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貴妃實在是並不像會為兒子擔憂的人。


    想想就心酸,不過在這種心酸中,她也就迷糊著睡過去了。


    如此擔心了兩日後,皇子府外的侍衛終於撤了,撤去的時候,她在後院屋中都能聽到外麵的齊刷刷的腳步聲,屋子裏內外丫鬟仆婦都鬆了口氣,她命人去大街上查探了一番,知道五皇子果然是造反了,進宮想逼聖人退位,幸好蕭湛初力挽狂瀾,之後隨同三皇子進宮護駕,捉拿了反賊。


    後麵就開始轟轟烈烈起來了,顧玉磬進宮,給太後皇後黃貴妃請安,其它人也就罷了,太後說著說著眼圈一紅,哭了,隻說好好的孩子,他怎麽就犯傻?邊哭邊罵。


    太後已經老了,淚水從耷拉著的眼皮落下來,順著皺紋往下流,小孩子哭,會讓人心疼憐惜,可是老人家哭,卻隻生出悲愴來。


    也是這個時候,顧玉磬才注意,其實太後已經有不少白頭發了,隻是平時勤於打理,也會染,不顯得而已,如今傷心過度,一下子就顯出老態來。


    太後哭著的時候,聖人也過來了,聖人神情沉鬱,顯然是不好受。


    顧玉磬連忙告退了,一邊走一邊想著剛才的太後和聖人。


    按說這兩位也都是經曆過皇位更迭的,也不是沒見過血腥,如今卻這麽難過,太後那裏估計是因為年紀大了,人老了,難免想過安穩日子,以為子孫可以環繞膝下地孝順著,而聖人那裏,到底是對五皇子還有骨肉之情吧。


    她有些難過,又覺得,也沒什麽,其實這兩位,心裏何嚐不知道呢,儲位不定下來,自然有人野心勃勃,最後幾個兒子互相猜忌,都是有的。


    可能當局者迷吧?


    她從太後處出來,又過去給黃貴妃請安,黃貴妃隻淡淡地瞥了顧玉磬一眼,來了一句:“他倒是真把你放在心上。”


    這種話,讓顧玉磬怎麽搭腔呢,所以顧玉磬就裝作沒聽到,請安後徑自走了。


    走到宮門的時候,恰見七八個大臣從正陽殿過來,為首的正是蕭湛初和三皇子,顧玉磬一眼看過去,深秋的日頭下,他正撩袍自青石台階上邁下,這麽恍惚一看,仿佛時光交錯,她看到了上輩子那個已經完全褪去了青澀的蕭湛初。


    春去秋來,夏雨冬雪,從少年到男子的變化,仿佛就在這不經意間,一直守在身邊的人,你那麽一回頭,才發現,他好像真得長大了,挺拔的兒郎,眉眼間是從容的篤定,會讓人下意識去倚靠,會覺得,這就是自己願意牽著手走過一輩子的男人。


    三皇子並身邊幾位臣子顯然也都看到了顧玉磬,大家便會心一笑,隻說讓蕭湛初先走就是了,找個推辭,各自散了。


    蕭湛初便走過去,直接牽住了顧玉磬的手。


    顧玉磬小小掙紮了下:“讓人看到不好。”


    蕭湛初:“管他們呢。”


    顧玉磬無奈,也就不說什麽了。


    於是也沒坐輦車,兩個人手牽著著手,沿著那青石鋪就的地麵順著紅牆旁的那條路往前走,這個時候太監嬤嬤丫鬟不知道多少人,全都安靜地走在後麵。


    顧玉磬想起剛才見到太後的事,心裏還是有些難過,便說起來了。


    蕭湛初沉默了下,道:“這兩日,父皇的身子也不好。”


    顧玉磬聽著,便想起,好像上輩子,五皇子出事後,太後和聖人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吧。


    倒不是說多喜歡這位五皇子以至於沒了他就難過病了,而是人年紀大了,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哪怕是不太受寵的兒子竟然這麽對待自己,總歸是淒涼難過的,再想起以後種種,便生出人到暮年的沉沉之氣來,心性鬱結,病也就跟著來了。


    她想起太後來:“那我以後沒事多進宮陪太後說話。”


    蕭湛初:“嗯。”


    說話間,輦車過來了,蕭湛初便領著她上了輦車,車上隻有兩個人,坐在高處可以看著底下隨行的仆仆從。


    蕭湛初想起剛才的事,便道:“以前,太後倒是幫我不少。”


    顧玉磬很少聽他提起這個,便隨口問道:“幫你什麽?”


    她以前以為他自小就受盡寵愛,聽那意思其實並不是,那太後呢,太後這個老太太,自然小時候也不並不疼惜這個孫子了。


    這個時候周圍很安靜,並沒什麽人,自家的仆從也都距離遠,聽不到兩個人說話,蕭湛初便道:“我小時候沒見過父皇,因為種種,父皇也對我不喜,我是先見到了太後,太後見我聰穎,才和父皇提起。”


    顧玉磬聽著便有些心酸,她想起自己小時候,她小時候可是無法無天受盡寵愛,那個時候安定侯府也比如今勢大,真是烈火烹油之勢,她作為安定侯府唯一的女兒,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也是後來家裏出了一些事,她姑姑不在了,她爹收斂了,從此小心做人,處處謹慎低調。


    她望著遠處那高高翹起的重簷尖頂,低聲道:“我要是那個時候認識你就好了,我可以過去幫你!”


    據說她小時候經常進宮去看姑姑呢,姑姑疼她,她可以在宮中一住好幾日,當然了,這些她也差不多忘記了,許多事都記憶模糊了。


    蕭湛初睫毛微顫,特意轉頭看她,夕陽在她臉上灑下一層輕薄的紅紗,她滿臉的惆悵感慨,顯然也隻是說說而已。


    黑眸中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苦澀,他不經意地問道:“說說你你小時候。”


    顧玉磬聳了聳鼻子:“我也不太記得了,小時候稀裏糊塗的,就像做了個夢。”


    說著,她便想起夢裏的那個小男孩。


    一個孱弱的小男孩,有一雙黑黑的眼睛,警惕脆弱地望著自己。


    在她大病初愈後,她總覺得,應該是有這麽一個人,但是嬤嬤說沒有,她覺得應該是自己的夢吧,可是又懷疑夢怎麽可以那麽清楚,便四處胡亂地找。


    如果這是夢,她想,這是她最清楚的一場夢了,而且一下子記了這麽多年呢。


    第77章


    天一日日變冷了,  坐在窗欞前看書時,時有落葉飄過,輕盈撲簌,  像是一隻隻掠過的飛鳥。


    顧玉磬這兩日身上不太好,  總覺得倦怠,  宮裏頭的禦醫來過兩趟,也沒說出所以然來,  隻是說換季時體虛罷了,  這讓蕭湛初自然多了許多擔心,以至於晚上睡時,總是摟著顧玉磬,  不舍得放開。


    顧玉磬感覺到了,其實想說,根本沒什麽,但又覺得自己如今確實不大好,這話說得就沒底氣,一時又瞎想著,  等這次身體好起來,也許可以讓他教自己練武,  或許能強身健體呢。


    因顧玉磬身上不大好,  便有相熟的來看她,  一時東邊偏房裏擱置了不知道多少補品,  都是各家帶來的。


    不過太醫說不能太勞累,  蕭湛初自然不喜她多見客,  於是她一般都推說不便,  也就關係好的幾個才見。


    因為這個,  顧玉磬倒是把往日相熟的差不多過了一遍,  也就聽說了一些不知道真假的消息。


    淮安侯府受了五皇子牽累,免了爵位,抄家入獄,淮安侯在天牢中泣血上書萬字陳表,聖人看了後,倒是有些觸動,便手下留情,除了淮安侯以及幾個族中人物被判了問斬,其它人等則是流放,男流放,女為奴。


    就這,還是天子格外開恩了。


    趙寧錦自然是在流放之列了,至於那陳佳月,則是要帶了孩子發配邊疆為奴。


    霍如燕嗤笑一聲,不屑地道:“這就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也是活該了。”


    而除了淮安侯府,也有一些別的受了連累的,如今交由刑部戶部吏部來審查,待到過些日子,隻怕是又有些人家要倒黴了。


    洛紅莘也匆忙過來一趟,她婆母嘉豐公主也受了連累,據說是五皇子曾經和嘉豐公主走得近,還曾經行賄過,嘉豐公主自然是冤屈,本來就是姑姑侄子,沒犯事的時候,自然親近,怎麽可以這麽算?若是非要說,那太後聖人以前還和五皇子更親近呢!


    可如今聖上才經受了親生兒子的謀反,天冷了,身上又病著,心裏自然多了幾分淒苦,人性子也變了許多,開始疑神疑鬼起來,便是親妹妹都不信了。


    嘉豐公主心裏苦,幾次過去太後跟前哭訴,讓太後給自己求情,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


    洛紅莘自然也不好受,這次過來,其實是想看看顧玉磬這裏能不能幫忙說話,來了後見顧玉磬身子虛弱,就那麽懶懶地躺在榻上,便不忍心了,竟不知道怎麽開口,傻傻地呆坐在那裏。


    顧玉磬明白她的為難,不過也沒提,她可以進宮看著幫忙說話,但是能不能成,真得沒法子,如今經過了五皇子的事,聖人病著,心性不如以前,太後身子也不好,手底下兒女多,未必是什麽想法,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晚間時候,顧玉磬正由小惠兒伺候著用藥,便聽到外麵腳步聲,知道是蕭湛初回來了。


    不過聽到朱門打開後的動靜,卻並不見人,等了一會,蕭湛初才邁步進來。


    她斜靠在榻上,納悶:“你停那裏做什麽?”


    蕭湛初走到了床邊,不過並不近前:“外麵冷,我身上帶著寒氣。”


    顧玉磬一想,頓時明白了,他是怕他乍然從外麵回來,過了寒氣給她。


    心裏自是說不出的感動,便拉了蕭湛初坐下來,軟軟地靠過去,摟著他說話。


    說話間,因提起洛紅莘過來的事,自然便提起了當前的形勢。


    蕭湛初略沉吟了下,卻是道:“趙家那裏,你怎麽想的?”


    顧玉磬開始還不明白,後來意識到了,有些迷惑地看他:“趙家,我應該怎麽想?”


    說完這個,她陡然意識到,看他那略有些不自在的樣子,便忍不住笑打量著他。


    “你剛才問我這個的時候,在想什麽?”


    “我隨口問問而已。”


    “我不信,你得告訴我,你想什麽?是不是以為我會心疼趙寧錦,會替他求情,會問你能不能保下他?”


    蕭湛初眸中泛起一絲狼狽,他抿著唇,看向旁邊的紅燭,那還是成親時候的,慢慢地用,一直沒用完。


    顧玉磬越發想笑,好喜歡看他這個有一點點窘迫的樣子。


    蕭湛初見她一直笑,便有些粗暴地握住了她的手:“是我多想了。”


    顧玉磬到底是在進宮時候,和太後提起了嘉豐公主的難處。


    太後聽著,也是難受,倒是拉著顧玉磬說了好一番幾個兒女小時候,說完後,不由歎:“誰曾想,長大了,竟這樣了。”


    顧玉磬聽著不說話,她想,其實皇家就是這樣吧,太後心裏明白的,她早見識過,隻是臨到自己兒女,總以為能和別人不一樣,待到出了事,終究不忍心吧。


    這之後,太後到底是和聖人提了,嘉豐公主那裏,也算是逃過了一劫。


    嘉豐公主自然心知肚明,特特地讓洛紅莘過來謝了顧玉磬,又說如今是不方便,以後一定登門拜訪。


    洛紅莘感動,她沒說出的話,顧玉磬竟然幫她做了,再見顧玉磬的時候,眸中含著濕潤。


    顧玉磬隻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我們從小要好,我自然是盼著你能過好日子的。”


    洛紅莘聽這話,抱著顧玉磬,險些哭出來。


    送走了洛紅莘,外麵飄起了些許雪花,淺淺地那麽一層,用過晚膳,蕭湛初今日也沒事,便在家陪著顧玉磬說話,又命人擺了茶具來,親自點茶給她喝。


    他手藝極好,戰雪濤自是不同尋常,顧玉磬慢條斯理地品著,隻覺得重活一輩子,算是值了。


    正吃茶時,就聽得外麵來報,說是門房收到一張帖子,來人古怪,讓一定要交給娘娘。


    顧玉磬也沒多想,隻讓蕭湛初拿去看,蕭湛初接過來後,抬眸看了顧玉磬一眼:“是趙寧錦。”


    顧玉磬意外:“啊,是他啊!”


    蕭湛初將那封信遞給了顧玉磬:“你看看吧。”


    顧玉磬沒接:“算了吧,也沒什麽好看的。”


    蕭湛初卻堅持道:“給你。”


    顧玉磬看他一眼,到底是接過來了,接過來,也沒別的,無非是說,希望她能過去看他一眼,他也沒別的,隻想告訴她一句話。


    顧玉磬掃過那信,歎了口氣,低聲埋怨道:“非給我看這個幹嘛!”


    趙寧錦,自然是有錯,人家把陳佳月擺他麵前,他若是真得定力好,自然不會上這個當,可他偏生是擋不住誘惑的。


    這是趙寧錦的不好。


    但是趙寧錦有大錯嗎,也沒有,他就是一尋常侯門子弟,經不住誘惑罷了,許多子弟都會這樣,並不是獨他不好,他品性也沒大問題,要說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更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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