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知道了?”他的語氣淡淡,低沉喑啞。


    聖冶沒有回應,算是默認。


    微音突然嗤笑一聲,“你來這裏是來看我笑話嗎?”


    “你覺得呢,你在這裏等我,就是想看看我怎麽看你笑話的?”聖冶反問。


    “你真的變了,冶兒。你以前可不會這麽咄咄逼人。”


    聖冶坦然道:“人會變,神也會變。其實,我們本質上與凡人也沒什麽差別。他們生來是人,我們生來是神罷了。”


    微音說不出話,他神色動容,凝視著聖冶,“我好累,陪著我吧。”說著他靠了過來,將身體的重量一部分搭在了聖冶的身上,他舒服得喟歎,似乎很久很久沒有人能讓他這樣盡情地依靠。


    聖冶心中輕歎,但嘴上沒有說什麽。


    就像當初她給重覦機會一樣,神也會犯錯,他也需要被原諒的機會。


    “你就這麽相信重覦,他可是魔族,你把他放回人界,如果他——”微音問她。


    聖冶搖搖頭,輕輕推開了微音,“他不會這麽做的,他不會趁人之危。微音,你問這個問題隻是試探我罷了。其實你也很清楚的,如果他有一絲的可能會做惡,即便我讓他回去,你也會派眾神劫他。可是你沒有,說明,你也相信他。”


    她下意識的和他保持了距離。


    微音啊,你還是沒放下所有的防備心。


    聖冶說不出的心酸。


    微音怔住了,神情有些恍惚。


    他記得自己剛登帝位的時候,眾神參拜,唯有聖冶站得筆直。


    他和她,曾是那麽的信任。他曾經也把她放在自己平等的位子,然而現在,聖冶見到他也會自然而然地垂眸俯首。


    那是他後來要求的。


    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最終緩緩搖搖頭,“白沐的力量愈發強大,他殺了鬼王,隻是一個開始。他現在已經算是我的分身,我和他雖然可以相互製約,但我不能親自動手。一旦這個平衡被打破,我和他都會死。”但是,以微音的年紀還是年輕的帝君,根本沒有來得及培養下一任的天帝。


    他的意思,聖冶聽明白了。


    白沐不能殺,隻能封印,或者關押。


    “我有件東西要交給你,你隨我來。”


    聖冶跟著微音進了紫微宮,她從小到大,進過無數次的地方,她突然感覺到陌生起來。


    她隨著微音進入最裏麵,突然聽到一陣陣風聲,風像是從縫隙裏鑽出來,令人後背發毛。聖冶側過臉,目光落在角落裏的香爐上。


    她熟悉這裏的一切,從不記得這裏還有這麽一個精巧的香爐。


    “你這個——”她還剛剛開口,突然猛地麵前竄出火花,隨即周圍騰升起繚繞的煙霧,煙霧內設有結界,直接把她與外麵的世界直接隔開。


    火花閃現的時候,仇良飛速擋在她的前麵,但還是已經遲了。


    聖冶被迷霧熏了眼,她瞬間濕了眼眶,忍不住得淚如雨下。


    “微音!你這是要做什麽!”


    她的腦袋昏昏沉沉,是吸入了什麽香,聖冶自己都不確定,現在的霧到底是自己想象出來還是真的。


    “白沐做的錯事,我自會解決。你待在這裏,哪也別去,等我回來,與你大婚。”他的聲音在她的四麵八方回蕩,空穀回響,每一聲重重衝擊著聖冶的神識,半晌她也無法凝聚自己的意識。


    煙霧透過毛孔在她四肢百骸彌漫,進入血液裏瘋狂的流竄。聖冶捂著腦袋,疼得全身發緊,她的神識一片混沌,她試圖強行凝聚神力。


    她看到另一個自己在迷霧中若隱若現。


    仇良握在手中隱隱發燙,很快,仇良如同剛熔煉打造的烙鐵,燙的她手心生疼。她想拚命甩開,可潛意識裏告訴她,仇良是她唯一的依仗。


    漸漸地,吸入過多的煙霧,聖冶終於支撐不下去了,身子一軟便倒下了。


    此時,暗霧迷漫,紫微宮沒有人影,而整個天界見不到一點星光。


    第64章 絕世


    重覦離開鬼界之前, 把白沐打了個半死,一並殺了被白沐關起來的水芊陌和白如盞。


    他原以為華之桑是假的,沒想到華之桑先問他:“冶兒, 她她她去哪了?”


    華之桑的皺紋密布,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如今身子微微佝僂著, 若不是這張臉有當年的影子, 任誰也猜不出這個白發蒼蒼的小老頭,竟然會是神華尊。


    他說話的時候, 眉頭擰成疙瘩, 手顫抖個不停,顯然是有舊傷。


    “她回了天界。”重覦垂頭道。


    華之桑渾濁的眼睛浸濕了淚水,他竟當著重覦的麵嗚咽的哭了起來。


    他顫巍巍地捂著自己的臉, 淚如雨下,哭得像個孩子, “她都知道了,她都知道了。可是我的兒啊,我何曾怪過她啊!”


    重覦認不出華之桑很正常, 可是聖冶肯定是知道這個華之桑是真的, 真的是她一直以來苦苦尋找的父親。


    即便成了神, 但舐犢之情,也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日夜的思念和孤獨, 隻會對這種情感更加刻苦銘心。


    細細一琢磨, 重覦突然明白了。


    聖冶是在躲著華之桑。


    華之桑口中的“知道了”,並不是在說聖冶知道了自己神的身份,而是當初西華為何覆滅的原因。


    白沐是微音的惡身, 曾經重覦也在西華聽過西華老二的故事,西華的二公子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回憶起當時聖冶歸神前和被附體的“華子縛”的對話,重覦確定,白沐曾經以華之桑的第二個兒子存在過。


    華之桑把他逐出師門,那樣殘暴凶狠的他,怎麽可能放過西華。


    以他的能力和性子,對付一個西華輕而易舉,他和天帝並存,若想滅一個人間小小的門派,易如反掌。


    然而,白沐並沒有這麽做。說明當時他從沒想過對西華動手,可能是不屑,又或是其他。


    可後來,他轉投到了三聖閣的白斬閣,屢次針對西華。那時,他已經見過小時候的聖冶。


    聖冶墮神後投胎到了西華,成為了西華的六姑娘。對白沐來說,更讓他羞辱和憤恨的是,重覦回到人間後,她和他兜兜轉轉還是要拜堂成親。


    白沐包含了微音的所有惡意,包括著嫉妒、怨憎、貪嗔。


    最後的結果就是——


    白沐高舉大旗,屠光西華後並汙蔑西華,令西華所有人都要背負子虛烏有的罪名,並栽贓陷害到重覦身上。


    聖冶和重覦,反目成仇,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這些,重覦能想到,聖冶固然也能想到。


    這也是為什麽,她不願直麵華之桑。


    把華之桑單獨留在鬼界自然不行,重覦想把他帶走安置好,可被華之桑果斷拒絕了。


    “我還有一個孩子在人間,你帶我去找她。”


    重覦問這個人是誰,等華之桑說出她的名字時,重覦不禁訝異。


    ——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茅草被颶風席卷了大片,隻剩下稀稀落落的幾根奄奄得耷拉在漏角處。茅屋四處有漏洞,雨後天氣逐漸燥熱,沒有風動的屋內濕熱沉悶,還隱隱約約飄著一股澀苦的味道。


    金大寶一邊給沈泠擦身子,一邊喚著她的名字。


    自從人罐泄露,仙願國和伏骨國無一幸免。知道真相後,三聖閣被世人唾罵,仙願國皇帝也因食用了三聖閣的靈丹妙藥而中毒駕崩,很快三聖閣被皇家剿滅,若不是沈泠是皇族,而且她已然行將就木,再動手也沒什麽區別,不然也會被拉出去暴屍。


    因兩國之間混亂,百姓動蕩不安,沒有一個人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很快又爆發了叛亂。


    一路上,金大寶護著沈泠才能活到現在。他蓬頭垢麵,胡子拉碴,穿著乞丐服,全身沒一塊好點的皮肉。


    其實他並不知道,正是由沈泠私下裏培養的黑衣人保護,金大寶才沒有被害。


    “大寶……”沈泠睫毛顫了顫,在極力睜開眼睛,但用盡全身的力氣,她也睜不開了。


    是不是,要到時候了?


    “我在的。”金大寶摸了摸沈泠滾燙的額頭,發現燒還沒有退下,臉色慘白至極。


    從昨夜下雨到現在,沈泠一直發高燒現在不減好轉,他強按捺住焦灼的心情,緊緊握住沈泠冰涼的手,“我在,我在。”


    “外麵在吵什麽?”她虛弱的隻能用氣息說話,幹裂的唇白的驚人,沒有一點血色。


    “沒什麽。我等會去幫你找大夫,我不信這麽大的京都連個像樣的大夫也沒有。”


    說著金大寶給她潤了潤唇,她方才喝了不少水,可是還是一直幹咳個不停。


    她啞聲說著:“我聽到外麵有聲音。”


    金大寶寬慰道:“傻瓜,你做夢的。聽岔了吧。”


    兩人正說著,隻聽茅屋的門吱呀被人推開,進來風塵仆仆的兩個人,一男一女,女人懷中還抱著餓得哇哇哭的嬰兒。


    脆弱的嬰兒能不被毒氣感染,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


    女人是個啞巴,看到金大寶時嚇了一跳,她眼裏閃爍著恐懼,明顯曾經見過他,知道他的身份。她哆嗦著向著自家男人打手語,男人看完後瞬間拔出刀,衝著金大寶揮舞著。


    亂世之時,能有個破茅屋暫歇簡直是奢侈。他們也想占有這裏,何況,金大寶不是好人。


    金大寶害怕傷到沈泠,剛要動手,隻聽沈泠輕聲勸著,“有人來嗎?我聽到了孩子的聲音,我們是不會傷害你們的,住在這裏就好。大寶,別亂來。”


    她很久沒有一口氣說這麽多話,金大寶很擔心,可是看她眉眼喜悅的樣子,不忍拒絕。


    尤其,他們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沈泠說話時,那一家才注意到床上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女人的臉呈現著病態的美,她不說話,躺在那裏,就讓人移不開眼。


    啞巴女人晃了晃自己的丈夫,搖了搖頭,男人才收回刀。


    金大寶不情不願地把剩餘的一些幹糧和水遞給了啞巴女人,接著他就坐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緊緊盯著沈泠。


    “你們一路要去哪裏?”沈泠太虛弱,她說話的語速很慢,聲音也很小,但聽到孩子的啼哭聲,她忍不住想和他們搭話。


    男人沉默了半晌,看了眼女人,才說:“我們要去浮西國,聽說那裏有真正的聖人降臨,庇佑百姓。”說著輕哼了一聲,看向金大寶的眼神很是憎惡和不屑。


    金大寶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眼神,他沒去理會這樣男人的冷嘲熱諷,而是問:“這消息你們是從哪裏得來的?”


    要知道浮西國離仙願國十分遙遠,聽這男人的口音便知道不是本地人,抱著繈褓中的孩子能淌過那麽遠的路去浮西國,必然是認定了浮西國能救命。


    起初,中毒的人隻是暴斃而死,但後來他們死後看到活人就開始咬人,雖然不食人,但他們有了銅牆鐵壁般的軀體,打也打不倒,很難製服。


    國家叛亂,加上毒人咬人,毒氣蔓延,能存活下來的人已經不多了。畢竟,連修者都會被輕易咬死,普通人沒點本事,隻能任人宰割。


    “半年前,我們都看到浮西國的結界解除了,那時金光照耀,都說是聖人下凡,要普度眾生。我們待在家鄉隻是坐以待斃,早完都要死不如拚一拚。而且,基本所有活著的人都往浮西國的方向去了。我們不去,也會有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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