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不過為何本宮從未聽殿下說過起那麽一位友人。”蓮香輕扯了扯唇,笑得滿臉諷刺,握著秋香色纏枝帕的骨節更攥得泛白。


    “應當是殿下忙得忘記了,反倒是側妃娘娘在不趕過去,小心皇後娘娘等急了而心有不滿。”


    “公公說得是,本宮確實不好讓母後等急了。”隻是他人在離開時,仍不忘多看了那少年幾眼。


    而今日正進宮有事的上官蘊查覺到有人盯著他看時,在扭頭過去後,正好撞上了一雙深淵如枯井,不見半點光亮的棕色眸子中。


    在觀他身上穿的衣物,以及梳的發鬢,當時皇宮裏的哪位皇子寵妃才對,不過那人為什麽要用淬了毒的目光看他,簡直令人摸不著頭腦。


    鳳藻宮中


    此時因著側妃的到來,故而慕容皇後將裏頭伺候之人盡數趕了出去,唯還剩下心腹白姑姑侍奉左右。


    新燒開的滾燙沸水倒在太平猴魁綠茶上,那炮製過的茶葉一但遇了水,就跟春日柳條抽枝,舒展著她妙曼的身姿,以及那溢了滿室的嫋嫋茶香。


    跪在正殿中許久的蓮香,等他的腿即將要跪麻之時。


    那居於高位上的女人,這才用那黃金鑲寶石護套的手指輕搭在蛺蝶菊白玉瓷肚茶盞上後,方才緩緩出了聲。。


    “雪客近日可曾有什麽異常?”居高臨下的口吻,像極了在盤問罪犯的厭惡之態。


    “回皇後娘娘,殿下並無任何異常,就連每日學堂下課後都會按時回宮,並未在路上耽擱半分,就連在學堂中也是獨來獨往,鮮少同他人有著過密接觸。”


    “是嗎?不過哀家怎麽聽說,近來雪客和那位上官家的公子走得極近。”


    “皇後娘娘聽到的這些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之前不過是因著殿下和上官公子多說了幾句話,誰知道居然會被傳得那麽難聽,何況殿下是個什麽樣的性子,娘娘不是最為清楚不過。”


    蓮香心裏雖知她說的是事實,可今日午時剛答應好的合作,難不成在傍晚時分便要破碎開來不曾?


    若是當真如何,那麽他還何須費盡心思的混到她的身旁伺候,並想方設法的取到她的信任?


    “哀家雖了解那個孩子,可這不是親自養在膝下看管長大的,難免會出了什麽問題。”


    慕容皇後雖在笑,可這笑意並不達眼底,反倒是那無盡的毛骨悚然之色在蔓延,滋生。


    “娘娘這話可是說笑了,殿下不是自小養在娘娘膝下的嗎。”


    第106章 一百零六、陳年舊事      當蓮香……


    當蓮香話一出口, 抬眸對上慕容皇後那雙似笑非笑的狹長鳳眼時,腦海中一直覺得連不上的那根線,終是在此時連了上去。


    連帶著他之前一直覺得不合理, 甚至是奇怪的事情, 都瞬間都說得通了, 就連這件事到了最後, 都變得越發有意思了。


    等蓮香等離開鳳藻宮時,簷下已然掛起了宮燈, 就連那風都帶著刺骨淩厲。


    “側妃, 現在可是要回雅安殿嗎?”一個圓臉小宮女見他站在原地許久未有動作,隨怯生生的問了一句。


    半抿了下唇的蓮香並未作答, 而揮退了欲跟在隨左右的宮人, 又接過了一盞上描金粉芍藥花的羊角琉璃宮燈,往那無邊夜色中緩緩踏去。


    三月份的大都還是泛著涼意的, 何況還是日落西山,月爬柳梢間。


    另一邊,雅安殿中的時葑在人離開後, 方才整了整那淩亂的外衫, 強忍著湧到喉口的惡心往外頭走去, 更想要借著風吹散她滿身沾染上的惡臭。


    卻冷不防看見簷下,不知來了多久之人。


    “阿雪, 你的身體現在可有好些了嗎。”站在簷下不遠的上宮蘊見她出來後,則一邊小跑過來一邊朝她招手,臉上卻洋溢著一抹在燦爛不過的笑。


    那笑宛如春日融化冰川的暖陽,又似那朵朵向陽而開的向日葵,滿是璀璨。


    時葑的腳步因著那一句,卻是慌亂得, 連手腳都不知要往哪兒安放,一張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瓷白小臉,在此


    刻間更是煞白如紙。


    “你……你怎麽來了………”話裏,帶著少許顫意。


    “因為我之前聽夫子說你身體不好,所以要請假休養一段時間,我本以為不會太久的,可誰知道你這次一請就會請那麽久,我擔心你會出什麽事,這才請假進宮裏來看你。”


    眼眸亮晶晶的上官蘊見著人後,就跟一條見了骨頭的狗黏了上來,若安他身後有尾巴,肯定能看見它搖得正歡。


    “這一次可是我磨了我爹好久,他才肯答應帶我進來的,還有你的手怎的那麽涼,是不是又沒有好好穿衣服或者按時吃飯了,阿雪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整日糟蹋自己身體,看來我以後還是要多說你幾句,要不然你都不會記在心上。”


    少年見她手涼,忙放在了自己寬厚的手心中暖著,嘴裏則絮絮叨叨的說著話。


    耳邊聽著那一句又一句關心之話的時葑唇瓣上下蠕|動著,不知要開口說些什麽,而她的理智也一直在告訴她,不要見他,走,現在馬上就走。


    可她的腳步就跟不聽她控製一樣,宛如千金沉重,邁不開,躲不掉。


    “隻是近日偶染風寒,休養幾日便好。”時葑唇瓣半啟半合許久,方才幽幽的吐出那麽一句,半垂的眼眸中,不知心虛的想要掩藏住什麽。


    “肯定是阿雪平日沒有照顧好自己,還有你可要快點養好身體來學堂上課,不然我想見你時,都尋不到機會。”少年一見到她時,嘴裏就好像有著說不完的話。


    “我會的。”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她已經不想在掙脫出,他握著她的那隻手了。


    何況那手是那麽的暖,又是那麽的有力。


    稍不知,他們這一幕,恰好落在了那剛從月洞門處,提燈而進的少年眼中。


    原先按照一般人遇見了這種場麵,理應是暗自退去,或是踩斷一截枯木花枝用以引起那倆人的注意,唯蓮香不同。


    他反倒是揚起臉上最為嬌媚的抹笑,扭著那截刻意被綁得纖細如柳的腰肢朝人走進,嗓音是那等故矯揉造作像極了過期的劣質糖水的味道。


    “殿下怎的突然出來了,可是在等妾身,不過殿下也真是的,出來的時候也不多穿兩件衣服,等下也不怕風寒加重。”


    “咦,不知這位公子是?”蓮香見到人時,瞬間像條無骨之蛇纏了上去,更借此拉開了二人還在相握的那隻手。


    他生平倒是第一次覺得,世間竟有如此令他厭惡之人。


    “這是上官將軍家的公子。”時葑見到來人時,眉頭無意識緊蹙,更不動聲色的拉開了他的過近接觸。


    “原是上官公子,怪不得妾身之前沒有見過,不過殿下也真是的,既然有友人前來,也不提前知呼妾身一聲。”


    蓮香就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厭惡與不喜一般,兀自將她的手臂抱得更緊,就差沒有直接將他的手往他胸口處擠壓而來。


    “阿雪,這是?”


    “他…………”


    “上官將軍安好,妾身是殿下前段時間新納進宮裏的側妃,若是上官公子不嫌棄,喚妾身一聲憐湘便可。”


    正當時葑想要為其介紹時,他反倒是先一步出聲,更有意的朝人宣告著什麽。


    “阿雪,你們…………”唇瓣微張,瞳孔猛鎖中上官蘊聽到‘側妃’二字時,臉上滿是濃重的不可置信。


    “他說的是假的對不對,你們不可能,而且你怎麽可能………”


    即便他看到的是真的又如何,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仍是自欺欺人的認為這都是假的。


    “母後說了,孤現已到了明事之歲,身旁理應有個知冷知熱的陪著才是,如今天色漸暗,若初還是盡早出宮為好,免得晚了,這宮門可得關了。”隨著話落,時葑似不欲再多說什麽轉身離去。


    隻因她擔心,若是她在說下去,忍不住想要對這唯一給過她溫暖與陽光的人吐露出,那糾纏在他周身的縷縷黑暗,更懦弱的想要懇求他能帶她走,隻要是離開這裏,無論是去哪裏都好。


    可她知道,她不能那麽自私,更做出如此愚蠢的事來。


    她轉身離去的腳步不過才走了幾步,蓮香便像是一塊狗皮膏藥黏了上來。


    “殿下可是困了,可方才妾身在出去時,還特意吩咐了小廚房給殿下熬了一盅人參枸杞烏雞湯,殿下等下多少喝點,滋補一下身體也是好的。”


    “還有殿下也真是的,現在天氣都還沒多暖和,怎的就隻著了一件外衫出來,也不擔心會凍到了,現在妾身摸著殿下的手都是涼的。”


    隨著二人的說話聲和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從眼前徹底消失不見時。


    站在原地的上官蘊,這才如夢初醒,掩藏在寬大袖袍下的手緊握成拳,上下牙齒緊咬著,直到發出令人牙根盡酸之音。


    隻因他仍是不願相信,阿雪怎麽會突然納了一個側妃,明明他現都以二十了,身旁都無半個伺候的丫鬟通房,她為什麽就選擇納了一個女人,一個橫在他們之間的第三者。


    他私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為對方相守下去,可誰知,她竟先一步的打破了中間的平緩點。


    直到最後,他連自己是怎麽走出去的都忘記了,隻知道,他的那顆心,好像是遺留在裏頭了。


    而進了宮殿中的二人,在屏退了周圍伺候的宮人後,其中一人更是憎惡得連表麵功夫都不屑在偽裝半分,直接甩開了他的手,冷諷道:


    “你究竟想做什麽,蓮香。”


    “奴不想做什麽,奴反倒是想問,殿下想要做什麽。”蓮香被看著被她揮開的手,卻也不惱,就跟看不見她漆黑眼眸中森冷陰戾之氣,再度湊近了幾分,少年溫熱的氣息就像是某種濃稠得冰冷生物浮在她臉上。


    “瞧殿下現在生氣的樣,還有先前一直遮遮掩掩的態度,難不成這位上官公子便是殿下的心上人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與你有何關聯。”時葑紅唇微揚,滿是冷嗤。


    “你可別忘了,我為主,你為仆,哪怕孤之前答應了你那可笑的合作又如何,難不成你便以為憑著這個,便能將本殿當成一個肆意褻|玩的玩物不曾。”


    “奴豈會忘了,奴不過是想要提醒殿下一句,憑著殿下如今的身份,更懷揣著那麽大的一個秘密的情況下,可能真心喜歡上一人或是被其他人所喜愛。奴鬥膽在問殿下一句,殿下您說,那位上官公子對您難不成便是真心的,而不是因著殿下的這張臉,以及為了滿足男人內心深處的某一種可笑的劣根性。”


    蓮香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撩起他一縷發隨意玩弄,臉上卻笑得陰冷而嫵媚,道:


    “殿下在宮裏頭生活了那麽久,有些事應當早已門裏清才對,何必又總是喜歡自欺欺人呢,再說生活在皇城腳下的人又有哪一個稱得上是單純的,若是有,不是真傻那便是掩藏得極深,不知殿下覺得那位上官公子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


    “無論是前者與後者又同你有何關係,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銳利眼眸半眯的時葑將人推開,誰曾想她的發還纏在他的手上。


    這一扯之下,不但扯得她頭皮生疼,更扯斷了好幾根發絲。


    有些東西就像是纏在指尖上的發絲,剛扯的時候是有過一瞬疼入心扉的難受,可等那抹疼意過去後。


    就像過去的便過去了,又影響不到生活半分。


    自從那日後,時葑繼續恢複到了去學堂上課得日子,而年級比她小上一個月的六皇子,早已去了朝堂。


    唯她,哪怕是將學業積分全修滿了,都未曾得已踏進朝堂半步。


    她就像是一顆棄子,甚至是一顆處於懸崖邊上,岌岌可危的棄子。


    四月多煙雨,亦連枝梢上嬌豔桃紅一簇接著一簇萬千綻放,有著那可愛深紅愛淺紅之美。


    今日,時葑倒是罕見的,第一次獨自逃了課,可等她出來後,竟是發現,這天大地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特別是當身旁少了那人後,她連帶著,覺得這偌大的燕京都布滿了陌生的味道。


    當她準備去那之前常去的那家茶肆點上一杯暖茶,兩三碟糕點時,卻正好迎麵遇上今日休沐之人。


    眼眸半垂的時葑快步遠離,隻因她不想見到這人,更不想同他打招呼。


    可偏生有些人卻非是這麽想的,亦連老天爺從來不會站在她這邊一樣。


    “太子殿下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往何處,連著本官出現在殿下麵前都未曾見到。”


    男人得嗓音,似那夏日往盛滿了冰水白瓷碗裏的扔進一顆青梅時,發出的‘叮咚’輕響。


    “林大人。”現人已走到她麵前,即便她在想裝看不見也不行了。


    時葑還未抬頭時,餘眼中最先見到的是那白底錦布竹紋銀絲靴,以及那一角蟹殼青衣玦。而等她抬頭時,看見的便是那雙帶著濃濃戲謔之色的淺色眸子,和那張清風霽月的臉。


    “太子殿下安好。”隨著她的話才落,林拂衣身旁的另一女子嬌弱的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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