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安排個宮女過去伺候著,好些就回來吧,也快到了燃煙火的時候,這般景兒不常見,錯過怪可惜的。”太後茲當聽不懂德妃和慎嬪之間的機鋒,淡淡道。


    一旁伺候的劉佳嬤嬤趕忙派小宮女去,德妃狐疑的目光掃過儀貴人和慎嬪,見二人笑語晏晏,臉色隻更難看些,叫馬佳老夫人都跟著提心吊膽。


    人老一輩子了,直覺也比旁人多些,她總覺得是出事兒了。


    果不其然,過了好一會兒,小宮女臉色煞白進來大殿,噗通就在太後跟前跪下了。


    好些推杯交盞的都不約而同停下來,不敢明目張膽看過去,都假惺惺端著酒杯,實則伸著耳朵聽新鮮。


    “稟老祖宗,四格格並不在後正房內……”小宮女低著頭,“聽後正房伺候的粗使嬤嬤說,瞧見仿佛是四格格的身影兒往前正房那頭去了。”


    “嘭!”一聲,太後冷著臉將茶盞放下:“去前正房找過了嗎?”


    小宮女嚇得快哭出來,隻努力抿著唇不敢犯忌諱:“回,回老祖宗,萬歲爺正在那兒休息,奴婢不敢進。”


    “一定是那嬤嬤看錯了!”德妃這會子也不柔弱了,麵上一片凜然,難得帶上幾分馬佳氏特有的驕傲和鋒芒。


    她眼神冷厲掃了慎嬪一眼,端正跪在太後身前:“臣妾以性命擔保,馬佳府裏最是重規矩,平日裏對子女也多有約束,絕不敢做那些歪心眼子的事兒!”


    馬佳老夫人緊跟著顫巍巍跪過來:“老祖宗明鑒,馬佳氏一門忠心耿耿,萬不敢算計萬歲爺。”


    太後捏了捏額角,略勾勾唇賣馬佳老夫人個麵子:“你們都先起來,皇帝是個端方自重的,倒是不必擔憂鬧出什麽笑話來,許是烏希哈去了旁處也說不準,再讓人去找。”


    慎嬪冷笑:“那誰說的準呢,為了榮華富貴,說不準她還帶了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進來,要是萬歲爺中了算計可怎麽辦?老祖宗,可不能就這麽算了,還是龍體要緊啊!”


    那小宮女膽怯地低聲道:“回老祖宗,奴婢……奴婢回來時候,瞧見,瞧見孫總管在外頭站著呢。”


    孫起行作為乾清宮大總管,不在皇上身邊伺候的時候少,大家心裏都清楚他什麽時候會在門口守著。


    德妃大怒,起身一腳將小宮女踹出去:“放肆!無憑無據,誰給你的狗膽信口開河,你一家子的命都不想要了?”


    “哎喲,德姐姐這是惱羞成怒啊?即便是奴才,難不成連說實話的權利都沒有?”慎嬪針鋒相對嘲諷,“再說了,普天之下誰不是皇家的奴才,也由得你在老祖宗跟前兒放肆,馬佳氏的規矩看來還不夠講究呀!”


    “慎嬪妹妹平日裏以下犯上的時候,怎麽不想著自個兒說的這番話?”牽扯到馬佳氏的名譽,德妃毫不客氣懟回去。


    見慎嬪還不依不饒,太後猛地拍了下案幾:“夠了!”


    德妃和慎嬪見太後發怒,都跟著跪下。


    太後歎了口氣,扶著蓮心站起身:“哀家親自去看看皇帝,繼續派人去找四格格,好好一個姑娘,總不至於就消失不見了。”


    說完走了兩步,太後掃了眼馬佳老夫人和德妃,又低聲吩咐:“叫太醫緊著過來。”


    這是擔心皇上真的中了算計,德妃和馬佳老夫人都聽懂了,已經不是臉色鐵青的問題,祖孫倆臉上那真是比翼雙黑。


    待得太後出來奉三無私殿,德妃和慎嬪都自發緊跟在太後身邊,馬佳老夫人也沉默跟在了後頭。


    其他人不敢跟著,等幾個人一出去就熱切討論起來,倒是一點都不乏佳節的熱鬧氣兒。


    往天地一家春方向走著的功夫,德妃垂著的眸子裏閃過誰也看不見的笑意。


    慎嬪吩咐儀貴人將烏希哈帶到後正房,裏頭藏著的大力嬤嬤會弄暈烏希哈,再將她送到前正房去。


    因著奉三無私殿曆來是辦大宴的地兒,先帝也有兄弟姐妹,後正房總歸配不上太尊貴的體麵,因此前正房是以一條甬道為界,分成兩座的。


    如今萬歲爺的兄弟福親王在外未歸,太後都歇在慎德堂,一般也沒人去前正房,正和帝才幹脆占了其中一座用來小憩。


    慎嬪該是安排人將烏希哈送到皇上隔壁那座,又叫人模糊了地點,這才讓人誤會,好去抓女幹。


    實則另外一座前正房的西廂房內,早有內務府總管納喇費馨安排的侍衛,就等著送烏希哈個私通的不光彩死法。


    德妃隻是不想叫烏希哈體麵進宮,孩子還是得要的,所以她安排的人等儀貴人離開後,立馬就將那大力嬤嬤捂嘴灌了井,那個侍衛也被迷暈送去無人的院落天井裏埋了,隨後才將烏希哈送去了萬歲爺休息的地方。


    烏希哈隻是被打暈,德妃怕萬歲爺不上鉤,那份燃著的龍涎香裏她可是添了不少催-情的好東西,她精於製香,絕叫人查不出所以然來。


    眼下她也隻等著太後坐實烏希哈勾引皇上的罪名,人到底能進宮,至於馬佳氏的臉麵……德妃眸中閃過譏諷,馬佳氏都不將她的臉麵放在心上,她又何必想太多。


    太後不緊不慢走在前頭,心裏止不住悄悄誇德妃,若是容妃能學到一星半點的她都不至於這麽籌謀。


    不知道的真是看不出這都是德妃的謀劃,隻會當她是個受了委屈,被妹妹背叛的大加憐惜。


    隨即太後又忍不住心裏失笑,當年她不也是這麽過來的嗎?後宮裏的女人,想要活得長久,人人都比那台上的戲子唱的更入木三分。


    也得虧宮裏還有幾個會算計的,好叫她借這股子東風,做一把黃雀,將烏希哈送到不起眼的亭子裏後,送了靜嘉進去。


    常久忠早就查出了德妃的算計,雖說不知道德妃如何肯定皇帝會幸了烏希哈,左不過是從端貴太妃那裏學到的手段。


    她可從未小看過囂張跋扈的端貴太妃,若非孩子夭折,如今誰是太後還真說不準。


    太後之所以能穩當爬上來,概因比別人要仔細許多,為保證萬無一失,叫靜嘉和皇帝都無法拒絕,她用上了曾經算計過先帝的前朝秘藥。


    這秘藥無色無香,也沒有毒性,甚至還對人體有好處,於女子來說還能增加受孕幾率,隻這樣生出來的孩子體弱,容易夭折,她當年那個孩子……太後垂下眸子不再去想那些沒用的過往。


    秘藥單獨服用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因為無毒更是查都查不出來,須得靠特殊香氣激發才會叫人中招。


    殊不知,德妃用的催-情香本就霸道,再雪上加霜,直到她們從奉三無私殿動身,前正房這邊,皇帝才剛憑著極大的自控力停下來,可身上的熱勁兒也還沒過去。


    要知道半下午筵宴,到這會兒天都黑透了,已經是過去近兩個時辰,外頭孫起行都忍不住咋舌。


    乖乖,他可從沒見萬歲爺如此賣力幹過活兒,他怎麽都想不明白,這位安家大格格到底好在哪兒了?


    他尋思著的功夫,荒唐不少時候的皇上也乏力極了,他斜靠在被褥上,低頭瞧著臉色白到幾乎透明的靜嘉。


    她正半昏睡著,眉心還不安地緊皺在一起,因為出了把子汗,頭簾兒汗濕而狼狽地掀起來,倒是露出了幾分叫人心驚的絕色。


    該做的都已經做過了,皇帝也不矯情,輕輕伸手撫平靜嘉的眉心,這些時日沒用天葵子,幾年積累下的暗沉已經消退了些,加之她臉色憔悴,皇帝這才明白,為何安寶赫一直誇自家姐姐好看。


    那雙彎彎柳眉下,黑長濃密睫毛覆蓋在臉上,像兩把小扇子,襯得靜嘉小巧鼻頭都精巧無比,本就吉祥的櫻唇微腫著,像是剛做好的水晶點心,粉透中好似還帶著點子顫巍巍的可愛,叫人恨不能直接咬上一口。


    分開看她的眉眼唇都是清雅樣子,可膚色白皙些,讓她五官顯得立體許多,糅雜在一起倒是成了略帶幾分嬌憨的嫵媚,怎麽都看不出這是個平日裏倔強到讓人咬牙切齒的。


    忍不住輕輕在那滑膩的香腮上摩挲,見她睡著後乖巧到惹人心軟的模樣,皇帝眸中忍不住染上些憐惜。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對靜嘉是個什麽心思,頭回聽安寶赫說起,聰慧如他就知道安寶赫在算計,畢竟溫憲公主救他一命的事兒,在老人那裏並不是秘密。


    可安寶赫是真拿命拚他一個善意,安國公府醃臢,安寶赫培養起來卻也是個不錯的左膀右臂,極擅長禦下和平衡的正和帝,自然不吝嗇這點子皇恩。


    等靜嘉進宮後,他時不時也關注著些,畢竟她跟溫憲公主當年的境遇確實很相似。


    接觸多了,知道這個小東西謹慎仔細,卻也非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甚至為了擺脫安國公府,她還敢廣撒網,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私心和算計,這倒是叫皇帝感興趣了許多。


    本質上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自然不介意靜嘉算計別人,左不過是為了活命罷了,隻可惜她還太稚嫩,空有聰明卻不知該怎麽用。


    皇帝忍不住想,若是姐姐還在,當年也如靜嘉這般聰明,去找皇阿瑪搬救兵……是不是姐姐也還能活著?越是這麽想,他就越是見不得靜嘉犯蠢,一次次故作不耐煩地提點。


    可惜……她還是太蠢了點,皇帝僵了僵,也不對,他也被算計了,這也不叫蠢,大概是造化弄人吧,非叫她摻和進紫禁城這攤子渾水裏來。


    如今木已成舟,皇帝壓下心底莫名隱秘生出的一點子歡喜,替靜嘉擦了擦額角的汗,深邃的眸中閃過遺憾,憐惜,更多是對後麵安排的算計。


    因著腦海中思緒過於紛雜,讓他沒第一時間注意到,靜嘉濃密的睫毛劇烈地眨了眨。


    靜嘉隻覺得自己渾身都跟被拆過一樣酸痛,尤其是腿心……火辣辣地叫人緊咬住唇才能忍住不皺眉。


    回想起過來時突然失去理智叫人扛進門的事兒,還有恍惚間一直在晃個不停的明黃,靜嘉臉色愈發蒼白,心裏的絕望一陣陣翻湧。


    她特別想哭,她以為自己跳出了火坑,卻又跌進了更大的火坑,她跟火坑也太有緣分了。


    曾經對於夫君,對於孩子所有的念想,都如水麵上金碧輝煌的宮殿倒影,上位者輕輕一個石子兒砸下來,不管是霞光萬丈還是波光粼粼的的殿宇巍峨,都徹底破碎成深不見底的幽色。


    皇帝感覺攬在懷裏的身影在輕輕哆嗦,便知道靜嘉醒過來了,掃過被褥未曾蓋嚴的星點春光,他強自摁下還想著撻伐的衝動。


    “朕說你蠢你總不服氣,丁點不把自己那點子聰明用到正地兒去。”皇帝開口嗓音有些沙啞,可萬變不離其宗的是他帶著涼意的刻薄。


    靜嘉仍陷在被絕望淹沒的情緒裏,鼻尖發酸,不理會皇上說了什麽。


    什麽主子,什麽奴才,通通都見鬼去,她恍惚間想著,若成了容妃的爪牙,即便不生孩子,說不準安寶赫都要被當成把柄來拿捏她,她真是沒有活下去的念想了。


    “要知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兒,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蠢了。”皇帝見她臉色灰敗,心裏有些不舒服,說話更不客氣,“若安寶赫知道你就這麽沒了,你覺得送你入宮的他後半輩子還能好?”


    靜嘉心窩子抖了一下,張口是比皇上還要更沙啞的聲兒:“奴才不會……”


    她話沒說完,皇帝突然聽到外頭孫起行請安的動靜,他眉心狠狠皺起來,立馬冷下臉對著靜嘉低喝:“穿上衣裳,滾下去跪著!”


    靜嘉嚇了一跳,隨即見皇上盯著外頭,這才慢半拍反應過來聽見了什麽,咬著牙強忍疼痛和眼前陣陣發黑勉強將旗裝穿好,噗通跪在床榻下頭。


    “萬歲爺,老祖宗來瞧您了。”孫起行在外頭低聲叫道。


    皇帝深吸了口氣,聲音冷得如寒冬臘月般:“請老祖宗進來!”


    孫起行打開門,躬著身子垂首將人迎進門,叫人看不見的地方卻是忍不住皺起眉。


    查探的隱衛回來了,萬歲爺在裏頭忙活,他也沒辦法稟報,隻查出來慎嬪動了手,人卻是找不見了,德妃更是一點都沒沾邊的樣子。


    可既然萬歲爺篤定,那德妃定不清白,這到底是算計安家大格格還是馬佳四格格呢?若真衝著大格格,事兒怕是不好善了。


    進門後,大家也不敢看背對眾人跪在地上的身影,除了太後外都趕緊蹲身給皇帝請安。


    “朕不安!都算計到朕身上來了,一個個當朕不知道你們那點子心思,朕能安得了嗎?”皇帝冷聲道。


    見皇上發怒,除了太後外,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馬佳老夫人死死盯住那瘦削的背影,腦海一片空白,都忘了烏希哈今兒個穿得什麽,隻記得是月白色的坎肩,瞧見那熟悉的顏色,她身子止不住開始搖晃。


    上麵龍顏大怒,底下眾人心下各有思量,隻有太後麵上平靜無波,甚至瞧見靜嘉跪在那兒,眸底隱隱閃過笑意。


    隨即她臉色沉了些:“皇帝中了算計?怎麽回事兒?是靜嘉做的?”


    太後此言一出,德妃和慎嬪都傻眼了一瞬,還是德妃更沉得住氣,立刻與馬佳老夫人對視一眼,眸中帶著慶幸。


    實則德妃心裏陰霾到想殺人,都是蠢貨!送人竟然還能送錯了,烏希哈還不知道在哪兒,倒是又進來個心計不淺的。


    且不說慎嬪算計深不深,她不如德妃能沉得住氣,眼刀子已經銳利往靜嘉身上紮,在宮裏這麽久竟然還能叫鷹啄了眼,她倒是給安靜嘉做了嫁衣,這叫她又是嫉恨又是不甘心。


    皇帝聽太後問完,麵上閃過一抹厭煩:“她倒是被人算計至此,若早知道她是個蠢到家的,朕就不該叫皇額娘召她入宮來,還不滾出去!”


    靜嘉晃著身子泥首下去磕了個頭,這才搖搖晃晃起身。


    太後麵上閃過一絲不忍:“也是個可憐見的,快去扶著些。”


    蓮心趕忙上前去扶靜嘉往外走,孫起行想了想,為避免敬事房總管吊死在他眼前,他還是得問:“萬歲爺……留不留?”


    皇帝勃然大怒,猛地抄起小幾上的茶盞朝孫起行砸過去,碎片炸裂滿地,皇帝聲音也有如暴喝:“什麽香的臭的都能留,要你何用!”


    孫起行蒼白著臉跪下,連哭喪臉都不敢擺:“奴才死罪,求萬歲爺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滾去給朕查!”皇帝猛地站起身,並不看太後,隻冷冷盯著德妃和慎嬪,“看來是朕這兩年太過仁慈,養大了你們的心思,叫你們忘了大清是誰家的,都給朕滾!”


    太後眼神閃了閃,心裏沉甸甸的,雖然皇帝不是衝著她說,可未必沒有敲打她的意思,隻怕他心裏懷疑這裏麵有自己的手筆。


    隨即她又忍不住想笑,這是她教出來的孩子,從皇帝還小時,她就從沒瞞著算計,就是為了叫他看清楚這後宮的水到底多深,好讓他知道,想要坐上那個位子,少不得關爾佳氏的提攜和自身的謹慎小心。


    可自打正和帝坐上皇位,兩人之間就出現了一道天塹,天然站在兩端遙遙相望,注定要為了子孫後代和家族爭鬥不休。


    “這件事兒哀家也有責任,左不過是後宮有那等子心思大的,這幾年哀家不管事,縱得她們忘了哀家的手段。”太後依然沉著臉道,“都回去吧,明兒個請安再說。”


    德妃和慎嬪並著馬佳老夫人趕忙出門兒,不冷不熱的風兒吹過,三人都感覺後背汗津津的。


    皇上很少發這麽大火兒,如今驀地漏出幾分戾氣,叫她們更體會到什麽叫天威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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