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站在後麵,看著眼前,不禁歎氣。


    他走上前,將沈桓從床榻前拉開,他自己坐在床榻上:“永嘉,別哭,朕在這呢,你別怕,他不是壞人,不會傷你。”


    “永嘉,聽話,莫哭了好不好?”沈邵緩聲說著,抬手一點一點觸到被子:“別總蒙著自己,憋壞了怎麽辦?”


    他觸到被子,見她不躲,便又進一步,緩緩將被子扯低,露出她的小臉,他觸到她麵上的淚,心口微疼,他從袖中拿出一方幹淨的帕子,遞到她麵前,他笑著哄她:“快擦擦。”


    永嘉盯著沈邵遞來的帕子不動,而是將目光落向站在床榻前的沈桓身上,她的眼神明顯是害怕的。


    沈邵察覺到,沈桓自然也能看到。


    他看著永嘉這樣的眼神,除了難過,更是生氣,如今沈邵倒是變成了阿姐麵前的好人了。


    “小六,不如…你等下再來?”


    沈桓聽著沈邵的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可他看著永嘉害怕的眼神,隻能先轉身,出了禦門。


    沈邵看著沈桓離開的背影,慢慢轉回眸,見永嘉仍小心翼翼的盯著沈桓,他手執的帕子,輕輕碰上她濕潤的小臉,引得她回神怔怔瞧來。


    沈邵對上永嘉的目光,他手上的動作更輕,他用帕子悉數拭掉她的眼淚,他對她微微笑著,像是安慰。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觸碰,她沒有躲,她看著他,看著他唇角的笑意,一點一點低下了頭。


    第128章 離開


    沈桓自那日一氣之下離開禦門後, 數日不見蹤影。


    沈邵將永嘉留在禦門照顧,仍由薑尚宮貼身侍奉,沈邵又親自在太醫院挑選了數位太醫, 負責永嘉的病情,如此數日下去, 永嘉不再似先前那般敏感和抵觸, 隻是整個人都寂寂的, 很少說話。


    芸香從外端著新煎的湯藥進來,被薑尚宮先一步接過:“待放涼些, 我再喂給殿下。”


    芸香聞言點頭應著, 又聽薑尚宮吩咐:“你再去小廚房悄悄, 鍋裏煮給殿下的粥可好了。”


    薑尚宮眼看著芸香走出內殿,她又轉頭去看床榻上沉默坐著的永嘉,見她低垂著頭,正望著被子上的花紋出神,薑尚宮心頭稍緊, 她又左右環顧殿中,確認周圍沒人,才慢慢從袖中掏出一個暗紅色小藥瓶。


    薑尚宮再次轉頭確認永嘉不曾看過來, 她忍著顫抖不止的手, 抽掉瓶塞,將內裏的藥粉倒入碗中, 又用勺子攪勻。


    內殿的門忽被敲響,轉頭去看,是從小廚房回來的芸香,薑尚宮心上稍鬆,她若無其事的端起藥, 走到床榻前,一勺一勺喂給永嘉。


    “尚宮,奴婢看過了,那粥還要多煮上些時辰才行,”芸香閑不下來,在殿中一會擦擦這處,一會理理那處。


    薑尚宮聞言‘哦’了一聲,她問芸香:“陛下可是在忙政事?”


    “尚宮您忘了?”芸香聞言疑惑:“陛下今早不是與皇後娘娘出宮祭祀去了嗎?”


    薑尚宮聽後好似恍然,她侍奉永嘉吃過藥,起身走向芸香:“我等下要出宮一趟,你留下好好照顧殿下。”


    薑尚宮看著芸香左右忙個不停,不由拉著她往小榻處去,親自倒了杯茶:“見你忙了一整日了,也不知偷會懶,這是我剛烹的茶,你來嚐嚐。”


    芸香看著薑尚宮遞來的茶,有幾分受寵若驚,她不禁去看一旁的永嘉,又轉回眸看薑尚宮:“這…不太好吧。”


    薑尚宮直接將茶塞到芸香手裏:“我去看看殿下,一會我出宮,你記得小廚房還煮著粥。”


    芸香捧著茶盞,向薑尚宮道了謝,小口小口喝起來。


    ***


    沈邵是傍晚從大相國寺回宮的,回宮之後拒絕了皇後共進晚膳的邀請,直奔禦門。


    長萬在殿外守著,見天子回來連忙行禮,沈邵腳步不停,跨入殿中,一路向內殿中去。


    寢殿裏隻有兩盞幽燭,靜悄悄的,並無下人守著,沈邵環顧一周,見薑尚宮也不在,不禁疑惑,可他看見床榻上側身躺著的身影,心上霎時便暖暖的,分外安穩。


    沈邵放輕腳步,生怕吵醒榻上的人,慢慢走去,他撩開床幔,在床榻旁坐下,他看著滑落到肩頭的被子,抬手正想替永嘉蓋好,突然他扯被子的手一僵。


    沈邵的心漸漸慌亂起來,他的手在抖,心在抖,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抖,他握住榻上人的肩膀,輕輕將人轉身。


    沈邵猛地從床榻上站起,他盯著芸香的臉,已然意識到什麽,他飛快向殿外跑,急喚長萬。


    “長公主呢?長公主呢?”


    長萬看著情緒激動的天子,又是驚又是疑惑不解,他先雙膝跪地:“殿…殿下不是正…正在內殿休息。”


    “那是芸香!長公主不見了!下午誰來過!有誰來過!”


    “惠…惠王爺來看過殿下,之後便和薑尚宮一起出宮了…”長萬仍是懵的,他聽著沈邵近乎咆哮的問,顫顫巍巍的回答。


    “他們走了多久了?”


    “一…一個時辰。”


    沈邵聞言,大步向宮外跑,急聲命龐崇備馬。


    ***


    沈桓自見過永嘉失憶後的種種情形,心知現在這種時候,沈邵不會輕易放手,想要帶阿姐離開,隻能智取。


    他尋了可靠的醫士,配了份助眠藥,一麵讓薑尚宮喂給永嘉,一麵喂給‘替身’芸香。


    薑尚宮期初拿到藥時,十分猶疑,生怕會有損永嘉身體,沈桓再三保證無礙,說自己已提前試過,服下後隻會暈睡個四五個時辰,醒來一切正常。薑尚宮聽此,才下定決心放到永嘉的湯藥裏。


    藥配好後,一連等了數日,終於等到沈邵不得不離宮,去大相國寺祭祀祈福。沈邵,王然,龐崇皆不在禦前,沈桓便少了許多阻力,與薑尚宮內外配合,十分順利的將永嘉帶出了皇宮。


    沈邵出宮追去,長公主府上下果然無人,他派了一隊人往惠王府去找,自己則直奔城門。


    天邊斜陽西落,京都城門,急趕而來的沈邵,將沈桓的馬車阻攔在城下。


    沈桓看著追來的沈邵,並不慌張,他站在車上,與沈邵冷冷對視。


    “這時候,不該帶她走,小六,你聽話,待太醫治好你姐姐,朕絕對放手。”


    沈桓聞言卻是冷笑,他拔出腰側的佩劍:“我自會替阿姐尋遍天下名醫,不勞陛下費心。”


    “那你可問過她,願不願與你走,你這般強行帶走她,就不怕嚇到她嗎?”


    “阿姐自然願意,我想阿姐此刻若不曾失憶,該是她最快樂的時候。”沈桓說罷,手執長劍,直指向沈邵。


    “今日,我必帶阿姐離開,你若阻攔,便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沈桓說著對沈邵似是嘲諷一笑:“隻要你不怕阿姐哪日想起來,想起現在的一切,你大可繼續一意孤行。”


    沈邵僵身坐在馬背上,他看著沈桓手中的劍,又看他身後的車廂,他知永嘉就在裏麵,他不禁開口喊她。


    “永嘉!是朕!你真的要離開嗎?你若不願,便出聲告訴朕,朕便帶你回去。”


    沈桓聽著沈邵的話,麵上笑意愈冷,他忽然對沈邵大喊:“你住嘴!”


    “你如今敢問出這些話,不過是仗著阿姐忘了你曾經的罪行,你根本不配這樣與阿姐說話。你逼得阿姐至此,如今幸而老天保佑,保全了性命,你卻還不肯放手嗎?你還想如何,是不是一定逼得阿姐去死,你才滿意!”


    “阿姐的心願,我最清楚,你也清楚,阿姐雖然忘了,但我沒忘,我一定要帶阿姐走。沈邵,你再不讓路,便是逼我動手。”


    沈邵突然無力仰頭,落日的光,如血般漫紅天際。


    “你一定要照顧好她。”他出口的話,是那樣的無力,心血被掏空了一般。


    “我必定會比你照顧的好。”


    “讓朕再看看她。”


    “阿姐若是有記憶,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你。”沈桓回絕。


    沈邵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讓路,眼看著沈桓帶著永嘉出城的,那車廂的背影,在他眼裏愈行愈遠,像是窮盡一生的追逐,終於在此處,停下了腳步。


    他本有千萬種手段可以留下她,可也有千萬種理由放她走。


    沈邵從未想過會有今日,可今日到來,他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是蒼白無力的。


    車馬的背影早已看不清了,沈邵在眾多侍衛的擁蹙下,緩緩調轉馬頭。


    他們這一生的牽絆,若是到此為止,於她或許是好的。


    沈邵想,她既忘了,隻要她能好好活著,那放手也是好的,天地廣大,她會有嶄新的餘生。


    心口的疼,原是麻木的,悲傷湧來,不過刹那,沈邵隻覺眼前發黑,他毫無自知的,直直摔下馬背。


    第129章 親征


    眾人大驚, 龐崇匆忙跳下馬背,急急衝到沈邵身邊,蹲下身欲攙扶起他。


    “陛下…陛下您沒事吧。”


    沈邵摔在地上, 他似乎感不到疼,隻茫然睜著眼, 身周天旋地轉, 周圍人的呼喚聲越來越弱, 耳畔長鳴,長空蒼白若灰色, 眼前忽然出現永嘉的身影, 他急忙伸手去抓, 她卻像煙一樣的散開了。


    ***


    沈桓帶著永嘉離開長安後,未直接回琅琊,而是往淮州去,陸路轉水路,半月後抵達漓江畔, 換了江船,沿江往城中心去。


    薑尚宮在船頭支起了一個小吊爐給永嘉煎藥,如今雖是冬日, 江風微寒, 但淮州的冬景比起京裏落雪後的蕭條,還是十分有看頭。


    江中來往有不少商船, 在江畔還有停靠的漁船,整個漓江上分外熱鬧。


    沈桓從船尾處來,見薑尚宮在船頭煎藥,他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到薑尚宮肩上。


    薑尚宮連忙脫下來欲還給沈桓:“奴婢不冷, 您快穿上,莫著了涼。”


    沈桓再次將披風裹在薑尚宮身上:“薑娘,我一個大男人著什麽涼,倒是您年紀大了,得多穿點。”


    薑尚宮聞言,也不再推脫了,她身上暖暖的,心上也暖,手搖著扇子一邊煎藥,看看江景,一邊與沈桓閑聊。


    突然薑尚宮似是吃驚的叫了一聲,她眼睛盯著遠處,急急伸手去拉扯身邊的沈桓:“桓哥兒您瞧,那漁船上的人,可是以前的雲熙郡主何歡?”


    沈桓順著薑尚宮所指看去,江畔停靠的一艘略有破舊的漁船上,一身粗布衣裳的婦人正蹲在船頭,彎腰在江水中洗漁網,沈桓期初沒認出,待船行得更近些,才看清那被毀了容貌的婦人當真是何歡。


    薑尚宮眼看著布滿何歡左臉的那道疤,不禁心頭一冷,她問沈桓:“這…何家人不是都入獄了嗎,她…怎會在這?”


    沈桓一時未語,船越行越遠,他收回目光,似是陷入沉思。


    當年何長鈞在北疆叛亂,最後兵敗自刎,何鐸何歡兄妹被俘。原本何家謀逆之罪當誅九族,但沈邵念及何皇後之情,留了何家兄妹的命。


    當年北疆戰事結束後,他便從北疆離開了,隻後來聽說沈邵將何家兄妹投獄,囚禁終生。如今能在淮州看到何歡,也隻有一種猜測。


    “自古不誅罰外嫁女,何鐸許是沒料到沈邵會留他們的命,將何歡趁亂嫁了個漁夫保命,沈邵本就不想殺何歡,自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怎得還毀容了?”


    “罪有應得罷了。”沈桓嗓音冷淡,何歡雖不及他父兄罪大惡極,可曾經亦沒少落井下石,欺淩過阿姐和母妃。


    “讓她一死容易,但像現在這般活著,日日受著磋磨,才是真的報應。”


    薑尚宮煎好了藥,倒在碗裏,她端著藥,撩開帷帽走入船艙,見永嘉正在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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