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左一右,前方蹲著兩個人。在初賽開始後的18個小時內,相當一部分選手已然結成了暫時的同盟,迅速聯合,收割其他落單的人,譬如易真眼前的這二位。


    他從口袋裏抽出一根皮筋,撐在兩根手指頭上,隨便摸起一顆小石子,“啪”地一彈,從兩人中間打出去,擊中前方不遠處的草堆。


    “誰?!”左邊的男人低喝,射線槍也不由得向上抬了抬,做出瞄準的架勢,右邊的人也急忙跟著他一同戒備。易真屏息凝神,悄然挨過去,他手上戴著那副容鴻雪借給他的礦精甲套,真正做到了吹毛斷發、劚玉如泥,輕輕一點,柔韌的帶子已破開了兩段。


    一擊得手,易真迅速後退,轉到左側,用同樣的方法切斷了對方的手環,旋即隱沒進幽綠的樹叢。等到兩個人發現時,易真早就遊到了另外的選手藏身點。


    五十步以內,他見一個削一個,凡是出現心跳的地方,他都不曾放過。渾如流動的黑煙,無形的死神,一圈走下來,他手環上的數字以驚人的速度漲到了12。


    這片不能待了,還有很多選手沒發現他們已經出局了,而出局的人,再怎麽挖空心思去埋伏暗算,那也是不頂用的。


    易真不介意把局勢攪得更混亂一點,這樣,他不用花費太多力氣,就能輕鬆通過這一關。


    [玩家,李有燈找你。]


    他低頭一看,李有燈:【朧華星,三維坐標已發,你在哪?】


    易真的預感沒有出錯,不知是主角光環的吸引力還是怎的,和他相熟的人基本都被分在了朧華星。艾靈有她的同學做伴,易真暫時不用管她,餘下的舍心始終沒有消息,李有燈是一開始就找到了他,想跟他打結盟。


    參賽星球完全屏蔽了星網,所有選手隻能通過局域網相互聯係。易真回複:【距離你大約三十五公裏……恐怕今天不能匯合了,我沒有機甲,速度很成問題,暫時約在坐標的中點見麵,到時候再聯係。】


    李有燈:【收到,小心點,別出局了。】


    易真:【你也是。】


    收起光腦,他蹲在灌木叢裏,透過闊葉的斑駁光影,查看外界的情況。


    作為一個刺客,易真空有一身隱匿的身法、高明的輕功,卻缺乏實戰的經驗,這方麵太阿不能教他,係統不能幫他,容鴻雪那種破壞欲極強的正麵型殺神也愛莫能助。


    實戰意味著很多東西。


    人行走在樹林裏會留下什麽痕跡?如何從篝火判斷敵人的腳程?怎樣判斷河流的上遊或者下遊有生命體經過?使用什麽樣的力道可以讓對方以最快速度失去反抗能力,還不用要了他的命?


    這些東西,是訓練室和理論課都給不了他的。


    易真潛伏在低矮的灌木叢中,用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前遊走,探查著周圍的動靜。


    他就像一尾水中的魚,茂枝繁葉被他撥開又複合,隻發出輕輕的簌簌聲,猶如微風拂過。


    蝕骨靈蠍扒在他的肩膀上,三笑蝶慢悠悠地飛在高空,起到了偵察機的作用。兩隻毒物各自收斂了身上的毒素,不散發致命冷香的時候,三笑蝶看起來其貌不揚,與尋常的蝴蝶沒有分毫差別。


    肉肉,肉肉,蝕骨靈蠍呼吸到了新鮮空氣,猶不滿足,它一麵好奇地瞄來瞄去,一麵用前螯去夾易真的脖子,發出鏘鏘的響聲,肉肉。


    易真無奈地壓低聲音:“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我沒在包裏放肉麽?而且之前那隻噬金絡新婦呢,別以為我不知道,被你吃了,是吧。”


    聽不懂,蝕骨靈蠍持之以恒地夾,肉肉,肉肉。


    煩不勝煩,易真委實想給這小混帳頭上來一下,真要放它一隻蠍亂跑,可就不止手環的事了,非得演化成叢林大屠殺不可。


    “還不到吃飯的時候,”易真低聲嗬斥,“進食時間要有規矩!”


    三笑蝶晃晃悠悠地飛下來,表麵上看,它是停在了樹葉間,實際上,它停駐在易真的另一邊肩膀,用觸須碰了碰他的臉。


    它從風中感應到了前方的爭端。


    易真按住蝕骨靈蠍的腦門:“別鬧。”


    然後悄然化霧,飛速掠往三笑蝶指路的方向。


    叢林中靜悄悄的,先前,易真還有閑心觀察一下周遭的環境,探聽一下水源的流向,可是走的越遠,他臉上的閑適的神情越漸漸消弭——能讓三笑蝶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感應到,說明那地方發生的,必然不是小打小鬧的紛爭。


    那裏一定有很多人,很多嘈雜的聲響,但他在遠處不曾聽見,說明對方還隻是肉搏,沒有動用機甲類的熱武器。


    蝕骨靈蠍忽然翹起尾鉤,在飼養員肩上來回甩動,易真暫緩了潛行的速度,以他的耳力,他同樣聽見了遙遙的吵嚷聲。


    “……別欺人太甚!”


    “誰欺負……太弱……”


    風中傳來零散的隻言片語,易真再往前伏一段路,終於聽到了他們吵嚷的對話內容。


    “明明是自己弱,居然還敢說我們欺負你們?”


    “一對一單挑,你們贏了就走,你們輸了,就留下手環,這條件還不夠寬裕?”


    “你們有那麽多人,每個人都要打一遍,怎麽能說是單挑!”


    “第一科技的,別嘰嘰歪歪那麽多了,上次在校內賽上見到你們,不是還囂張得很麽?”金屬摩擦的聲音,“有種囂張到底,半中腰軟了是怎麽回事兒啊?”


    易真立即了然,他伏在一株枝繁葉茂的小樹後麵,將眼下的情況盡收眼底。


    一夥少男少女圍著六七個同齡人,他們足有二十來個,或坐或站,神情和姿態都很放鬆,卻在無形中組成了內困外防的勢頭,把中間的學生擋得找不到任何逃跑的突破口。


    反觀被困這些學生,其中還有一個受傷了,正狼狽地捂著腹部,麵色蒼白,讓他的同伴護在身後。


    哦……易真來了興趣,是圍獵啊。


    按照往屆的傳統,這個安排在陌生星球上的,長達三十五天的初賽,又被稱作高校狩獵賽。以阿佐特大學、諸星聯合大學、帝國工業大學、第一科技大學和國防軍事大學等名校的參賽者為首,每個學校的學生都會準備一套給自己人的暗號,隻要對上暗號,雙方便等同於結成了堅不可摧的同盟,各校的成員還會一起行動。初賽打到後期,往往會出現幹掉一個,後邊牽連出一群的現象。


    正是這種學生時代熱血而意氣的同窗情誼,使得全職業參賽選手非常吃虧——若是不想落得被圍剿的地步,就最好避開高校的弟子。


    不過,反過來說,學校與學校之間,同樣存在激烈的競爭與隔閡。


    諸星聯合大學已有三屆不曾擠進總決賽的十強,相當一部分緣由,在於阿佐特大學的阻撓;帝國重工與第一科技也結怨許久,兩所高校有不少專業在各自的領域重合了研究目標,每年的學術獎項都以殺紅了眼的勁頭去爭奪;國防軍事大學老牌而穩健,但存在感相對低了不少,俗話說得好,“帝國top3有5所大學”,遇上其它學校的學生,他們也不吝於一雪前恥的攻勢。


    總而言之,既然被圍在中間的學生是第一科技大學的,那麽圍困他們的學生,便有極大的概率,是帝國工業大學的了。


    易真樂得看熱鬧,正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完全不介意當一位漁翁,要是操作得當,他的手環在今天就能升級到粉色。


    蝕骨靈蠍已經在他的肩膀上流下了口水……這還是它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肉。


    “給我待在這,”易真皺眉,“不許胡鬧,聽見沒有?”


    蝕骨靈蠍:噗噗噗!


    就在這時,那個受傷的男生啞聲說:“你們走,現在還來得及,別為我……耽擱了比賽。”


    易真抬眼看他。


    盡管他的嗓音沙啞,因為受傷而氣息不足,但易真還是分辨出來了,他就是一個鍾頭前,在天空中提醒大家收緊傘翼,及時跳傘的人。


    一腔熱忱……確實像學生的作風。


    “別開玩笑,”他身邊的女孩冷冷地說,“受了傷就閉嘴,少說點話。”


    易真心頭一動,這個眉目冷肅的女孩,會是那個幫助他轉傘的人嗎?


    有點不妙,他心裏既然起了念頭,看來是難以做到袖手旁觀了。


    帝國重工的學生發出一陣嘲笑聲。


    “對不住了,”其中一個女生說,“爭霸賽就是這樣,任憑你們演多少催淚的戲碼,你們的對手也不會為此心軟的。留下手環,然後走人,你們還能趕在天黑前抵達淘汰點休整。”


    另一個男生嘻嘻哈哈地把胳膊肘靠在女生肩膀上,瞧著很有幾分頭領的模樣:“聽聽,聽聽!咱們的天雪白鷺多善良啊,還指望你們能按時抵達淘汰點呢!怎麽著哥幾個,話說到這份上,再不識相,就有點給臉不要臉了吧?”


    第一科技的學生眼裏皆要噴出火來,那個神情冰冷的女生突然沉聲說:“一對一,隻要打過你們,你們就願意放人?”


    被稱作“天雪白鷺”的女孩不吭聲,男生得意地說:“沒錯,一對一單挑,你贏了,你就走。”


    頓了頓,他補充道:“隻不過,是你一個,單挑我們一群喔。”


    “不用機甲,不用熱武器?”


    “不用機甲,不用熱武器。”


    “好,”女孩點頭,“我贏了,你讓傅銘笙走。”


    受傷的男生吼道:“燕卿!”


    其他人也七手八腳地拽住她,燕卿回過頭,與他們對了一個眼神。


    長年累月的默契,令她的同學立即明白了她要做什麽,一個女孩焦急地拽住她,嘴唇囁嚅:“不……”


    傅銘笙極力直起身體,想把她拖回來,然而他一挺起腰,立刻有潺潺的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湧動出來,令他渾身無力。他悶哼一聲,特製的救治繃帶也沒能減緩流血的速度。


    看來,他的傷口上必定有什麽阻礙愈合的毒素。


    燕卿已經甩開了他們,向前走去。


    “廢話少說,來吧。”


    易真原本探出的手,也暗暗地收回去了。


    既然她決定了要戰鬥,那他就不能橫加幹涉,這無疑是對雙方的不尊重。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易真看了不少高手對戰的影像記錄,也親身見識過容鴻雪是一座何等的高山。不管科技發展到什麽地步,速度永遠是武者的第一追求,火雲邪神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這話固然誇大,也能算作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易真自己就很快,容鴻雪的速度更在所有人之上,而燕卿的身法,雖說遠遠不及容鴻雪那個變態,亦有許多可取之處。


    人如其名,她就像一隻輕靈的雨燕,走的是巧中取勝的路線。她不會認穴,做不到易真那樣抬指傷人性命,但她會使關節技,而且運用的十分出色。騰挪躲閃間捋過去,隻聽幾聲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骨響,與她交戰的男生發出鬼哭狼嚎的痛呼,已然半跪在了地上,滿頭是汗,臉色慘白。


    她平靜地收回手:“我贏了,下一個。”


    第一科技的學生登時歡呼連連,傅銘笙白如金紙的臉上,也不禁鬆泛了幾分。


    領頭的男生沉下臉,麵色不善地瞥了一眼落敗的同伴,低聲道:“給他治傷,下一個上去,跟她打!”


    天雪白鷺用手捂住傷者的手,指間有白光閃過,燕卿則繼續和下一個男生交手。


    人畢竟是有極限的,第一科技的學生既要看顧傷員,還要逃避帝國重工的追獵,心力本就損耗頗多,再加上這樣的車輪戰——燕卿勝了前四場,身上、臉上已是掛了彩,衣襟血跡斑駁,第五場隻能說險勝,更不用說到了第六場,她的對手上來了一位身材健碩的強攻型選手。


    燕卿顫抖著喘息,心知自己的賽路基本到此為止了,她走的是速度流,每一次進攻都像起舞般盈盈優美,可優美的東西同時意味著脆弱,就像一把琉璃雕琢的名劍,揮動起來灑落漫天的虹光,看著那麽漂亮,然而隨便來個人就能把它折斷,她原本就不擅長應對皮糙肉厚的敵人。


    不過,沒關係,這便是她一開始的目的。


    帝國重工的這些人組成了一個包圍圈,或許在一開始,會將他們看得死緊,可自己贏了一次兩次,三次四次,贏到第六次時,帝國重工的人早就怒上心頭,恨不能殺她解恨了。


    大家皆是名校的俊材,天之驕子,同為天之驕子,難道她還不了解對方的心理麽?


    當她落敗的那一刻,對麵的所有人肯定全都會被她吸走注意力,他們會像饑餓的狼群一樣撲上來欣賞她的落敗……到那時,就是她的同伴,帶著傅銘笙成功逃脫的最佳時機!


    對手出拳,拳風迅猛,直衝著她的胸腔而去。


    燕卿躲閃不及,她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腮幫子上綻出用力的青筋。


    她已準備硬生生地吃下這一擊。


    半空中忽然響起纖細的風聲,與她交戰的男生立刻察覺,疾速變拳,意欲一掌揮落來襲的事物,可那打過來的東西仿佛是個活物,有自己的思想。它飛旋著,竟在半空中繞了個圓滑的弧線,從後方切向男生的太陽穴!


    男生頓時吃了一驚,他的反應也算快,急忙蹲身閃避,不料那東西走的就是一個斜下的路徑,瞬間沿著他的頭皮擦過去,在他的黑色短發間犁出一道肉色的溝壑,鏘然插在地上。


    ——碎發紛紛揚揚,那是一枚小小的菱形飛鏢,於陽光下閃爍細薄的寒芒。


    領頭的男生大怒,厲喝道:“誰?!出來!別當縮頭縮尾的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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