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說道:“聽說王爺是當著皇上的麵兒承認,他一早知道你的。”


    “這不可能!他怎麽這麽說呢,”無奇呆了呆,又問,“王爺不會是有什麽妨礙吧?皇上、不是真的會對王爺怎麽樣吧?”


    春日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如今是付師哥跟鄭公公陪著王爺在宮內,想來,總該會有照應的。太子也不至於就坐視不理。”


    她說了這些,便看著無奇道:“我不是想叫你擔心,隻是憋著這些話,著實的也替王爺著急,所以才忍不住跟你說說。”


    無奇急得搓手:“這該怎麽辦。”


    春日聽她念叨,便問:“是了,你剛才跟我說的那件要緊的事,又是怎麽樣?其實我來,也是怕王爺怪罪我不好生地看著你,回頭又要罵人了。要是你有為難的事情隻管交給我做,也算是我盡心了。”


    無奇轉頭看著她,這句話倒是觸動了她的靈機。


    當下快步走到桌邊,往硯台內加了水,磨了會兒墨。


    毛筆蘸足了墨汁,但幾次不能下筆。


    原來無奇是想著該盡快地跟蔡流風通消息,但剛才春日所說的話一直在她心裏打轉,眼前總是不停地出現在大理寺門口看見瑞王出現的那一幕。


    那時候恍若隔世相逢,隻當已經萬事大吉了,哪裏想到於瑞王殿下而言,那本來如家的宮中,卻仍是危機重重。


    心亂的幾乎無法動筆,所有的線索也都攪成了一團亂麻似的,千頭萬緒不能理順。


    春日看她隻是不停地揉額頭,便道:“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隻是有點頭疼。”無奇隨口道。


    春日便道:“你別動,我給你按按頭吧。”她說著去洗了手,擦幹了後回來道:“是不是因為我跟你說的話,讓你又擔心了?”


    無奇抬頭看了看她:“瑞王殿下這樣,是因我而起,我為他擔心自然是應當的。”又沉沉鬱鬱地說道:“隻恨我竟無能為力,無法幫得上他。”


    春日道:“你要是想幫王爺,也是容易的。”


    “怎麽容易?”無奇抬頭。


    春日的目光閃爍,片刻後道:“我想皇上隻是要教訓王爺一番,未必就真的為了這件事生氣。隻是拿這個做筏子。所以……殿下遲早會回來的,到那時候你當麵跟他說些好聽的,自然就是幫他了。”


    無奇苦笑:“這算什麽?這豈不是等於什麽都沒做?”


    春日歎道:“你覺著什麽都沒做,對王爺來說就未必了。”


    無奇琢磨了會兒,突然又想起瑞王在客棧中那突兀的一抱,頓時間渾身都有點不自在起來。


    她竭力壓下心中那股異動,逼著自己往正經事上去想。想了一會兒,總算有了頭緒,趕緊在紙上寫了出來。


    寫完後無奇把紙疊起來,找了個信封放進去,叮囑春日道:“你快去吏部,要當麵把這封信給蔡大哥,最好等他看完,看看他有沒有回話。”


    春日將信放在懷中,聽了會兒外頭的動靜,便打開窗戶,縱身躍了出去。


    無奇跑到窗口,看她的身形就像是一隻鳥兒,輕輕盈盈地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了。


    她索性站在窗邊上,呆呆地望著空空如也的院子,一會兒想蔡流風見到信後會如何反應,一會兒又想瑞王現在會怎樣。


    最後想起自己明兒就去清流了,以後隻怕輕易不能照麵了,蔡大哥也好,瑞王殿下也罷,隻能各自安好,春日說的等見到他說些好話,難道也隻是空念了嗎。


    想到這裏無奇心頭一動,倘若不能說,那畢竟還有法子,她可以寫啊!一念至此,趕緊又跑到桌邊上,重又拿出了一張信紙。


    入夜。


    宮內,趙徵心事重重地來到內務司。


    他討厭這個地方,尤其討厭……瑞王已經給這個地方關了兩次了。


    趙景藩卻仿佛習以為常,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太子趙徵看著自己的弟弟,瑞王不知道他的心簡直能擰出苦水來了,從小到大四弟其實都還是聽話的,怎麽忽然間一反常態,就在這樣的大事上跟自己拗起來了呢?


    而且,瑞王居然會為了一個女子,命都不顧。


    皇帝表麵上說要罰他“徇私舞弊欺上瞞下”等等,其實並不是。


    趙徵生平頭一次這麽清楚皇帝的心意。


    因為他知道皇帝跟自己一樣,他們所生氣的,無非是瑞王竟為了那個女子而不惜身家性命。


    雖然是弟弟,對趙徵而言卻如自己帶大的兒子,想到他不顧體統地差點把自己的命扔出去,趙徵便又氣又覺著心酸,雙眼已經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內務司的人早開了監牢的門,又識相地退了下去。


    趙景藩已經站了起來:“太子殿下。”


    太子望著他,目光落在他臉上那一道鮮明的血痕上:“走到這一步,如你所願了?”


    瑞王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


    太子道:“就那麽喜歡她?為了她,寧肯當麵冒犯父皇?這不是你向來的作風。”


    趙景藩道:“太子殿下是來替皇上訓誡臣弟的?”


    太子笑了笑:“訓誡?若是能讓你清醒,我倒也想打你一頓。隻可惜知道你多半是鬼迷心竅無可救藥了。”


    趙景藩低頭:“殿下……”


    太子歎了口氣,仰頭想了會兒:“其實你比我更清楚父皇的心思,他不會答應讓郝無奇當你的王妃的,你想要盡快出去,就要把這個想法忘掉。”


    瑞王道:“為什麽不肯答應,我隻想娶妻而已。”


    太子皺眉道:“你不是娶妻,你是堂堂瑞王,你的王妃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何況她才犯了事,是個是非之人。”


    瑞王轉開頭去。


    太子道:“而且、她到底有什麽好的?值得你這樣不顧一切!”


    一提到無奇,瑞王不由想起那張時而叫人可氣時而又叫人可喜的小臉。


    他忍不住笑了笑,道:“我也不知她怎麽好,的確並不是正經的什麽大家閨秀,但就是喜歡看見她,想她時時刻刻的在身邊,就算想到她,心裏都會……”


    他抬手在胸口輕輕地摁落,此刻有一道暖流似的從他心上簌簌地撫過,像是春風過春水。


    太子看著瑞王朦朧帶笑的神情,心頭一震。


    趙景藩回過神來:“哥哥,我本沒想到的。”


    太子忍不住問:“沒想到什麽?”


    趙景藩道:“我本沒想到會遇到這樣一個人,本來不知道世上還有這般的滋味,會想到她,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她,也會為了她願意去做一切,低了頭也好,或者……”


    他本想說“送了命”也好,但又很清楚太子是絕對不願意聽見這句的,於是道:“總之,既然遇上了,我便不會錯過。哥哥,你不是總勸我,叫我盡快擇一人成親嗎,如今我總算找到了,為什麽你竟然又不肯答應?”


    太子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滋味:“我隻是讓你找一個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可是郝無奇她……她哪裏像是半分能成為賢妻良母的人,更別提是瑞王妃了!”


    瑞王淡淡道:“那麽我就不要大家閨秀,也不要賢良淑德,更不要什麽賢妻良母,我隻要她。”


    “你是不是失心瘋了!”


    “哥哥……”瑞王看著太子,慢慢地跪了下去:“如果你真疼我,那就成全我吧。幫我勸勸父皇。”


    太子知道他果然是鐵了心的。


    “你!”太子攥緊了雙手:“你叫我說什麽好!父皇還在氣頭上,你不去滅火,反而要給他火上澆油,你真的就不為自己著想?”


    說到這裏,太子又道:“還有,你在斷龍崖上的所作所為,隻顧為了一個郝無奇,可你想過我們沒有?你想過父皇,想過我,想過斐兒嗎?你想過你要是有個不測,我們將如何?”


    瑞王低頭:“哥哥,這件事確實是臣弟太過托大了。可我當時沒想過就死的……”


    “你還敢說!知道你心思深,智謀廣,但那是一條河,九死一生的河,那不是一個能對付的人,”事到如今趙徵提起來,仍是心頭發冷:“你要對郝無奇隻是單純的喜歡倒也罷了,你竟為她到了這種地步……別說是父皇,連我都無法接受。”


    他說完之後,便抬手將瑞王扶起來:“父皇的心思我不敢說,但你總該明白我的意思,我絕不容許,你為了任何人傷害自己!”


    瑞王垂眸不語。


    趙徵籲了口氣,又道:“不過話說回來,這件事既然是追隨端王的周琴北等人所為,就好辦了。我已經命人請端王妃跟世子進京。到時候就不怕那些人興風作浪了。”


    瑞王一怔,忙問:“太子已經派了人了?皇上知道嗎?”


    趙徵道:“當然已經知道了。昨日就派人去了。”


    瑞王眉峰皺蹙。


    趙徵疑惑:“怎麽,你覺著我做的不對?”


    瑞王低聲道:“臣弟,隻是覺著這件事情像是有蹊蹺。”


    “什麽蹊蹺?”


    瑞王道:“不太好說,總覺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周琴北雖向來是打著端王舊部的旗號效力,但這次鬧到眼皮底下,還如此轟動,像是有些不對勁。”


    太子道:“這有什麽,他們不過是覺著勝券在握所以越發猖狂,哼,也的確給他們算中了!你的運氣但凡差上一點兒,他們的計謀就得逞了,自然就不必再遮遮掩掩!所以我想索性擒賊先擒王,隻要端王世子在京內,他們就師出無名了。”


    瑞王遲疑著說道:“要真的傳他們進京,太子殿下務必要多派些人手,最好不要在路上有什麽紕漏才好。”


    “會有什麽紕漏,難道你擔心周琴北他們把世子劫走?要真敢那樣,那麽我就不必手下留情了。”趙徵冷冷一笑,“他們敢對你動手,就已經絕了情了,他們若真的不留餘地,我當然也不用再隱忍退讓。”


    瑞王看著太子決然的臉色,還想再勸兩句,可又知道他意思已決,於是便隻沉默。


    太子說完後又看著瑞王,語重心長地:“你且好好想想,這內務司不是什麽好呆的地方,明兒上朝,隻怕那些言官還不知說什麽呢,隻盼父皇別真的動怒。你也最好識時務些,不要這麽嘴硬執著,自討苦吃。”


    瑞王沉默。


    “你果然是大了,竟不肯聽我的話了。”太子笑了笑,笑的有幾分無奈。


    吏部。


    蔡流風得了春日送來的信,來回看了幾遍。


    若是別人來送的,蔡流風自然多問幾句,但春日是瑞王的人。蔡流風並不便多問她話,隻道:“勞煩姑娘了。”


    春日道:“不勞煩,我為小奇而已。她說得蔡學士看完了,得了答複才行。”


    蔡流風笑了笑:“好。請稍等。”


    說話間蔡流風取了紙筆,想了會兒後,抬筆寫了幾行字,也折了起來放進信封,雙手遞給春日:“這是我的回信,請務必交到小奇手上。”


    春日接了信,轉身正要走,蔡流風道:“聽說瑞王殿下……冒犯了皇上?不知是為了什麽緣故?”


    “蔡大人向來耳聰目明,難道不知道嗎?”春日止步。


    蔡流風道:“眾說紛紜,並不真切,心想著姑娘是王爺心腹人,所以多問了一句,請別見怪。”


    春日才說道:“王爺在斷龍崖,為了救郝四方不惜以命相博,又因為小奇身份曝露,王爺為了包攬責任,隻說最初就知道此事,皇上自然怪他瞞而不報,龍顏不悅。”


    蔡流風笑了笑:“原來如此,王爺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春日瞥了他一眼:“大人沒有別的事,我先去了。”


    蔡流風拱手:“姑娘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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