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聖冶沒有說話,“你是不是他?”頃刻,她最終還是問出來了。


    是不是天帝微音。


    白沐“嘖”了一聲,覺得現在自己的獨角戲很沒勁,長袖一揮,撤了束縛聖冶的咒術。


    聖冶緩緩睜開眼睛,正對上白沐那雙直勾勾盯著人的雙眸。


    她在昏睡中被他強行灌下了醒神湯,記起了前塵往事。


    迅猛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在她蘇醒的那一刻險些淹沒吞滅了她,直到現在她還有些神識波蕩。


    才消了記憶,沒過幾天散漫的好日子,又全然回來了,聖冶說清這是什麽感覺,就像是抱著浮木飄在一望無際的汪洋中,沉沉浮浮,自己已經是一座孤島,不想再向往岸上的生活。


    心累了。


    “你猜我到底是不是他?”白沐湊近,試圖讓她好好觀摩自己的臉。


    聖冶隻記得,自己是小華冶的時候,對白沐有過一麵之緣,隻是這記憶太過模糊,隻能捕捉到那雙讓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現在再想,怪不得在眾人麵前他向來不以真麵孔示人。


    這張臉,和天帝微音,是一模一樣。隻是白沐的氣質太獨特,微音即使是施壓,也不會這麽的恣意狂妄。


    他性子內斂孤傲,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樣子,沒人能看出他的真實想法。不過這一點,和白沐相似。


    白沐這樣的瘋子,沒人能猜出他下一步幹什麽。


    聖冶搖搖頭,“微音不會做這樣的事。”


    “你怎麽就知道他不會做?”陰森的牙齒露在外麵,這樣呲牙咧嘴的笑,白沐做起來也不醜陋。


    “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也想利用我再一次殺了重覦。可是,他還是看到了人界之亂。如果你是他,就不需要多此一舉了。既然是天帝,就應該果斷直接,而不是專門在鬼界等著我。我想,你也不想和微音正麵對上的吧?”


    聖冶回他一個笑容,單純無辜的笑容,狡黠的可愛。


    白沐挑挑眉,對著聖冶說,卻又像自言自語,“我是他的惡身,是他最想成為的那一種惡人。看到你真是想咬一口啊,小冶兒,你說說你,怎麽就這麽招他喜歡。若不是他喜歡你,我也不會千萬百計地要你。若不是他喜歡,我早就能親手殺了你的。”


    說著,他伸手想捏住聖冶的下頜,被聖冶用手擋住,白沐笑得惡劣,“他做的事情我都知道,這也為什麽我能知道你會去無盡之獄。其實我覺得,微音才是天底下最蠢的神。”


    “你知道為什麽嗎?”


    聖冶抬眼盯著他,等著他開口。


    白沐笑著,抽出自己的腰帶。


    “他要你處置魔種,其實他是想試探你,會不會再去無盡之獄。上一次,你就是從無盡之獄帶著魔種離開,可是這一次——你還是讓他失望了。”白沐說著,突然像一頭凶殘的惡狼,猛地推倒聖冶,把她強製箍在自己懷裏。


    聖冶趁機要用仇良掣肘住他,白沐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擋住了。


    “你現在還沒脫離我的掌控,是打不過我的。”他沒有進行下一步的動作,畢竟聖冶那瞬間赤紅的眼睛太迷人。


    炸毛的樣子,真是可愛啊。


    就是現在還沒到時候,等聖冶變得跟自己一樣成了惡魔,那時,兩隻惡魔才般配的吧。


    他在霧啞山,借著心魔之名在她心底種下的恐懼,不知道生長的怎麽樣。


    她這樣的人,隻是還沒有覺醒。她還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在黑暗裏的花朵。就像她的心魔裏展現的一樣,她就是一個來自無間修羅的魔鬼,舔刀嗜血,靡麗妖冶。


    微音真是蠢啊,這樣的美人,為何要站在神祇的位置,跌落深淵,不更好嗎?


    白沐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裏,一時有些鬆懈,猝然一股巨大的力量飛到了他的臉上,被甩到牆上的時候,臉火辣辣得疼起來。


    他伸手一抹,嘴角已經滲血了。


    重覦沒有動用一點法力,他一拳頭砸在了白沐的臉上,手背也隱隱發麻,肉搏的激烈刺激著他的神經。


    他的青筋跳動著,隻是抿著唇,是在極力隱忍自己,但看到白沐不屑的笑容,他瞬間又一拳頭打在他的肚子上。


    白沐臉上沒有還手,被揍得鼻青臉腫後絲毫也不掙紮反抗,他的臉上浮現著怪異的笑容,看向重覦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一樣。


    “停下。”聖冶出聲阻止。


    她倒不是聖母心泛濫可憐白沐,隻是重覦陷入了暴怒,看這架勢是不把他打殘廢不罷休,她隻是擔心白沐要是說不話,後續的事情就有點難辦。


    重覦的一記猛錘還沒落下,就在聖冶一聲令下僵在空氣中。


    他聽話的沒有再繼續下去,回到聖冶的旁邊神情還有點委屈。


    白沐歪倒在地上,綢緞似的烏黑長發散亂,像是破碎的美人,隻是已經腫起的腮幫子煞風景了。


    他看穿了聖冶的想法,癱在地上邊咳邊說道:“這人間早就不是原本的樣子了。微音蠢得要死,被我愚弄了還不知道。你們這些神仙啊,真是不知人間疾苦呢。”


    聖冶一想,白如盞和水芊陌都是三聖閣的聖人,他們都被白沐抓住了,可見這修仙派已經被白沐控製住了。


    就像被他所欺侮的離心派弟子一樣。


    聖冶自從歸神就從沒有再入人間,但風神和水神的話……


    聖冶的臉色一黑,天界和人界本就時間不一致,風神和水神可能在人間走了一遭就回了天界,他們所說的話,已經是滯後的消息了。


    所以說,現在的人間比想象中更是要可怕的,隻怕現在已經是煉獄。


    聖冶氣極,她衝上去揪著白沐的領子,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白沐被她閃得有些懵,但他還算清醒,他迷離著雙眼欣賞著被自己激怒的聖冶。


    “人間都是我的傀儡,沒有幾個是真人了。”他很滿意這樣的結果,即便被揍了一頓,他還是很開心。


    這件事是要從聖冶回西華說起。


    在西華的時候,聖冶就看到了外麵的世界到處飄著綠色的毒氣。


    綠色的毒氣,來自三聖閣那些用修士來續命的罐子,這些罐子裏長久封閉不通風,加上修士修仙身體上有各種各樣的力量,長此以往地混雜在一起,就釀成了毒物。


    白如盞曾經以防仙願國反殺,每次贈送的靈丹妙藥都是假的,吃了假藥又染上毒氣,三天之內,無一人生還。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白沐。


    是他利用三聖閣的虛榮心教他們做活人罐子,用這些人的修為來續命;是他厭恨了凡人虛偽的麵孔,在聖冶作為華冶的回到西華的時候,故意泄露毒氣。


    人間大亂,就是他想看的。


    他就想看他們亂成一鍋粥,互相陷害指責的樣子。


    這一盤棋,黑棋是修仙者,白棋是普通人,每一枚棋子都是鮮活的生命,而下棋的目的隻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的觀望,做一個隔岸觀火的縱火犯,順便攻略一下聖冶。


    對於聖冶,他隻是想拉著一個人一起墮入深淵。


    “一個人太寂寞了呢。”他惡意地笑著。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三聖閣和四重門鬥了這麽多年,爭到最後竟是這樣慘烈的結果,斷在一個瘋子手上。


    白沐這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和變態。


    “我先回天界。你去找念兒。”聖冶對重覦說,但她快速地轉過身去,隻留給他一個單薄的背影。


    這件事,必須要讓微音知道。


    聖冶不由捏緊了衣袖,她不知道,微音到底清楚不清楚白沐的存在。


    白沐能知道微音的想法,那微音應該也知道白沐的。


    他,真的會在無形中縱容白沐的瘋狂?


    聖冶不知道要該怎麽去麵對這樣的微音,這件事,重覦更不能牽扯到天界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


    她臨走時,隻聽到白沐猖狂的笑聲越來越遠。


    與重覦分別的時候,連一句道別也沒有。


    兩人都沒有多說一句話,是默契也好,是逃避也好。即將要麵對什麽,都不清楚。


    重覦目送著聖冶離開,但他們都沒有想到,再一次見麵的時候,惡之花真的綻放了。


    第63章 陷阱


    聖冶在看到微音時就都明白了。


    他知道的, 他什麽都知道的。


    微音負手立在紫微宮外,一向雲蒸霞蔚的蒼穹已然變了天,看不到一隻仙禽, 一向亂竄的祥雲像是消失不見。整片天凝固成一體,似是無法撼動的鋼牆鐵壁, 灰蒙蒙壓著人喘不開氣。


    與此同時, 他的背後閃現著紫電霹靂。


    聖冶知道, 他現在是在極力壓抑著自己。天帝若是暴怒,這整片天都要支離破碎, 而不是現在這樣黑雲壓城的模樣。


    微音的個子極高, 一張絕美的臉,容貌比這世間最傾城的女神都要勝上幾分。他目光投在聖冶的身上,聖冶則仰視著天階雲頂上的天界帝王。


    聖冶的步伐愈發沉重, 自從她記起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心裏仿佛壓了巨石。


    她曾在這裏血洗天宮, 曾踩碎了南霽的信任,曾在彷徨中迷失自我,劍指天帝。


    墮神的時候, 微因問她, 會後悔嗎?


    做的時候, 她心甘情願。她沒有殺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何來後悔一說?


    她又一步踏了上去,與微音對視。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 俯視著她, 眼神孤傲,仿佛這個世間沒有外力能壓彎他。


    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身為神, 卻是那樣的溫潤如玉,謙遜友善,但至強至情深的他,竟是被逼出了惡身,生出了白沐那樣的瘋子。


    聖冶是不會後悔當初為了救重覦做的一切,可若是微音的惡身與自己有關,她必須要承擔她的責任。


    她始終明白,微音是愛她的,隻是遺憾的是,她並不愛他。


    她也從來沒有給他過一絲的希望和幻想。


    用人間的話來說,聖冶與微音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是見著他一步步走到了天帝的位置。


    天帝的位置,太高太孤獨。天河之下,神燈疏朗,這一刻沒有一位神仙要比這位至高無上的天帝還要頹喪。走進了,才發現,他的孤,他的傲,隻是脆弱的盔甲,不堪一擊。


    聖冶在這一刻突然想,神仙從不斷情絕愛的,算是神仙嗎?


    她和微音,難道真的隻是斷在了情字上?


    不,當然不是的。


    踏上最後一階,她已經到了他的麵前。


    他的眸色呈銀灰色,曾經這裏盛滿了輝光,即便如此,現在的氣勢和威壓依舊不減一分,少了清潤,一身紫衣的他甚至平添了從未有過的陰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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