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後,向杜靜若與孟瑾棠微微頷首,隨即身形展動,一晃便消失在了永濟外院的重重林木之後。


    幾點寒鴉掠過長空。


    此刻天已向晚,暮色如淵,夕陽落在遠山之外,微弱的紅光嵌在重山的輪廓上,像是一堆即將熄滅的木炭。


    孟瑾棠眉目低斂,不知想了些什麽,轉過身,向杜靜若道:“杜姑娘,你五月可有入京的打算?”


    杜靜若據實已告:“大約會去,不過還得先請示過師長。”


    或許是因為白雲居士出生於官宦之家,最終卻流落江湖的緣故,在三大門派中,白雲居算是跟朝廷關係最為疏遠的一派。


    但奇特的是,她們與江湖人士的關係也並不怎麽親密,之所以現在還特別能吃得開,每次提到正道頂尖門派都不會被落下,都多虧了祖師的功法厲害,而且曆代白雲居弟子也經常撰寫武功心得,將一生所學的精華內容留在門派當中。


    今次聯袂而來的三位弟子中,最小的明荷衣不算,另外兩人裏,哪怕是看起來最不著調的袁去非,真打起來,也絕非易與之輩。


    杜靜若跟孟瑾棠閑聊了兩句,忽然從袖子裏抽出一本不算單薄的冊子遞了過去。


    [《白雲居刀法精要》:白雲居弟子撰寫的刀法精要。]


    孟瑾棠:“……?”


    她頓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過來,這本刀法精要大約是給衛重辭的。


    刀狂臨終前,曾有讓衛重辭拜入白雲居的打算,白雲居那邊的人,大約也願意收這個徒弟,但在沒有電話跟網絡的年代裏,信息在傳遞上存在很強的滯後性,沒人料到衛重辭一通折騰後,不但沒投奔白雲居,反倒幾經波折,來了掖州,最終被收錄進了寒山派當中。


    白雲居那邊大約也是有些遺憾,才讓杜靜若將這本冊子帶了過來。


    考慮到衛重辭在寒山這件事,對於整個江湖來說,還是一個僅存在於猜測中的秘密,沒有經過當事人證明,所以杜靜若也不曾多言,隻是把刀法精要遞了過去,多餘的話一句都未曾提起。


    孟瑾棠想,以白雲居的作風,應當也未必有什麽試探之意,隻是覺得刀狂之女應當根骨不錯,所以權當結個善緣,就像她以前遇見陳深的時候,看對方資質出色,遺憾於明珠蒙塵,從而生出了一些指點的想法。


    積雪覆蓋在庭院的地磚上,兩人從雪地上行過,淡若雲煙,身後幾乎沒有足跡留下。


    ——若是急速飛掠,想要做到踏雪無痕還不算太難,但孟瑾棠與杜靜若此刻明明緩步而行,依舊輕盈異常,雙方對視一眼,都覺對方在輕功上有特別之處。


    孟瑾棠想,既然收下了這本刀法精要,那她應該給白雲居準備一些回禮才是。


    她手上有來自趙伯、衛重辭還有溫飛瓊的補天神訣殘片,目前已經整理出了一半左右,可以將這部分心得梳理一下,托杜靜若帶回白雲居中——畢竟寒山派的真實根基並不深厚,若是有朝一日出了事,小師妹年紀不大,而且又身擔父仇,看在今日回禮的份上,白雲居那邊應當願意收人入門。


    孟瑾棠晚間尚且有事,跟杜靜若告別之後,後者難得地升起一絲逛街的興致,轉身出了大門。


    此刻的夕陽已經完全落下,但天幕上還暈著一絲餘光,天是暗紅的,地也是暗紅的,許多小販推著車出來,那些飛螢一樣的細小火點,就從他們身邊的灶膛中飛出。


    火星落在積雪上,“滋”地一聲熄滅,留下一個個淡黑色的小點。


    ——街道兩旁的點點光芒,就是來自人間的煙火。


    或許是跟師門心法有關,杜靜若不說話時,旁人很少能注意到她。


    穿著樸素布衣的少女行走在街巷之中,她看見一群呼嘯而來的小孩子,在雪地上蹦蹦跳跳,這些小孩穿得還算嚴實,但因為過分活潑的緣故,身上已經沾了不少灰塵,從麵容看,彼此之間應當沒有什麽血緣關係,但神色十分親密。


    他們嘻嘻哈哈地說笑著,一個個高昂著頭顱,臉上帶著那種小孩子特有的滿不在乎的神色,為首的那人摸了下口袋,掏出十文錢來,去街邊小販那裏買了些新出爐的烤紅薯跟桂花糕,然後分給同伴。


    他自己隻吃了一小塊,卻比吃了一桌子的大酒大肉更加神氣。


    食物甜蜜的香氣混在風裏,帶來一種寧靜又溫涼的感覺,杜靜若想,掖州雖然是偏遠之地,卻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安穩。


    *


    孟瑾棠正在整理最近得到的各色獎勵。


    最近開出普通魯班木人的頻率有點高,可能是在係統看來,玩家現階段應該進入到了應該努力招生的階段,所以給了不少輔助型道具。


    想到如果不算牢房中那兩位,最熱鬧時也隻有三人跟一群猴的門派駐地,孟瑾棠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招生真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


    除了魯班木人之外,孟瑾棠還開出了一些跟生活技能有關的物品,其中有一樣叫做[百結果的種子]。


    在遊戲裏,百結果相當於弱化版的朱果,效力大約等於後者的三十分之一,但優點是相對來說,更容易量產。


    ……嗯,相對來說。


    孟瑾棠以前在論壇上看過其他玩家的分析,覺得策劃應該是考慮到越到後麵,玩家就會越發缺乏從頭開始培養弟子的耐性,所以才會提供一些能快速提升門下弟子實力的道具。


    但這樣做也存在一定風險,對於心性一般的弟子來說,進步速度太快,反倒會觸發一些類似於[心緒浮動]之類的debuff,孟瑾棠之前曾特地觀察過衛重辭跟陳深,並做好一旦出現撕卡風險就直接衝過去幫忙鎮壓走火入魔狀態的準備,但她觀察良久,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要不是寒毒鎮壓了大部分躁動類的心緒,比起少經離喪所以顯得異常沉穩的師弟師妹而言,自己看起來反倒更加危險一點……


    禮盒中除了物品獎勵,還能開出一些金錢,孟瑾棠正好能投到《江湖快訊》上頭——之前建成的仁安城已經步入正軌,不需要太多的援助,孟瑾棠又特地做主,免去新居民三年的稅賦。


    考慮到寒山掌門不止外號叫做掖州王,同時也兼具永濟侯的虛封,所以這個決定得到了本地官衙表麵上的大力讚同,並表示永濟侯大人盡管做主,所有手續問題可以由他們代勞。


    孟瑾棠又想起之前讓高冰弦他們養著的那些孤兒,覺得經過一年左右的學習訓練,可以試著讓他們走上習武之路,同時也可以觀察一下,其中有沒有什麽適合生活技能的好苗子,畢竟在掖州這邊,醫術、毒術、製藥跟鑄造都有合適的啟蒙人選,可以讓那些小孩子往這幾個方麵發展。


    作為玩家事業起步的據點,掖州麵積雖大,但吃虧在於人員數量太少,而且大部分區域都被有毒的煙瘴所覆蓋,但從仁安新城的建立來看,之前的環境改造是成功的,可以試著從一點開始,向外不斷擴張,持續增加耕種麵積。


    孟瑾棠倚在榻上思考著,暫時總結出了一個大概的方向,打算明天再喊上陳深南洛等人,仔細研究一下具體細節。


    不過無論如何,這些計劃恐怕都要過上一段時間,才能開始實施。


    門內一燈如豆,孟瑾棠凝視著桌上的燭光,那搖曳的昏黃的火光映在她蒼白的麵孔上,明暗不定。


    邪尊把楊送川跟餘斂兩人的命送到了掖州,孟瑾棠卻之不恭,果斷收下,如今餘楊二人斃命的消息應當已經隨著部分江湖人士的離開而順利擴散了出去,無論對方埋伏了些什麽樣的後手,都應該準備發動了才是。


    *


    對於大夏的武林來說,今年的年關,充滿了與往昔不同的緊張刺激,仿佛連空氣中,都飄動著令人坐立不安的緊張氛圍。


    第116章


    明明已經快過年了, 江湖上的大小勢力卻沒有因此安分,反而愈發地焦躁不安起來,仿佛不趁著現在趕緊躁動一下, 就會錯過年末的重大戲份。


    眾人皆知, 之前於家莊的弟子分裂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出逃於外,一部分聯絡其他武林同道, 告知他們出逃在外的那部分,其實是背叛於盟主的內應,結果雙方在掖州麵對麵一對質,卻被慧眼如炬的掖州王發現, 內應其實是當時留守於內的楊送川跟餘斂兩人。


    特地跑來一趟的江湖人們在誇了幾遍掖州王明察秋毫之後, 本來打算自然散去, 卻沒料到邪尊那邊又爆出了一個驚天內幕。


    楊送川此人的真實身份,並非一個普通的孤兒,而是昔年於盟主的師父, 談老盟主的親生孫子。


    這個消息剛爆出來的時候, 江湖人士其實是拒絕相信的, 但耐不住另一方提出了足夠的證據。


    談家人體質特殊, 肩部有塊骨頭與常人有點不同——關於此事,某個於家莊內負責照顧年幼弟子的聾耳老婆婆可以作證——本來邪尊那邊還能想法子把楊送川的屍骨拿出來比對一番,可惜當日掖州王化屍粉扔得太快,考慮到腐骨菌生長的速度, 估摸著楊送川的屍體現在連渣都沒能剩下, 也沒法進行詳細對比。


    但有了那老婆婆的證詞, 再加上楊送川本人“不說沒發現, 一說還真挺像談老盟主”的外貌, 已足夠引動那些早已退隱江湖的高人出手。


    談老盟主昔年,也是一個有過兄弟朋友的人。


    與他關係最密切的人,有四個站了出來,分別是談笑生,韓覓侯,高十一娘子還有李秀才。


    談老盟主的朋友多,但活到現在的卻沒幾個,其中談笑生是他同宗的族弟,一生中最為佩服的,就是自家堂兄的豪俠氣概,韓覓侯則是老盟主的知己好友,高十一娘子曾承過老盟主的恩惠,李秀才以前是一個連年不第的讀書人,在即將餓死的時候,被談老盟主一把拉進了江湖當中。


    這四人已經久不問事,除了談笑生偶爾在武林中露個麵,幫忙鎮一下場子,維護一下談老盟主的徒弟之外,另外三人,都被江湖好漢當做了已然逝去的前輩。


    誰也沒想到他們都還活著。


    不但活著,而且都決定去一趟掖州,為老友唯一的血脈討個說法。


    於此同時,江湖上有關掖州王的傳聞,也愈演愈烈。


    有人悄悄告訴四位老前輩,相關事件中,那個被稱為掖州王的小姑娘,來自一個隱世大派,家中長輩嬌慣異常,才養成了掖州王心狠手辣,無法無天的性格,順便還舉了許多例子作為佐證,比如說邵成德邵將軍,他不但有朝廷撐腰,甚至連魚叟都派了門人保護,最後也因為得罪了掖州王,被她派手下衝進門裏直接砍翻。


    整個掖州,都沒有敢於違抗那位少女意誌的存在,連隔壁丹州的樂吾山莊都不得不對人保持恭謹的態度,掖州王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偶然間一時興起,對著布滿毒瘴的危險區域勾了勾手指,便有無數人前赴後繼的趕過去,以最快的速度,憑空拔起了一座新城,以便討她老人家的歡心。


    還有曾經煊赫一時的鬼哭寨,其中寨眾無數,寨內高手分布在數個山頭之山,卻在一夕間全然覆滅,雞犬不留——江湖傳言,掖州王性情冰冷殘酷,素來以殺人為樂,隻是為了維護自己正道門派的表象,才一向隻挑邪道人士下手。


    還有人告訴悄悄談笑生等人,對質當日,餘斂跟楊送川之所以暴斃,也不是因為他們在邪尊的哄騙下做錯了事,而是因為他們當麵對掖州王無禮。


    那兩個年輕人本來可以暫時留下一條性命,等著其他正道人士詢問一番,再做決定,但掖州王卻突下辣手,將人格殺當場。


    *


    同樣的傳言能落到其他人耳中,自然也能落到孟瑾棠耳中,她自己琢磨著,都都覺得流言裏的“掖州王”聽起來有點可怕,完全不符合她與人為善的做事宗旨。


    她今日沒在寒山外院中留宿,也沒回門派,而是住在一間距離永濟不遠的別苑內。


    這裏並沒什麽特別的景致,但勝在庭院清淨,左右無鄰,塵跡杳絕,非常適合作為社恐人士臨時逗留的場所。


    孟瑾棠攜了一甕酒,坐在院內仰首看著天上的雪。


    酒在桌上,人在桌邊。


    她最近自我反思了一下,覺得不能總是依靠師弟師妹們投喂,自己也得抽空磨練磨練生活技能,然後就帶了點素材,找了個相對空曠點的院落,開始了練習、翻車、再練習、再翻車的無限循環之旅。


    孟瑾棠之前燒了一盤子糕點,她明明是按步驟操作的,但出鍋的時候,卻成了一團看起來可能有點降san的不明物質,在嚐試過投喂過路的毒蛇無果後,隻能滿懷遺憾之情地將其焚燒後埋入花壇當中,以避免之前袁去非的事件再次發生。


    還有就是手邊的這壇子酒。


    本來熟練度已經有所提升的孟瑾棠,這回是能把梅花釀給製作成功的,但她依靠著強烈的好奇心與冒險精神,試著用[去蕪存菁ii]功能來修正釀酒的配方,想要提高梅花釀的使用效果,最後得到了一壇介於醋跟散發著餿味的液體間的東西,從“小幅度提升真氣紊亂概率”的描述上看,已經一隻腳踏入了毒/藥的行列當中。


    “……”


    她帶點憂傷地看著酒甕,努力回憶著以前在論壇上的內容。


    據說有人在釀酒的時候,曾經觸發過[日月精華(月)]效果,並因此提升了所製物品的品質。


    孟瑾棠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把酒甕打開,放在桌上,看著能不能重複一下其他玩家的運氣,她盯著酒壇瞧了一會,然後抬頭望了眼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天幕,又暗搓搓地打開了作弊碼“lucky time”。


    ……希望能夠有用。


    掖州的雪,會貫穿整個冬天。


    北風在曠野中呼嘯而過,雪花不斷飄墜,飄落,拂過園木,拂過屋簷,拂過孟瑾棠身上厚厚的翟雲裘。


    碎雪綴在白色的裘衣上,將原本柔軟的顏色襯出了三分孤冷與森寒。


    一片竹葉忽然從枝頭飛下,在落地的前一刻,整個院子裏還隻有孟瑾棠一人,但在竹葉落地的刹那間,院中卻忽然多出了兩個人。


    兩個老人。


    左邊那位穿著與當前時節不相稱的布衣短打,右邊那位則是一身儒生衣衫,三縷長須,頗具風度。


    右邊的老人就是傳說中的韓覓侯,他本是一個喜歡微笑的人,但此刻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


    左邊的老人自然是談笑生,他的眼裏像是藏著一萬柄利刀,看一眼便讓人心神為之戰栗。


    韓覓侯:“雪夜飲酒,孟掌門好雅興。”


    他問得和氣,孟瑾棠回答得也挺和氣:“雪夜**,您老人家也是雅興不淺。”


    韓覓侯:“你可知我等為何前來?”


    孟瑾棠:“……”


    她其實不太能理解,為什麽武俠世界裏敵對雙方碰麵的時候,總得用類似的疑問句開場,這樣除了給對方一個恰當的放嘴炮機會外,實在很難產生別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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