回來了,什麽時候去政事堂?”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有的人甚至手心開始冒汗。


    李珣站在中央,沒有答話。


    大殿內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那種壓抑的靜謐啃噬著眾人的心,包括天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珣才緩緩跪了下去,雙手抱著笏板,鏗鏘有力道:“臣有罪,請陛下徹查,臣絕無不軌之心。”


    這話猶如一顆炮彈丟進了人堆裏,驚得眾臣恐慌下跪。


    龍椅上的少年天子失態地站起身,恨不得立馬把那尊大佛搬出去!


    第41章 白蓮手段   殿下深諳綠茶精髓


    偏偏李珣視若無睹, 一字一句道:“臣對陛下忠心耿耿,不敢有半分不敬!”


    天子恨恨地瞪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 硬著頭皮問:“晉王何出此言?”


    “臣不敢隱瞞, 中書令甄士懷欲勾結臣圖謀不軌,臣不敢違逆先帝血書托孤, 與甄中書水火不容,卻因而惹惱了他。其女甄二娘借華陽府家宴栽贓於臣, 陷臣於兩難處境。臣閉門自省, 痛定思痛, 願自罰年俸, 交出虎符,禁足半載。懇請陛下徹查臣與甄中書, 還臣公道!”


    這話把甄士懷氣得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道:“晉王你莫要血口噴人!”


    李珣無視他跳腳,淡定地把虎符交出, 金魚袋解下,甚至還摘了官帽, 全然一副盛世白蓮的高潔模樣。


    李琛急了, 大聲道:“五皇叔你這是做什麽?!”


    “懇請陛下徹查甄家與晉王府, 還臣清白。”


    甄士懷萬萬沒料到對方竟然扣了這麽大頂帽子下來, 差點壓斷了他的腰, 連忙跪地道:“陛下, 晉王滿嘴胡言, 臣絕無二心,請陛下明鑒!”


    李珣平靜地扭頭看向他,低沉好聽的嗓音猶如閻羅王的催命符, “清不清白,唯有查證後才清楚,不是嗎?”


    甄士懷指著他,顫聲道:“你好歹毒的心腸,竟然這般誣陷我!”


    李珣露出和善可親的表情,“甄中書此話差矣,大家同朝為官,皆是為陛下效力,怎敢有私心。”又道,“陛下,臣身處風口浪尖之上,難免引他人覬覦,故一直克己慎行,不敢有驕縱之心。怎奈還是出了差錯,臣深感不安,懇請陛下徹查,撫百官之心,堵悠悠眾口。”


    有官員道:“陛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狠該徹查清楚,以震朝綱!”


    一人附和:“請陛下徹查!”


    另一人跟著附和:“請陛下徹查,以慰臣等拳拳之心。”


    上麵的少年天子死死地瞪著李珣,臉都被氣綠了。


    偏偏那禍害還要火上澆油,大義凜然道:“臣戴罪在身,不敢沾染政事,恐引非議。從今日起,臣自罰禁足,待陛下查明真相,還臣清白,臣才有顏麵為陛下繼續效力。”說罷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


    李琛急了眼,脫口道:“皇叔你這是在逼朕!”


    李珣:“請陛下體諒臣的難處,戴罪之軀,實在不敢無視綱紀法規。”


    李琛被堵得啞口無言。


    李珣起身從容離去,背影挺立,走得不疾不徐。


    他雖然丟了烏紗帽,丟了虎符,丟了金魚袋,身姿仍舊不卑不亢,仿若承陽殿是自家書房一樣,來去自如。


    大殿裏的眾臣聽著腳步聲走遠,全都噤若寒蟬。


    對於他們來說,走的那個才是真正的土皇帝。


    他要是不痛快了跺跺腳,估計整個金鑾殿都會抖三抖。


    至於龍椅上那個,到底太年幼,哪鎮得住場子。


    獨自一人出了皇城門,老陳大老遠就迎了上前。


    見自家郎君丟了官帽和金魚袋,老陳吃驚道:“郎君這是……”


    李珣無比淡定,“丟了官,失了業,渾身都輕快不少。”


    老陳差點哭了。


    當天上午永安宮的太皇太後聽聞朝會上發生的事情後,一怒之下氣成了中風。


    她年事已高,又常年心神焦慮,受到李珣刺激,緊繃的弦一下子就斷了。


    太皇太後病重,太醫院的所有禦醫一撥又一撥往永安宮跑。


    華陽接到母親病重的消息心急如焚地進宮探望。


    當時郭太後和李琛都在,她慌忙問道:“昨兒不都好好的嗎,怎麽一下子就病成了這般?”


    郭太後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李琛沒有吭聲。


    華陽焦急詢問章禦醫,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太皇太後情誌所傷,導致肝陽暴亢。現如今經絡堵塞,故而口舌歪斜,半身不遂。此症急不得,需仔細調養為佳,不過……”


    “不過什麽?”


    “宮中瑣事繁多,太皇太後又閑不下心來,對養病而言,實屬大忌。”


    華陽皺著眉頭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章禦醫告退。


    華陽匆匆去看望床上的太皇太後,她麵紅目赤,嘴唇蠕動,很想說什麽,卻舌強語蹇,壓根就聽不懂。


    華陽憂心忡忡地握住她的手,輕聲喚道:“阿娘。”


    太皇太後情緒激動,奮力掙紮,身子卻不聽使喚。


    許嬤嬤怕她病情加重,趕緊道:“大長公主先回吧,待老祖宗平複下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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