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流風接了過來,卻並不忙著看,隻對蔡采石道:“出了這趟差,家裏也惦記的很,如今既然已經交接,你且回家去一趟吧。免得太太總為你擔心。”


    蔡采石雖然也念著家裏,但畢竟在清吏司曆練了這麽久,自有氣度並不著急,隻道:“哥哥若有吩咐隻管說,我不忙回去。”


    “讓你回你就回,”蔡流風說完後,卻又一思忖道:“還有一件事我先告訴你,你不在家這段日子,太太曾經有意要把那個……蔭廷侯的女兒許給你。”


    蔡采石聽得一愣:“蔭廷侯……啊?!龐姑娘?”


    “你好像跟那女子見過?”蔡流風問。


    “當初在秋浦、曾見過的,不過……”


    “不過怎麽?”


    蔡采石撓撓腮有點不好意思:“我當時對她印象頗佳,那位黃夫人也顯得很慈藹賢良,可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我才知道小奇說的對。”


    “小奇?”蔡流風下意識問了這句,才又有點後悔,他本來不該對無奇的事情再多生一點好奇心的。


    蔡采石卻不知兄長的心情,隻道:“是啊,當時在秋浦的時候小奇就說那位黃夫人非同一般,叫我留心點之類的。我還覺著她多心了……可後來,經過咱們家裏發生的那件事後……對了哥哥,娘總不會給我把親事定下了吧?”


    “本來是要定的,”蔡流風不動聲色的:“我覺著、那女孩兒不是良配,於是私下跟爹說了,後來太太就沒再起這個念頭。”


    那位蔭廷侯的遺孀黃夫人手段高明,不知她怎麽攛掇的白夫人,夫人居然想讓蔡采石娶那龐小姐。


    隻是蔡流風看的出來,這位夫人心計太深,不過是看中了蔡家的權勢罷了,而且那位小姐也不像是什麽賢良之人,先前還欺壓過無奇。


    蔡流風原本擔心蔡采石對那龐小姐也有意思,可剛才聽蔡采石的口風倒是跟自己的主意一樣,心裏這才寬慰。


    因為就在蔡流風出主意,讓白夫人拒絕了這門親事後,黃夫人卻如往常一般來往,毫無異色,就像是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似的,讓白夫人很佩服她的涵養。


    果然蔡采石鬆了口氣:“多虧了哥哥,不然的話我真不知該怎麽辦好了。”


    蔡流風道:“你不覺著我是在阻斷你的姻緣就是了。”


    “那怎麽會,哥哥跟小奇一樣,都是為了我好,我豈會不知道?”蔡采石說的話裏,三句不離無奇。


    蔡流風默默地歎了口氣,說道:“行了,趕緊回府去吧。”


    蔡采石答應著起身剛要走,突然想起林森的事情,便道:“哥哥,你怎麽不問我小林子他們如何?”


    “哦,他們應該也快回來了,自不必問。”蔡流風頭也不抬地說。


    蔡采石有點疑惑,雖然他帶回來的口供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人證,如今連他都在路上聽說林森押解的犯人都在客棧裏給燒死了……怎麽蔡流風一個字也不問?好像還不是很關心。


    畢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既然有人連他都不放過,那麽那客棧走水,當然也不會隻是個巧合而已。


    是有人暗中想要把跟襄州有關的一切都抹除掉!


    在蔡采石疑疑惑惑地去後,蔡流風定了定神,這才把他帶回來的口供等都看了一遍。


    用了半個多時辰便看完了所有,蔡流風將案卷等擱下。


    腦中一空的瞬間,蔡流風方才聒噪的那些無奇如何找到並救了他們,怎麽設計誆騙賊人現身,如何發現那書櫃中的蹊蹺等等……等蔡流風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又想到她身上去了。


    抬手揉了揉眉心,蔡流風淡淡一笑。


    他們兩人,不過是……


    有緣無分罷了。


    蔡流風並沒有立刻將證供呈上,這讓已經收到風聲並準備群起而攻之的那些人大為失望。


    又過兩日,他們的氣已經有些泄了,忍不住派人主動前來質問。


    這天,皇帝難得精神好了些,例行早朝。


    朝堂之上,蔡流風便將蔡采石從南邊帶回來的證供呈上。


    起先因瑞王殿下已經不在朝中,一應卷宗都會先遞送給六部尚書共同審議。


    李太監將證供轉遞給皇帝,皇帝看了幾頁,灰色的眉毛皺緊,冷道:“給各位大人看。”


    李公公忙又轉給幾位尚書傳閱。


    此刻天不亮,金鑾殿上雖燈火輝煌,卻仍驅不盡那幽淡的暗夜之色,各位大人的臉色也在燈影中變幻莫測。


    輕微的咳嗽聲響起,皇帝問:“各位愛卿覺著如何?”


    眾人麵麵相覷,兵部林尚書欲言又止,禮部尚書蔡瑾玄也未發一語,隻有吏部的周尚書說道:“皇上,私吞軍需糧草,乃是誅九族的死罪,且犯案的竟還是地方官員,必當嚴懲才可。”


    林尚書點點頭。


    但周尚書話音剛落,便有工部出來反對,隻說口供未必是真,若沒有人犯到場,不能輕信。


    畢竟如今人人都知道那些人犯等都在半路給“殺人滅口”了,除非是包青天可以審鬼。


    戶部任侍郎甚至當麵斥責蔡流風禦下不力,辦事不明等等,氣焰頗為囂張,氣的周尚書不由也咳嗽起來。


    麵對質問,蔡流風並不急躁,隻說道:“既然如此,按照各位大人所說,隻要有了人證,便能佐證這口供是真的了?”


    任侍郎冷笑道:“這還用說?可惜你清吏司的人無能!好好地竟然會讓人犯死於途中。”


    蔡流風笑笑,朝上道:“皇上,如今清吏司林森已經押解了犯人在宮門口,請皇上傳他們進殿麵聖,便知真假。”


    話音剛落,任侍郎等色變,其中一人道:“蔡郎中你說什麽?秦知府等人不是已經殞身火場了嗎?”


    也有人道:“難道、難道你敢欺君?”


    麵對騷亂的群臣,皇帝卻冷靜的出奇:“蔡流風,怎麽回事。”


    蔡流風不理眾人,隻向上道:“皇上容稟,微臣從始至終都沒提過人犯等殞身火場等話,這想必各位大人道聽途說,捕風捉影罷了。”


    眾人啞口無言,有的人已經心驚膽戰。禦座上皇帝卻淡淡一笑:“傳!”


    第181章 不當太子


    先前蔡采石覺著哥哥不問林森等人的情形, 有些反常……其實蔡流風不用問,心中自然如明鏡一般。


    當初趙景藩派人隨護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幕後之人中途設伏的可能, 因此早有準備。


    林森他們還未投宿的時候, 王府侍衛便早得到消息,說是有人想在客棧之中動手。


    正好將計就計。


    所以, 所謂那客棧裏燒死之犯人, 不過是早就預備下的屍首,真正的秦知府等人早就另外繞路先一步離開。


    程侍郎等人對於口供的抵觸,也早在蔡流風的意料之中,畢竟他們認定人犯已死,供狀便是最大威脅, 自然要全部推翻。


    先前蔡流風之所以不肯先亮出底牌, 就是要逼這些人把話說死、然後再做致命一擊罷了。


    等人犯們盡數招認,滿朝文武鴉雀無聲, 蔡流風卻又叫人將那從襄州運回來的沈通判藏金的書送到禦前。


    一箱箱的書籍陳列跟前, 眾人都不解是何意。


    皇帝眉頭微蹙:“蔡郎中,別賣關子了,你弄這些書上來做什麽?”


    蔡流風道:“請皇上過目。”


    他俯身隨意取了一本, 卻正巧是《孫子兵法》, 上前躬身遞給李公公。


    李太監將書接在手中,為萬全起見稍稍翻看了看, 卻見並無什麽異樣之處,隻是也不明白。


    轉身滿懷疑惑地呈給皇帝。


    皇帝將書接在手中,略略翻看,他知道蔡流風此刻送書自有深意,可惜並瞧不出什麽來。


    此刻底下的群臣, 蔡瑾玄率先上前,也拿了一本書翻看,其他眾人見狀,紛紛撿書翻閱,臉上各自皆是疑惑之色。


    皇帝抬眸看向蔡流風。


    蔡流風這才說道:“啟奏皇上,這些書是……”


    “小奇”兩個字在嘴邊轉了轉,卻又咽下:“是清吏司的林森跟蔡采石在襄州沈通判府中發現,皆是沈通判所有。沈通判之所以遭滅門之災,玄機就在這些書中。”


    滿朝文武麵麵相覷,皇帝挑眉:“既然書中自有玄機,各位愛卿可看出端倪來了?”


    群臣皆是莫名,突然是兵部林尚書,他望著皇帝手中的《孫子兵法》,突發奇想道:“難不成是以這本書……警示襄州的事跟北地的戰事有關?”說完又情知不是,便自嘲地一笑。


    蔡流風見眾人無一發現其中訣竅的,倒是意料之中,他朝上說道:“皇上,所謂‘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這給沈府引來殺身之禍的,恰是這書中的黃金屋。”


    皇帝聞言,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


    他將書在手中掂量了一會兒,卻不再去翻看此中內容,而是翻過來看向書皮、書脊……手指輕輕地扣著書脊,沿著往下落在書的包角上,輕輕地敲了兩下,皇帝的眼睛睜大,繼而又微微眯起,諱莫如深。


    底下蔡瑾玄在才拿起一本書的時候,就也覺著這書似乎太過沉了些,但是書籍這種東西,也非千篇一律,比如新書舊書、用的紙張、墨水不同,穿編之物不同等,重量也有差別。故而蔡瑾玄並未多心。


    聽到蔡流風故意說“黃金屋”,才隱隱了悟。


    此刻皇帝握著那本《孫子兵法》,在手掌心輕輕地敲了敲,說道:“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這本是宋真宗的《勸學詩》,鼓勵世人發奮讀書求上進的……卻不想,竟給活學活用到這種地步,這就是本朝的官員,這就是朕的官員!有你們這些官員,本朝何愁不亡國!”


    皇帝說到最後,勃然動怒,用力將手中的書往丹墀底下扔去,書籍給摔向地上,那內有乾坤的包角撞在琉璃地磚上,隻聽“鐺”地一聲響動!


    那本《孫子兵法》給摔的散開,也露出了裏間藏著的黃金片。


    文武百官噤若寒蟬,紛紛跪倒在地:“求皇上息怒!”


    皇帝在久病之後第一次臨朝,結局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但凡是跟襄州案有牽連的朝廷官員,無一幸免,皆由大理寺跟清吏司聯手查辦,一旦查證屬實,盡數嚴懲不怠。


    這整整一個月,從京城內遭貶退發配邊疆的朝廷官員以及家屬不計其數,這還是幸運的,那些首惡如同程侍郎,李主事的,全部人頭落地。


    朝中一時人心惶惶,而天下百姓們聽聞此事,倒是紛紛拍手稱快。


    原來坊間對於這些皇親國戚的所作所為已經有些不堪忍受,之前還有幾個敢直言的禦史,曾彈劾過程家跟李家做事太過張狂破格,縱容家奴行凶等等。


    但那些敢說話的禦史們的下場卻無一例外不怎麽好,給痛打,給貶官,給針對排擠……不一而足。


    沒想到這麽快就風水輪流轉,倒也算是給那些冤屈的諍臣報了仇了。


    快到年底了,京城的一場大雪到了尾聲。


    無奇是跟趙景藩一同回京的,在回來的路上,瑞王順便督促著地方官,將樊江上的水賊們盡數肅清。


    此事除了調動地方官兵之力,另外則是拖賴了本地的洪安幫,尤其是跟護送過無奇的那位紀堂主,從中出了大力。


    水賊們被剿滅,還有一件意外之喜,那就是繳獲了無數的金銀財寶。


    一大部分便留在本地,讓瑞王調派的官員們徹查昔日過江客被謀害劫掠之事,一旦查明便給予彌補。


    另一部分仍是變賣了軍需等物,一概送往梁州。


    而在瑞王回京的路上,隱隱聽說梁州戰事不利的消息,若不是無奇從旁陪伴勸慰,趙景藩幾乎按捺不住就想親自前往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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