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怪我沒提醒你,誰喂,貓讓誰抱。”方晴笑道。


    話說完過不幾天,帶回貓來的竟然是小安。一隻黑白花的貓,又瘦又小又髒。方晴很詫異,以小安的脾性,不應該是一隻白色波斯貓,或者幽靈一樣的大黑貓嗎?


    小安無奈地攤手,“非跟我回來。”


    方晴點頭,原來是強買強賣的。


    方晴捉住這隻小貓給其用溫水洗澡,刷毛,又把小安的曲奇餅幹泡了給它吃。


    “明天早晨咱們隻有那點餅幹當早餐了。”小安閑閑地說。


    方晴手一頓,“我今天晚上吃得多,明天不吃早飯。”


    小安氣結,說好的傳統淑女呢?


    下麵生氣的就變成了方晴。原因是遇到了比她還無賴的貓。這隻貓吃飽喝足,便爬到小安腳邊上臥著,任方晴怎麽叫,都不抬眼皮。


    小安笑眯眯地把貓抱到膝蓋上,“倒是個有靈性的,你就叫小靈吧。”


    把方晴氣個倒仰。


    自此以後這貓便成了習慣,渴了餓了找方晴,吃飽喝足就去小安那兒趴著。


    有一日方晴給這貓洗澡時頓悟,這是隻公貓!


    “貓也愛美人?真是世風日下,貓心不古。”方晴搖頭。


    方晴的居家日子過得舒服無比,報社的工也做得越發順手。


    其實給商戶畫廣告跟在街上給老頭畫遺像是一樣一樣的,揣摩好了出錢人的心就行。不外是醜的想顯得俊些,土了吧唧的想時髦些,上不得台麵的想像模像樣些,好辦得緊。


    至於畫完以後有幾分像真主兒,那不用方晴操心!對方都覺得畫兒上的才是真的呢。


    在街上畫遺像時,方晴還有那麽點羞恥感,隻是往實實在在的米裏摻點虛虛假假的沙子,給商戶們畫廣告簡直是沙子裏找米。你問方晴的良知?喂了那隻無賴貓了。


    若說有什麽不順心的,那就是人事關係。且不說小吳一點化凍跡象也沒有的臉,就是頂頭上司李先生偶爾的敲打提點,就讓方晴心口噎得慌。


    李先生這個人呢,在方晴剛來的時候,還是很和氣熱情的,看方晴是哪兒哪兒都不摸門的新人,還專門給方晴介紹過報館的情況。後來就常常指導方晴的畫作:“整個畫麵處理得有點簡單了,不過既然客戶認可了,先這樣吧,以後記得處理得用心些!”“既然是突出雪茄煙,人物簡略些,才能突出重點嘛!還是要認真些!”“這個圖未免古典味道太重了些,要認真揣測產品的特點啊……”


    李先生的指導讓方晴有點茫然,姑且不說前麵的話對不對,何以每句話最後都落在“用心”“認真”之類的詞語上呢?似是指責自己不認真一般。


    方晴自認為很珍惜報館工作,畫技或有缺陷,態度卻是認真端正無比的,卻在這上麵被人指責……方晴覺得很有必要與李先生解釋一下。


    然而後來,李先生幹脆略過畫圖,直接說起了態度:“有時候啊,態度比做事要重要”“你的畫技是沒問題的,需要提高的是為人處事的本事”……方晴自省了好幾遍,愣是沒找到自己的毛病,詢之小安。


    小安深深地看了方晴一眼,“嗤”地笑了,“能有什麽,敲打敲打你,耍耍當‘上官’的威風,讓你對他卑躬屈膝點!”


    方晴老覺得自己“外圓內方”,卻不知在小安看來,方晴即便不算見角見楞,也絕不圓潤滑溜,又矜持又狷介,一股頭巾氣。


    不過小安對自己評價也不高,在心裏哂笑,“我是自知不圓而不改,她是不自知不圓,不曉得哪個更笨一些。”


    然而許是見過太多長袖善舞的聰明人,小安分外珍惜這位“方”得跟自己特別合拍的朋友。有的人也“方”,但是招人煩——比如那位小吳才子。


    這麽想的還有李先生。李先生最近心裏很不順。手底下一共三個人:小安,那是不要想的了,隻能供著;小吳,有些背景,畫技也不錯,卻是個帶尖帶刺的棒槌,一點對上司的尊敬都沒有,說話直愣愣的,戳得人肺管子疼;方晴,初來時看著是個羞怯靦腆的姑娘,李先生掬一把淚,終於有個正常的下屬了。卻沒想到,也是個眼高於頂桀驁不馴的,略說她兩句,竟然就頂回來,簡直是……李先生覺得是時候敲打敲打這幾個人了。


    又是一個找不到原出處的故事。


    第35章 見風流才子


    恰巧小吳畫了一張略顯抽象的連載配圖。


    “你這畫的是什麽?重新畫一幅。”李先生皺眉道。


    小吳掛著他的棺材板臉,“藝術本就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和接受的。”


    李先生壓下怒火,冷冷地打起了官腔,“報紙是麵向大眾的,還是改一改的好,”想一想,又加了一句,“這又不是你的個人畫展,即便是畫展……”


    李先生的話還有譏諷的樣子把小吳氣紅了眼——前兩天,小吳低頭求人情,加入幾個師兄弟的畫展,成績非常慘淡。主辦的富豪師兄約了記者去捧場,小吳的境況也便傳回了報館。


    “我不會改,高雅是不會向低俗妥協的。”


    “你說誰低俗?”


    ……


    眼看戰況升級,方晴張張嘴,想勸兩句,恰巧小吳睥睨清冷的眼風掃過,方晴便閉上了嘴。小安隻低頭看書。


    二人口水官司越說聲音越大,就有隔壁的同事來探頭探腦。


    李先生覺得火候到了,“我是不懂畫,看不懂高雅的,咱們便去找看得懂的。”


    小吳依舊梗著脖子,意思分明是“去便去”。


    李先生冷笑道,“周先生曾在日本專門學過西洋畫,你總不會說他不懂藝術吧?咱們便去找他。”


    見事情要鬧大,門外同事便有勸的,然此時再勸如何勸得住。小吳與李先生已是出門奔周先生辦公室而去。


    方晴想,看來今天不能善了了。


    “你還是心太軟……”小安並沒抬頭。


    方晴沒說什麽。


    周先生具體如何說的,方晴等自然不知道,隻看到小吳回來便繃著臉,氣呼呼地坐一會,便開始啪啪地把書、紙之類的往紙箱子裏麵拍,然後踢裏嘡啷地搬著箱子出門去了。


    沒想到李先生竟是個狠手,一擊斃命!


    “茶杯大的地方,也值得這樣算計!”小安冷笑。


    方晴輕歎一口氣,“忽生兔死狐悲之感。”


    小安淡然道,“勿憂,他總得有幹活的人。”


    方晴點點頭。


    看著小吳空蕩蕩的辦公桌,小安有點感慨地說,“你別說我也有點難過,明明一看見他那副死樣子就煩。”


    方晴實事求是地說,“說明你良心未泯。他對你是最客氣的。”


    小安“嗬嗬”假笑兩聲。


    過後,李先生把所有版麵的圖畫設計都交給了方晴,又“教導”了方晴一番。


    經過小安前麵的指點,方晴對這“教導”便啞忍下來,想想,今年加薪了呢……然而心裏到底還是不開心了一陣子。


    但不管怎麽說,方晴成了影畫部兩大頂梁柱之一。


    相對比廣告圖,新接手的新聞圖和副刊圖另有要求。


    除去每天換稿的,廣告圖一般留的作畫時間長,可以從容構思,慢慢商量定稿。


    新聞圖和副刊圖,尤其新聞圖,多是急就章 立時便要的,從構圖到走筆都要快快快。好在新聞絕大多數時候用的是攝影圖,那要麽是小安的買賣,要麽是買的照片——比如去年在東北就中東路問題中蘇衝突的戰地照片。用到方晴畫的新聞配圖並不多。


    副刊固定配圖的是專欄。


    最近一直連載的是《良緣記》,說的是貧家女周小湄與富家公子方辛瑜相戀,卻終因階層不同,誌趣不投,而成怨偶的故事。


    方晴每天看得津津有味。這作者柳雲生是個妙人,寫的雖是情情愛愛的故事,文風卻與時下鴛鴦蝴蝶派作家迥異,幽默中帶些裝大尾巴狼的痞氣,然而笑過之後卻是要長歎一聲的。


    故事已近尾聲,方晴看得欲罷不能。每日下午便有聽差送來柳雲生第二天的稿件,副刊編輯看過便轉給方晴。方晴先幸福地一飽眼福,再痛苦地立意作畫——畫不好對不起這樣好看的故事,更主要的——害怕啊,小吳的凳子還沒涼呢……


    今天故事說的是方辛瑜與周小湄吵嘴後,憤然出門,恰遇舊愛白璿,二人舊情複燃,在凱旋門酒店春風一度。


    柳雲生寫這種你來我往的調笑,半推半就的風流也是極拿手的,活靈活現到讓人疑心這位柳雲生便是每天這樣生活的“風流才子”。


    故事裏,方辛瑜醒來,半睡半醒間叫“小湄”,再看,卻是白璿儂麗的眉眼。腦子裏與小湄相識相戀的一幕幕走馬燈似得換,不由得悲從中來,在心裏長歎,“本來以為早餐要喝一輩子豆汁兒的,誰想到——”


    前文說過,周小湄胡同裏小家小戶出身,最愛喝豆汁兒吃焦圈兒,嫁入方家,對這平民吃食想念得很,但也隻能忍耐著。方辛瑜瞞著家裏眾人,偷偷為妻子去街上買方家老太太嫌棄的“泔水似的”豆汁兒,又強捏著鼻子陪周小湄一起喝。


    道是無情卻有情。方晴不禁憮然。


    想了一會兒,方晴畫了個西裝男士摟著佳人上樓的背影。交上去,恰逢李先生心情好,順順利利地簽字通過了。


    對於方晴追看《良緣記》,小安很有點不以為然,“不過就是老套的才子佳人故事罷了!”


    方晴才不管小安說什麽,照舊看得津津有味。


    《良緣記》結篇時,方晴見到了作者柳雲生。


    方晴在辦公室構思新圖——或說正在愣神,有人過來通知方晴去經理辦公室。


    周先生對方晴有知遇之恩,方晴感激歸感激,但生性狷介矜持,與周先生並無私交,兩人又差著級別,工作並無交集,不曉得叫自己去做什麽。


    方晴推門進去,屋裏除了周先生、魏先生,還有一位故人——竟然是在京裏見過的那位鄭先生鄭衍。鄭衍形容都沒大改,雖打扮得越發騷包,但方晴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便是方霽天先生,”周先生笑道,又給方晴介紹,“這就是鼎鼎大名的柳雲生先生。”


    方晴驚愕,繼而笑道,“久仰,柳先生。”


    鄭衍也笑了,“原來是故人,幾年未見,方小姐風姿更勝往昔。”


    方晴臉皮經一再錘煉,聽了這話竟然紅都沒紅,隻笑著說,“柳先生休要取笑。”


    “原來二位早就熟識,如此更好了。”


    方晴揣度著,叫自己來許就是見“柳雲生”一麵,於是又閑聊數句,看周先生沒有什麽要緊話吩咐,便想告退。


    卻不想周先生又道,“有家新開的河南菜館,腐乳肉、糖醋溜魚雖比不上京裏的豫芳源,卻也還入得口,不知雲生老弟有沒有興趣去嚐一嚐?方小姐也一同去吧,席間正好商量為雲生新作配圖的事。”


    鄭衍笑道,“每次來,伯倫兄都請在下打牙祭,真是好。”已是答應了。


    方晴能說什麽,吃飯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啊,便也笑笑答應了。


    周先生又笑道,“若論美食家,還是安,隻是不知道她忙不忙。”


    魏先生忙笑道,“我去問她。”


    方晴雖也想狗腿一下,卻沒搶這活兒。果然魏先生隻身回來,“安小姐說已經約了商戶拍照了。”


    周先生笑笑,跟鄭衍說,“若敝報館員工都能舍美食而取工作,津門時報壯大指日可待。”


    眾人都笑了。


    周先生是個會吃的。這家叫豫味居的河南館子做得地不地道,方晴不知道,好吃是真的。方晴尤其愛其招牌的糖醋溜魚和炸紫酥肉。


    可惜要時刻提防周先生的招待,“女孩子多喜歡酸甜口兒,這魚還吃得?”“這羅漢豆腐倒也鮮嫩,方小姐嚐嚐!”方晴就要趕緊把嘴裏的東西吞掉,跟著附和兩句。又要聽著那幾位的話音兒,時刻準備著捧場助笑。讓方晴覺得,這應酬飯雖好吃,卻也辛苦。


    好在周先生招待的重點是鄭衍。周先生長袖善舞,鄭先生八麵玲瓏,又有個擅長捧哏的魏先生,幾個人互相敷衍,兩盅酒過後,已是親密非常。


    吃完魚,夥計照常地問是不是用汁子焙個麵。


    那自然是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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