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無人能解的死局。


    可是在心底隱秘的角落,她仍然在渴望地奢求一個可以圓滿的結局,然而事實永遠是那麽殘酷。


    在最後纏綿病榻的那些日子,舒明悅捫心自問,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想再見虞邏一麵嗎?


    當然不是,她想見,她想他能再來哄她一次,又或是來告訴她,戰火已經結束了,大表哥其實沒有死,他也不會怪她捅了烏蠻。


    可是……他一次都沒有來過。


    舒明悅的手指微微蜷曲,下意識地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她那時,本來還有一個消息想告訴他,隻可惜,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她原本以為重來一世,自己已經放下過往,可當自己再一次明明白白地見到他時,才發現不過是自欺欺人,她根本放不下。


    就像剛才,她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叫人把他抓起來,而是激動上前,質問他為何來長安。


    為何來長安?來尋她嗎?


    可能有一瞬間,她曾這樣期待過。


    不,不可以。


    她不能這樣想!


    舒明悅思緒回籠,往後退了一步,低下頭,狠狠抹了一把眼淚。


    恰在此時,一道聲音傳來,“七公子,原來你在這兒,三公子和九公子已經在……”


    舒明悅連忙吸了吸鼻子,整理好儀容。


    那人的聲音猛然一頓,連忙朝她行了一禮,改口道:“小人見過嘉儀殿下。”


    瞧清他容貌,舒明悅神色微愣,“劉管家?”


    劉管家笑臉道:“殿下還記得小人。”


    劉管家是裴府管家,因為定國公府和寧國公府挨著,兩家又都是開國功臣,再加上舅母的一層關係在,平素往來十分密切。


    隻是……


    舒明悅眉尖一蹙,“你剛剛叫他什麽?七公子?哪個七公子?”


    劉管家點頭,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家七公子自小在幽州祖宅長大,昨個才被皇後娘娘叫回長安。”


    話音落下,裴應星神色平常,兩手揖禮道:“在下裴應星,方才失禮,唐突殿下了。”


    這種過分溫和的聲音,直叫舒明悅渾身一激靈,又往後退了一步。


    虞邏絕對不會這麽說話。


    哪怕是兩人最情濃的時候,他也不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


    她再次仰起臉,打量裴應星的眉眼,意圖在上麵找出一絲一毫與虞邏不同的地方,隻可惜,除了更年輕些,她看不出任何區別。


    裴應星不顯地皺了下眉,眼裏閃過一絲暗芒,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小姑娘認得他。


    他清了清聲,道:“今日與主持有約,我與三哥和九弟還要去佛前敬香,嘉儀殿下,告辭。”


    說罷,劉管家也行禮告辭。


    兩人轉身離去。


    舒明悅怔怔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裴…應…星?


    她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腦子好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凝成了一團漿糊,思忖好一陣兒,都沒在腦海裏翻出這個人的相關記憶。


    這也難怪,寧國公有二十幾個兒女,不是所有人都在長安,除了後來承襲爵位的三公子裴正卿和九公子裴道韞,其餘的人舒明悅都不不認識。


    而且,裴家公子怎麽可能是阿史那虞邏呢。


    若她記得沒錯,這個時間點正值都利可汗病重,虞邏與大哥阿史那賀拔爭搶大可汗的王位,如此關鍵時刻,他絕對不可能擅自離開北狄王城。


    可是……天下真的有這麽像的人嗎?


    天色漸暗,春風打著旋吹過來,舒明悅渾身一激靈,眼裏的疑惑越來越濃。


    ****


    從佛殿出來。


    裴家並非武將世家,而是幽州一戶綿延百年的豪門望族,裴正卿身為長子,是個受過正統禮法和家學教育的世家公子,端的是清俊如玉,公子無雙。


    隻是他的身體不太好,一張俊秀的麵容過分蒼白,身子也清瘦,時下已經步入春中,他身上卻還穿著冬日夾棉的錦袍。


    因為山頂寒冷,今日披上一件雪白狐皮大氅,手揣暖爐。


    裴正卿問:“七弟想謀什麽官職?”


    世家子弟求官,除了走科舉和武舉外,路子更多,尤其像裴家這樣勳貴之家,其子弟甚至可以越過重重選拔,直接被舉薦到皇帝麵前。


    裴應星有些心不在焉,“我不留長安,過些時日回幽州。”


    裴正卿一愣。


    恰好一陣料峭寒風吹來,他咳嗽起來,裴道韞往前一步,身軀擋了擋風,皺眉責怪道:“早就叫你別來,三哥不聽,這下可好,明日必得生病。”


    少年十七八歲,口無遮攔。。


    裴正卿沒理他,看向裴應星,溫聲問:“七弟不去看看父親麽?”


    “不了。父親不想見我。”裴應星微笑道。


    一旁的裴道韞聽了,雙手踹袖,翻了個白眼,不客氣道:“那你回來做什麽?”


    裴應星沒搭腔,隻是微笑。


    隻有唇角扯的那一下,隱約瞧見細微的嘲諷弧度一閃而逝。若是舒明悅在此,定能瞧出他和阿史那虞邏的神情一模一樣。


    裴正卿輕斥了裴道韞一聲,眼神警告,而後轉過頭,嗓音不掩病態疲倦,道:“那我與九弟先走了,七弟若需要什麽,盡管與為兄說。”


    裴應星頷首,“我不送三哥了。”


    ……


    與裴家兩位公子分別,賀善從一旁走出來,低聲問:“主上要在長安待多久?”


    裴應星眸子一暗,沒有回答,隻伸手摁了摁眉心道:“去打聽,嘉儀公主住在哪間客房,把我房間安排在她隔壁。”


    最近他身上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


    兩個月前,烏蠻和處鐸說他下令殺了裴勇真。


    一個月前,他重傷薛延陀部首領撒罕那,離間了賀拔與鐵勒諸部。


    半個月前,他以去西域為父王求聖藥為由,離開北狄王城,卻行至夏州掉頭,直奔巽朝帝都長安。


    就在昨天晚上,他做出了來興國寺的決定。


    而對於這一切,他全然不知。


    就好像……有另一個人在控製他的身體。


    仔細回想做出來興國寺的決定的前一刻,他本來風滿樓吃飯,也聽到了興國寺三個字。


    當時屏風隔斷,隔壁房間有人舉杯飲酒。


    一人道:“你還真要打包送去興國寺?等嘉儀公主吃到嘴裏都涼了。”


    長安城離興國寺騎馬得小半個時辰,更別說爬上山頂的時間。


    另一道聲音無奈,寵溺地說:“我妹妹嘴刁,吃不慣佛寺的東西,上次我見她,都瘦一圈了。”


    頓了下,轉頭吩咐侍人:“這幾樣點心各做一份,每日辰時送去興國寺。”


    今日早晨,賀善說他昨晚決定今日要來興國寺。


    本著一探究竟的目的,他上了山,可是這裏似乎沒有異常,就是一個普通佛寺。


    唯一令他生疑的是那個小姑娘。


    興國寺……嘉儀公主……


    裴應星眼裏的暗色越來越濃,眼前忽然浮現出剛才那張雪白瑩潤的臉蛋,單純從視覺的角度而言,她長很美,令人賞心悅目。


    倘若年齡再長幾歲,眉眼再長開些,應該會更美。


    可惜了。


    那個小公主似乎知道他身份,不管是什麽原因,不能再留她性命。


    裴應星微斂漆黑眼眸,輕聲一歎,可就在這個念頭劃過的一瞬,他的心房驟緊,狠狠一痛。


    ****


    夜色漸濃,月上墨空。


    寺廟陷入一片靜謐中,無論飛禽或走獸,都已陷入了沉沉睡夢中。


    一道輕微的“咯吱”聲響起,客房的門被推開又合上。


    無色無味的迷香悄無聲息地插入窗紙中,屋內守夜的阿嬋和雲珠沉沉睡去,細薄的鐵片勾開門閂,一道暗色身影走進屋裏。


    舒明悅毫無所知,躺在床上睡得深沉,她細眉微微蹙著,瑩白臉頰上有幹涸的淚痕,虞邏坐在床畔,顫抖著伸出手去摸她臉蛋。


    溫熱的、光滑的、充滿彈性的肌膚。


    沒有刺骨冰涼,也沒有清瘦幹枯。


    和他初見她那年不一樣,這個時候的悅兒,容貌顯然更瑩潤康健,他指腹在她臉頰上摸了一遍又一遍,視若珍寶一般。


    然後,他躺到了床上。


    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他把她擁入懷中,她身體柔軟溫熱,卷著淡淡的甜果香,是他魂牽夢縈思之如狂的味道。


    他手指籠著她小腦袋,眼神瘋狂而沉迷,借著微弱月光,失神地將她臉蛋描繪了一遍又一遍。


    “悅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低喃。


    ****


    翌日。


    第一縷晨光照入窗欞,裴應星猝然睜開雙眼,他撐著床榻坐起來,敏銳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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