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藥好了,快趁熱喝吧。”薑尚宮笑著走上前,坐在永嘉身邊,將藥遞上去。


    永嘉看著走來的薑尚宮,放下手中的書,接過藥碗:“多謝薑娘,阿弟呢?”


    “公子在外頭呢,咱們再有一個時辰便能入城了,公子說這城中有位醫士,或許能幫著姑娘想起。”


    永嘉聽著薑尚宮的話,一口一口喝藥:“病得久了,前頭的事都忘了,我似乎記得,最早醒來時,我們身邊還有個人,他年紀與阿弟相仿,個子比阿弟還要高些,總是穿明黃色的衣服,他為何不見了,怎麽不與我們一起走?他不和我們一起回家了嗎?”


    薑尚宮聽著永嘉的問,一時語塞,竟有些緊張的不知該如何回話。


    沈桓撩開簾子走進來:“阿姐,你說的那人不是我們的家人,自然不和我們一起回家。”


    “那他是誰?”


    “不重要的人,阿姐忘了他便好,”沈桓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這是我方才在街上買的蜜餞,給阿姐解口苦的。”


    永嘉擰著眉頭喝光了藥,她接過沈桓遞來的荷包,打開拿出裏麵的蜜餞,先遞給薑尚宮一枚,又遞給沈桓一枚,最後才送到自己口中,她收下荷包,轉頭對沈桓笑:“多謝阿弟。”


    ***


    禦門,王然陪著沈邵下朝回宮,南邊的信使正在殿外等候。


    王然從旁觀察著沈邵,眼見他看到信使後,低沉的情緒終於有了波動。


    信使傳回了永嘉在淮州的消息,她們一行三人何時抵達淮州,住在淮州何處,吃了什麽,玩了什麽,又去見了位隱居的老道,停留七八日,又往南邊去了。


    沈邵手執著信,來來回回看了數遍,他心疼的厲害,可見信上寫,永嘉在淮州遊夜市,瞧見雜耍班子舞獅,笑得開懷,他想著她那時笑眼彎彎的模樣,不禁也跟著笑起來。


    王然和信使立在一旁,見天子麵色時晦時明,連日來隻要是接到長公主方麵的信,皆是如此,兩人默默垂著頭,不敢說話。


    許久,沈邵才收了信,他告訴信使:“讓南邊的人悄悄跟著,若無緊急之事,不要打擾到長公主。”


    信使領命退下不久,便有朝臣前來禦門,今日早朝,西北駐將馬崢傳回消息,說互市之下,突厥近來在邊關多有異動,恐會有出兵侵犯之嫌。


    早朝時,朝臣們便爭論不休,若突厥真是出兵南下,又該是戰是和。


    王然眼看著一波接著一波的朝臣求見,從早到日落,等大臣全部都出了宮,沈邵也不得歇,開始一本本批折子。


    王然看著沈邵的疲累,除了奉茶奉吃食,也幫不上旁得忙,自長公主走後,陛下也是徹底失了魂,每日除了上朝,批折子,日日夜夜,便再無旁得事,更別說進後宮,連皇後娘娘主動來請安,陛下都很少麵見。


    每日少有的歡愉時光,便是接到從南邊遞回的有關長公主的信。


    王然知道沈邵一直這般下去不是法子,遲早積勞成疾是要出事,他想勸沈邵不如與惠王爺商量商量,將長公主接回京來,隻要是能見到麵,將陛下的‘魂’召回來,也好過現在隻留下這空空的軀體,一日挨一日的。


    王然開口勸過,沈邵卻不肯。


    “小六說得對,她是怨朕的,否則也不會做傻事,朕已害了她如此,又有何臉麵留她在身邊,朕該成全她。哪日她想起曾經,也許還會少恨朕一二。”


    沈邵批完折子亦是深夜,王然伺候就寢,忽聽沈邵問:“刑部可有消息了?”


    “回陛下,還沒查不出來,因確認火是從牢裏起的,大部分人猜測,可能是個意外。”


    沈邵聞言,已無力生氣:“刑部這群廢物,朕真不知留著他們有何用,讓他們繼續查,就算是意外,也要給朕查出個原因來。”


    ***


    沈桓自帶著永嘉離開淮州後,一路沿江西去,經曆數個州郡,一來遍訪名醫,二來也是帶著永嘉和薑尚宮遊山玩水,如此停停走走,冬去春來夏又至,時過半年,才回到家鄉琅琊。


    西疆的形式也越來越嚴峻,突厥內部,老王爺因病徹底退居二線,小王爺掌權,連月來在兩國邊境頻繁調整兵馬,邊關戰事一觸即發。


    消息傳回京中,主戰主和聲音不定,雙方爭吵劇烈,天子亦不曾明確表態。


    八月,草長鶯飛之際,突厥兵馬南下偷襲茶馬鎮,直逼邊城要塞。


    馬崢請旨禦敵,一戰敗,退守古河關道,消息傳京,主和派激烈上言。


    九月,沈邵於朝上罷免一主和官員,五日後,往西營點兵,北上禦駕親征。


    第130章 天子駕崩


    天子禦駕親征的消息不到兩個月已傳遍國中各處, 沈桓身在琅琊,因不與州府來往,也是在沈邵北上後一個月才得到的消息。


    琅琊 裕園新宅


    沈桓從街上鋪子買了糕點歸家, 他跳下馬背,有府上小廝跑上前, 接過他丟來的馬鞭, 仔細的牽著馬繞到府上側門入廄。


    沈桓一手提著點心, 一手提著衣擺,大步跑上台階, 跨過門檻, 往永嘉院子去。


    絳雪樓裏永嘉正和薑尚宮並坐在窗下的小榻上, 借著外頭明明日光,繡著手上的衣裳,沈桓從外走進來,薑尚宮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將位子讓出來, 讓沈桓落座,她自己又從不遠處搬來個小圓凳坐下。


    “阿姐手上繡的這件寢衣,似乎尺碼比往日大些?”沈桓湊近永嘉身邊, 笑嘻嘻的開口。


    永嘉和薑尚宮聽了, 一時皆搖頭笑起來,永嘉抬手點了點沈桓湊過來的腦門:“就你眼尖, 這衣裳就是按你尺碼裁的,原是要給你驚喜的,既被你猜到了,就給你瞧瞧。”


    永嘉將所繡的圖樣遞給沈桓看,又問他:“可喜歡?”


    “阿姐的手藝, 我自然喜歡。”


    “那我的呢?”薑尚宮饒是吃醋的打趣沈桓。


    “薑娘做的衣服,我從小穿到大,怎會不喜歡?”沈桓一邊說著,一邊拆開點心包裹,他拿起一塊玉露糕,伸手喂給永嘉。


    又拿起一塊豌豆黃,下榻喂給薑尚宮。


    絳雪樓外的梅枝剛剛塗芽,似在等待今年冬日裏的第一場大雪,樓中暖洋洋的炭火,溫暖著一家其樂融融。


    ***


    沈邵自領兵到西北後,因琅琊距京甚遠,距西北更遠,原本一日能收到一封關於永嘉的信,現下變成兩日一封。


    十一月的西北,大雪封疆,天寒地凍,戰士雖有冬衣,但中原的馬耐不住寒冷,王師一時陷入被動,戰事不甚明朗。


    玉胡關馬崢領兵再次戰敗後,沈邵下令加固城牆,更換戰略,嚴守不攻。


    軍營大帳,信使將從琅琊的來信遞到沈邵案前。


    沈邵看著遞來的信封,立即放下手中的折子,堆疊在一旁,他片刻不停的拆開信,展開來看。


    信上寫,沈桓在琅琊置了新宅,一家人從之前的住處搬到了城東的裕園,那裏遠離市街,清靜卻不偏僻。


    長公主住在絳雪樓,很少出府,每日除了看書練字,就是做些針線活打發時光。沈桓這一年來也請了不少醫士來看,但並無什麽進展,長公主依舊沒能想起往事,但長公主不十分糾結往事,每日過得尚算開懷。


    琅琊市街上有一家玉露糕,是長公主喜歡吃的,惠王經常親自騎馬去買。


    琅琊不知哪家好事的媒婆,打聽到長公主尚未婚配,跑上門說親,被惠王爺怒氣衝衝的打發走了。


    信上所寫的事,有巨有細,沈邵讀著信,似乎永嘉就在眼前,她的一舉一動曆曆在目。


    今早起身時,他望見帳外鵝毛般的大雪,才似突然意識到,自永嘉離開他前去琅琊,竟已有一年之久。


    原來煎熬的日子久了,習以為常後,也是這般光陰似箭,這一年流去的時光裏,她還會記得他嗎?現在的他,在她眼裏不過就是個見過數麵的陌生人,這一年裏她去了那麽多地方,見了那麽多人,她可還會記得他嗎,最初的他。


    進入十二月深冬後,突厥兵馬在幾番強攻不下後,統帥穆勒暫時退兵休戰,待過數九天,再發進攻。


    琅琊在今年十二月才初落雪,絳雪樓外的梅樹開了花,永嘉和薑尚宮折梅插瓶養在屋子裏,永嘉又選了一瓶最好看的,親自捧著,送到沈桓書房。


    “我聽下人們說,北邊打仗了,州府正在募捐,我與薑娘連夜做了幾雙冬鞋和冬衣,你幫我們送去吧。”


    沈桓原在寫信,聽到永嘉的話,執筆的手不禁一僵:“哪個下人嘴這麽快,這些都是男人們的事,阿姐何苦操這樣的心。”


    “國家興亡,怎得不關我們女子的事?我們雖上不了戰場,難道還不能盡些綿薄之力?”永嘉不甚讚同沈桓方才的話。


    沈桓聞言,連連搖頭:“阿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想你關注前線戰事,是怕你害怕,阿姐有愛國之心,做弟弟的怎會不支持,一會我便將阿姐與薑娘做的物資送到州府去。”


    永嘉聽了沈桓的解釋,也不與他計較了,她低頭見他書案上的信紙,好奇問:“你這是在寫什麽?”


    沈桓看到永嘉投來的目光,下意識的擋住字跡,他麵上堆笑,搖頭道:“沒寫什麽阿姐…阿姐我餓了,想吃你親手做的麵,阿姐辛苦下廚替我做一碗可好?”


    永嘉一聽沈桓這話便是在支開自己,又見他遮遮掩掩的,不禁懷笑問他:“是不是與哪家的小娘子在寫情書?”


    沈桓聽了,隻朝著永嘉傻笑。


    永嘉見沈桓這副模樣,將梅花放好後,便轉身出了書房。


    沈桓看著永嘉離開,略略鬆了口氣,他今日接到宋思樓的來信,說王師與突厥之間的戰事不甚樂觀,禦寒的物資極度短缺,天子已開始下令,讓國中各郡,捐資捐物,如此下去,一旦戰事變得曠日持久,那對大魏而言,是極為不利的。


    沈桓之所以避著永嘉,是因他寫給宋思樓的回信中多提到沈邵,如今永嘉既忘掉,想不起來,那他便希望永嘉能徹底將沈邵忘得一幹二淨,再無認識的可能。


    沈桓出資在莊子上訂做了一批冬衣,與永嘉和薑娘親手做的,一並送去了州府。


    一月突厥再次進攻,沈邵依舊下令堅守不動。


    三月,突厥先鋒兵已近疲憊,沈邵派兵出城突襲,獲小捷。穆勒受挫撤兵二十裏,防備休養。


    四月冰雪消融,天氣回暖,王師主動出擊,與突厥主力匯於甕城,戰事激烈,一打起來便是五個月,再入秋之際,穆勒所在的突厥帥帳遭襲,無奈撤兵逃竄,留下先鋒部隊被圍,悉數被殲滅於甕城城下,王師大捷。


    十月,王師與突厥兵馬的最後一役,在突厥南境的草原上,突厥兵敗北撤至草原深處,失南境廣袤草原,天子下令在草原北處駐長城,用以阻攔突厥,長城之南的草原圈起,用為大魏養馬之地。


    十月中,西北局勢徹底穩定,王師回朝,忽有謠言傳出,天子於戰場上,被敵方流矢擊中,箭尖浸毒,堅持半月之久,傾盡醫力,終不治身亡。


    沈邵在戰場上中毒身亡的消息,沈桓是在十月初便最先知曉的,彼時戰事剛剛結束,龐崇自西北南下,一路到琅琊裕園外求見,他手上拿著沈邵在臨終前所寫的遺詔。


    書房裏,沈桓看著遺詔上沈邵親筆字跡,上麵的天子印更是造不得假。


    沈桓雙手顫抖捧著遺詔看了許久,終還是雙手合上詔書,重重丟摔出去,遺詔先落在書案上,最後掉落至地。


    龐崇見了,匆忙跪地去拾遺詔,他拾起來,小心翼翼的捧著,舉過頭頂。


    “王爺,這是陛下臨終所托,求您看在德仁皇帝,您的父皇兢兢業業留下來的江山,看在先帝南征北戰,創下這往後數十年太平盛世的份上,看在大魏無數的百姓,邊關犧牲的將士們,求您隨微臣速速歸京登基,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戰事初定,稍有不慎,大魏江山便要風雨飄搖。”


    沈桓聽著龐崇的一番話,仍是僵身不動,他立在書案後,看著書案前跪地的龐崇,他眼底微紅,嗓音雖極力克製,卻依舊是掩藏不住的顫抖。


    “你說的好聽,拿著這個假詔書便想誆騙本王帶著阿姐回京嗎?你回去告訴沈邵,要他少廢這些心思,本王不上當,讓他好好去當那皇帝,別再來煩本王,本王是不會信他的詭計的。”


    “王爺!”龐崇手捧著詔書,忽然失聲痛哭:“陛下已經不在了,陛下真的不在了。”


    沈桓被龐崇突然的哭聲嚇住,他顫抖著搖頭,大聲反駁:“不可能!不可能!你給本王滾,滾回去。”


    “王爺您糊塗啊,您帶著長公主殿下一走便是兩年之久,這兩年裏陛下沒有一時一刻不是想念長公主的,可是您豈見陛下派人來強行接長公主回京了嗎?陛下與您一樣,也是怕再傷到長公主殿下,所以才一直忍著,寧願自己每日備受煎熬之苦,也絕不來打擾你們。”


    “陛下若想騙您回京,方法千千萬萬,這兩年中的每一日都可以,為何非要用這種法子?”


    “王爺,你若不信,大可將長公主殿下留在琅琊,您自己回京去看一看,屆時您便什麽都信了。”


    沈桓看著龐崇一個大男人手捧詔書,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他心底越來越慌亂,他敢去相信,沈邵真的死了,像他那樣的人,怎會這般輕易便死了,他這樣的禍害該是活百年才對。


    沈桓盯著龐崇,他雙拳重重捶在書案上,一字一頓:“你要知道,你今日若是欺騙本王,回到京裏,無論如何,本王會想盡辦法,一定殺了你。”


    “微臣不敢。”龐崇頓首。


    十月中,沈邵在西北中毒身亡的消息流傳出來時,沈桓已由龐崇和一隊精騎護送,連夜從琅琊趕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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