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樹林中緩緩走出了一個人影。


    不,“走”字尚且誇大了他的存在感,他更像是飄,或者從那濃鬱蔥蘢的樹叢中滲出來的鬼魂,一種虛空折射的光線。你看他起先還離你很遠,一個晃神,他已立到了距離你不過三五步的地方。


    現在還是白天,一些學生都叫他嚇得冒汗,倘若是光線朦朧的夜晚,他一定能駭死三五個膽小的人。


    領頭的男生像是被這陰惻惻的出場澆了一頭冰水,怒火也熄了大半。他審慎地問:“你是誰?這是帝國重工和第一科技之間的私人恩怨,不需要其他人插手!”


    來人的樣貌十分古怪,臉上白一道,黃一道,翻卷溝壑,仿佛舊皮被擦破了,袒露出其下還沒長好的新皮。男生的視線忍不住飄到了他的肩膀上,那裏正趴著一隻幽幽墨綠的蠍子,足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要不是來回搖動的尾鉤,便如玻璃燒製的裝飾,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


    這樣一個人,一隻蠍子,就差在身上穿一件寫滿“來者不善”的外套,去招搖過市了。


    “比賽就是比賽,扯什麽私人恩怨?”他古怪地笑了一下,聲音倒是清澈,“何況你們有二十三個人,全堆起來打她一個,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光明正大。我偏要插手,又待怎的?”


    天雪白鷺的目光在他的手環上探了一眼,忍不住眉心微蹙,12,初賽剛開十九個小時,這人能淘汰十二個選手,也算看得過去的成績了,真要對上,恐怕有點棘手。


    她將這個發現給領頭的男生說了一下:“歐維,看他的手環,十二個人。”


    “十二個人而已,”歐維嗤笑,有意無意地晃了一下他顯示數字為24的手環,“他要逞英雄,我就讓他逞個夠。”


    “喂,”他叫道,“你的目的是什麽?”


    易真笑道:“這不是巧了嗎,你們對他們的手環感興趣,我對你們的手環,也感興趣得很。”


    “操,你他媽說什麽?”


    “一個醜鬼,話這麽大!”


    易真意外地摸了摸臉,挺新奇,這麽長的時間,有罵他蕩婦淫娃的,有罵他水性楊花的,有罵他不守男德的,倒是從未有人罵他醜鬼,乍然一聽,怪有趣的。


    “你想要我們的手環,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來自帝國重工,得罪我們,就等於和所有帝國重工的學生為敵?”天雪白鷺開口,她就像這個團隊裏的鎮定劑、靜心針,她一說話,大家都安靜了,“我們的主要目標不是你,現在離開,大家還能相安無事。”


    易真繼續笑:“很簡單啊,我把你們全部淘汰掉,不就沒有其他帝國重工的學生知道這件事了麽?”


    好囂張的發言!


    天雪白鷺噎了一下,易真的身影霎時消失在了所有人眼中。


    甲套閃爍刺目精光,率先劃破了場上那名健碩男生的麵頰,濺起細小的血花,來之前,易真已經給甲尖塗上了一層天麻散的概念毒素,任何沾染上的人,都必將渾身麻痹,癱軟在地六十分鍾,沒有其它任何藥物可解。


    男生措不及防,瞬間撲地,四肢皆不受控製的抽搐發抖。


    這一擊迅如閃電,歐維立即大喊道:“機甲,上機甲!”


    即使性格惡劣傲慢,他對於戰局的第一判斷確實準確無誤。易真身上背著形貌古老的弓,肩上停著一隻外表詭譎的寵物,這樣的人,通常是不擅長駕馭機甲的,他說不定連機甲也沒有!


    這些歐維都猜對了,可他唯獨想岔了一點。


    易真的速度。


    幾句話的功夫,易真已經看出了除他之外,誰才是這個團隊的主要人物。天雪白鷺驚叫一聲,一隻毒蠍子正踩在她的肩膀上,尾鉤逼近了她白皙的麵頰。


    她聞到了那股使人鼻腔劇痛的腥氣,同時感到臉上的皮肉像是要燒開了一樣,隨著蠍尾的挨近而沸騰……身為藥劑師,她已然看見了自己的結局,被這隻蠍子蟄上一下,她連牙齒都會化作橫流的膿水!


    “不、不……”她麵色慘白,靠近蠍尾的皮膚卻紅脹得不正常,天雪白鷺瞳孔顫動,“不!”


    歐維變了顏色,他的機甲向前探手:“白鷺!”


    剛才隻是佯攻……這個人用佯攻迷惑了他們,他的真實目標,是被他們重重保護起來的天雪白鷺。


    “人質一直是很有效的手段,”易真慢悠悠地走近天雪白鷺,“現在,出來,就像你們和第一科技的人打車輪戰一樣,跟我來一局——或者你們也可以不顧同伴的死活,盡情狂轟濫炸一番,我都沒意見。”


    他輕輕挑起天雪白鷺掌中的手環,錯指一掐,堅固的高分子材料帶立刻斷成了兩截。


    以防萬一,跟燕卿交手的學生都將重要的參賽資格放在了同學這裏,易真掐斷的,就是那個中了天麻散,倒在地上的倒黴蛋的手環。


    他出局了,易真手環上的數字一跳,13。


    天雪白鷺板直了腰杆,鼻血滴滴答答地流,一個字都吐不出。


    歐維的麵容陰沉,他二話不說,收起機甲,少年的身影在空中曲折如聲勢浩大的雷霆,他抽出了腰間的武器,那是一把曲線如水流暢的彎刀,特殊的鑄造工藝,使刀身上布滿瑪瑙般紋路漫蕩的花色。


    他揮著這刀,刀刃甫一與空氣接觸,刹那燃起了熊熊的白焰,他就像握住了北歐神話中蘇爾特爾的那柄烈焰之劍,天譴的權杖,朝易真劈頭斬下!


    易真的眼睛也被這一劈的威勢點亮了,他跟著高高躍起,火焰隻燎到了他的影子,易真低聲道:“很好!”


    他如同一隻翩躚蝴蝶,又比蝴蝶要大了許多,也迅猛了許多。眨眼的功夫,他便撲閃到了歐維的身後,正欲出手,一柄燃燒的利刃已經從下至上地撩到了眼前,刀脊斜跨少年的背部。


    蘇秦背劍,兼具防禦與反擊的雙重優勢,中國古代劍術中經典的一招,卻在星際時代,由一名持握著大馬士革長刀的異域少年純熟地揮了出來!


    易真飛速後退,他躲避的速度,同他逼近的速度一樣快。


    這個世界,他極少見人使用冷兵器,西川弘樹算一個,他的長刀上遍布高壓電流,不光能殺人,還能克製小型機甲,再一個,就是他今天遇到的這名帝國重工的學生,名為歐維的男孩。


    一般來說,武器都是越樸素越好,尤其是冷兵器。取人性命的東西,還搞得那麽花俏,是打算毀屍滅跡之後再來一場露天bbq麽?


    因此,什麽火劍電刀,倘若使用者的水平有限,那麽上手的效果也跟馬戲團裏賣藝的差不多了。但反過來講,倘若使用者的水平高超,那麽便如易真現在看到的這樣。


    ——少年幾乎被繚繞的火光包圍了,灼熱致命的光環中,仿佛他揮舞的不是刀,而是鞭子或者鐵索!


    翩然閃避的動作中,易真已經卸下了甲套。


    這副礦精甲套的確價值連城,堪比神兵利器,但也十分妨礙指法的發揮。再抬手時,他的指縫間已經夾了五枚飛鏢。


    雪蠟針、血蒺藜之類的暗器都太過要命,他並不打算殺人滅口,那麽普通的飛鏢就是最好的選項。


    流光綻放,前後左右,分別有十幾道疾風射向歐維的火網。他揮出的刀氣固然堅如牢籠,可是不是真的密不透風呢?


    這個問題馬上就能得到回答。


    叮叮當當的響聲中,歐維連續蕩開了十五枚鋼鏢,仿佛曇花一現,這十五枚鋼鏢隻是掠陣的輔助,第十六枚才是最後露出的花心,亦如毒蛇的獠牙,暴起釘在他的鎖骨上。


    眩暈和麻痹的黑暗瞬間吞沒了歐維的神經,這場狂風暴雨的對決結束得也像是暴風雨那般幹脆。長刀當啷脫手,他向後墜地,失去了主人的掌控,白焰也隨著熄滅了。


    易真走上前去,扯斷了他的手環,而後走到天雪白鷺身邊,替她拔除了一部分呼吸進去的蠍毒。


    “還有人想跟我打嗎?”


    綜合實力最強的歐維都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剩下的學生震驚之餘,不由生出了幾分躊躇。


    天雪白鷺沒有咬嘴唇,她是藥劑師,知道這時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立馬會遭到蠍子毒氣的侵蝕,她隻是將臉頰內側的軟肉咬出了血。


    “別拿我當人質……”她忍住眼淚,全身都在發抖,“這種做法,太惡心了……”


    “很抱歉,但爭霸賽就是這樣。”易真聳了聳肩膀,原話返回,“你覺得,你們利用第一科技的學生對傷員的關心,威脅戲弄他們跟你們打車輪戰,就很光彩嗎?”


    “有本事就讓我的同伴用機甲跟你打!”天雪白鷺終於無法忍受,她不顧蠍尾就在臉側,扭頭對易真怒吼。


    易真大大咧咧地攤手:“沒本事。再說啦,既然有省時省力的贏法,為什麽還要自討苦吃?”


    他笑了起來:“或者你們也可以一起上,剩下二十個人,我猜你們應該很擅長團隊作戰?那來罷,一起上,就當我讓你們的。”


    餘下的學生們對視一眼,眼神中閃爍著蠢蠢欲動的,複仇的光。


    單打獨鬥,這個人很強,那一打十、一打二十呢?都說雙拳難敵四手,莫非他孤身一人,還能低過四十雙手麽?


    這也是易真對自己的考驗。


    被打到在地的歐文,已經在體質方麵接近了a級的門檻,但還是敗在易真手下,和他同行的學生,平均等級都在b級左右。


    易真麵對同級,甚至高他幾級的對手,都可以輕鬆取得勝利。不過那都是一對一,現在換成了一對多,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一瞬的刹那,易真竄了出去。


    他的身影快到肉眼難以看清,猶如豹子撲殺進狼群之中。他不用那副塗了天麻散的礦精甲套,徒手錯進一名少年的胸前,手背屈起,腕骨直推,登時將人打得飛跌出去。少年也算反應敏捷,他剛打算順勢在半空中調整姿勢,一股反衝的大力拉扯著他,他又被易真瞬間拽回去,頸側挨了一劈。


    真氣如洪流,震得少年的腦仁兒嗡嗡作響,口水都咳了出來,一絲反抗的力氣也無,便讓他扯斷了手環。


    “十九。”易真低聲說。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其他人隻覺眼前一花,閃電般的三招之後,他們當中已淘汰了一個人。


    易真鎖定了下一個目標,剩餘的少男少女也急忙做出應對措施,不使用機甲,不動用熱武器,他們自然有別的辦法。


    十九把匕首齊齊出鞘,宛如夜空中的寒星,閃爍鋒利的冷芒。這些男孩女孩皆是從帝國重工出來的學生,他們的學校作為資本雄厚的後盾,怎能不給自己的學生一點東西防身?


    匕首是近戰的利器,用來對付易真,也算是恰如其分。


    十九道交錯的風聲,在陽光下流動成了一麵複雜的蛛網,銀白色的星河。隻要易真朝一個人出手,後背左右,就會同時呲出十八把合金匕首,對準他的破綻。


    易真微微一笑,他當真再度向前,想要故技重施,攫住一名學生的手臂。瞅準他空門大開的間隙,四把刮骨尖刀朝他的肋下橫插,四把捅向他的脊梁,餘下團團轉在外圈,防止他抽身逃跑。


    可以說是天羅地網,趕在他左右、身後的學生,無不露出了收獲的笑容。他們深信,眼前這個神秘人絕無可能從中逃脫,他走上的是一條死路。


    但這笑容很快便凝固在了臉上。


    他們的刀尖仿佛絞進了一團霧氣中,連彼此鋒刃交錯碰撞的聲響都聽見了,就是沒有切進血肉的實感。


    假如此刻不在戰場,他們真的會放下手中一切,使勁揉揉自己的眼睛,看自己是不是瞎了!


    “十八。”易真抓住瞬息萬變的時機,發力拽斷了麵前學生的手環。


    “十七。”又一個女孩被手刀砍中後頸,橫飛出去。


    “十六。”食指彎曲,遽然擊中胸骨正中的檀中穴。


    “十五。”變掌奪刀,一刀挑碎係在脖子上的薄薄軟帶。


    幾個彈指的功夫,九人敗退,傷者躺了滿地,還能與易真抗衡的,居然僅剩下十人。


    易真站在原地,歎了口氣。


    這口氣就像一記無形的耳光,扇得那十個學生臉上火辣辣的。


    被群挑的恥辱,接連慘敗的冰冷現實,以及發誓要救出同窗人質的決心,種種因素疊加,完全衝昏了他們的頭腦,令他們怒吼一聲,連眼神都不對一下,便拚命朝易真衝了過去。


    十二分鍾後,這十個學生也加入了滿地打滾的行列。


    易真大獲全勝,手環上的數字飆升至34,他卻看不出什麽喜悅之情,隻是再度歎了口氣。


    “你……你有什麽好歎氣的!”女孩撐著脖子,竭力從地上爬起來瞪他,“我們是帝國重工的學子,雖敗猶榮,你這個卑鄙的小人,有什麽資格裝出一副很可惜的樣子?!”


    易真站在一地受傷呻吟的學生中央,平靜地看向那個女孩。


    “原來,你們也知道我是卑鄙小人啊。”


    女孩愣了一下,倒被他的反應堵得想不出回複:“什……什麽意思?”


    “學校是學校,戰場是戰場,你們既然知道我用了不入流的手段,挾持了人質,那為什麽還要按照我的規則來?”易真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不用機甲,不用熱武器——我這麽說,你們還真的這麽做了?”


    地上的男生捂著小腹,臉氣得通紅:“因為你手上有我們的朋友!”


    “因為我們都是守信用的人,說了不用就是不用,臨時違背諾言,算什麽駕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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