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忱提前察覺後,為了能順利逃亡,不惜拋妻棄子,將司儼和其母翁氏扔在了徐州,自己則選擇了連夜出城。


    實則在此之前,司忱也曾拋棄過自己的孩子。


    於亂世中的男子,都講究一句話,這話便是:妻子如衣物,兄弟如手足。


    所以,為了逃命,妻子和兒子皆可拋。


    司儼從前,貌似還有一弟一妹。


    他的妹妹在很小的時候便病逝了,而弟弟總是隨著一家人四處奔走,又吃不到太有營養的東西,身體自小便很孱弱。


    司忱第一次扔兒子時,也是在逃亡的路上,他租了輛牛車,可那牛車卻緇重過負,若想疾馳需得拋下些東西。


    眼見著敵人就要追上,若再不往下扔些東西,全家都要跟著喪命。


    司儼之母翁氏似是看出了司忱的心思,她想保全自己的兩個孩子,便準備自己跳下牛車。


    司忱卻製止了翁氏的行徑,待他扔下了數個輜重後,牛車奔馳的速度還是不快,他便盯上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老大聰明且康健,老二則病弱平庸。


    司忱毫不猶豫,立即便將一臉驚恐的老二扔下了牛車。


    裴弼曾在腦中幻想過該場景,老二身子病弱,且那牛車疾馳的速度極快,他被司忱扔下去後,八成當場就被摔死了。


    當時司儼和其母翁氏會是什麽反應,裴弼不得而知。


    他曾嚐試將自己置身在這樣的場景中,卻不敢往下深想。


    裴弼的父母很是恩愛,他們亦很寵護自己的孩子們。


    他無法、也不敢去想,若是裴丞相也如司忱般,就這麽將他扔下了牛車,他會有多麽的絕望。


    司儼逃過了他父親的第一次棄子,可卻沒逃過第二次。


    徐州的諸侯發現司忱拋妻棄子後,卻並未殺掉他們,而是讓他們為奴為婢,做著最粗鄙的活計。


    但司儼和他母親在徐州卻沒有一直為奴為婢,沒過多久,那徐州諸侯竟是準許司儼同當地豪強貴族的孩子一同入學堂治學。


    那諸侯肯這麽做的緣由也不必多猜,翁氏是個極為美麗的女子,她為了保護她的兒子,也定是用身體付出了代價。


    而司忱逃亡後,便投奔了在司隸上郡一帶割據的閼氏一族,司忱武力頗高,有勇有謀,也頗諳為臣之道,深得皇帝的信任。


    司忱亦幫皇帝攻伐了數座城池,而後皇帝派司忱去攻打徐州,司忱大獲全勝,且在一片屍身血海之中,尋到了司儼和翁氏,並將他們母子二人帶回了上郡。


    皇帝那時為了拉攏司忱,便將其貴妾竇夫人的妹妹許配給了他,而翁氏為了保護司儼,早就失了貞潔。


    但司忱還是奉翁氏為正妻,讓竇氏做他的平妻。


    裴弼能覺出,司忱實則對他的原配發妻用情頗深。


    可司忱最愛的人,還是他自己。


    再後來,翁氏不知因何緣由,突然暴斃身亡。


    有人說是司忱還是無法忍受她的不貞,這才尋機殺妻。


    可翁氏到底是因何而死,卻沒有誰能知道實情。


    但能確定的是,司忱的平妻竇氏,是被他親手殺死的。


    貌似司忱殺其平妻,不是出於本意,而是於醉中誤殺了她。


    撫遠王司忱,也落得個殺二妻的惡名。


    皇帝那時還需司忱為他四處征伐,隻安慰了竇夫人的情緒,卻並未怪罪司忱。


    那時皇帝還未稱帝,但問鼎中原已是大勢所趨。


    那時的司忱也未露任何野心,頗得皇帝閼澤的信任。


    許是因為年歲尚小,就曆經了太多的慘事,司儼那時還不如現在這般,偽裝得甚好。


    他那時反是沉默寡言,眉間也總蘊著陰鬱。


    當年的司儼也如現在般,展現了過人的才智。


    裴弼因而對司儼頗感好奇,也想接近他,同他成為友人。


    可司儼卻對裴弼的主動交好不理不睬,裴弼倒也沒同司儼惱,反是一得機會,便很熱情地主動同他說話。


    司儼那時的古怪性情雖然未得罪他裴弼,卻得罪了太子閼臨。


    得罪他的緣由,不隻是因為司儼沉悶陰鬱的性情,這其中,可能還摻雜了幾分,閼臨的妒忌之心。


    太子因而於暗,派了他的少年隨侍,想要將司儼溺死在將軍府中的池塘裏。


    而裴弼那時恰巧路過,正好見到司儼的頭被那幾個隨侍按在了水裏。


    他的性子隨了裴丞相,正義感頗強,自是不想讓司儼就這麽被淹死。


    裴弼並未多想,便衝上前去,急於解司儼於水火。


    他一個人自是敵不過四五個少年隨侍,幸而司儼尋機也奮起反抗,數人在扭打間不分勝負。


    其中一個隨侍嫌他多管閑事,待將他撂在地上後,便用腳狠狠地跺踩了他的胳膊。


    那隨侍用得力道極大,也下了十足十地狠手,司儼見狀想要救他,可他自己也是自顧不暇。


    這場惡戰直到驚動了皇帝,方才硝煙暫停。


    裴弼猶記得,他的父親裴丞相、皇帝閼臨和撫遠王得知這事後,都趕了過來。


    當時裴丞相看著他受傷的胳膊,眼裏滿是父親對兒子的心疼和慈愛。


    裴弼那時雖然受了重傷,可心中卻是有著歸屬和依靠的,父親的眼神給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太子是皇帝已故嫡妻所出,自幼便是天之驕子,就算做錯了事,也是高高在上。


    醫師為裴弼診著臂傷時,他卻在悄悄地觀察著司儼。


    司儼渾身被水淋透,模樣狼狽不堪,可神情卻是極其倔強的,隱忍中亦帶著幾分與他年紀不符的陰鬱。


    撫遠王當著眾人的麵,臉色極陰的走向了他。


    實則司儼幾天前,才剛剛喪母。


    裴弼本以為撫遠王會如裴丞相一樣,會安慰司儼幾句。


    卻沒成想,撫遠王竟是揚起了大掌,“啪——”地一聲,便往司儼的右臉狠狠箍去。


    撫遠王怒聲斥道:“就知道給我惹事,還不快同閼公子道歉!”


    裴弼的思緒漸止於此。


    如今的司儼儀質溫雅,俊美無儔,修養亦是甚高,一看便是出身良好的翩翩公子。


    可任誰都看不出,他實則有著這樣慘痛的過去。


    裴弼不想當著司儼的麵,再度提起那些如夢魘般的往事。


    他岔開了話題,語氣故作輕鬆地道:“唉,上元之後,便是我的婚期。如今大婚在即,我需得避嫌,不能同從前一樣,再同鳶鳶相處過密。那小丫頭現在心思可多了,早就埋怨上我了。”


    司儼這時看向了他,他覺出了裴弼話裏有話,便問:“所以?”


    裴弼複道:“所以啊,我看她對你還算信重,不如你替我多陪陪她罷。”


    司儼微挑鋒眉:“你就這麽放心我?”


    裴弼立即警覺了起來,語氣也稍沉了幾分:“鳶鳶她還那麽小,你不會真對她有想法吧?”


    司儼淡哂,回道:“開句玩笑而已,真不至於這麽緊張。”


    ******


    轉瞬便到了上元佳節,雖說司儼已經不再替那博士祭酒教授算學,可他在私底下,仍一直幫裴鳶提前預習《九章》之中的內容,裴鳶因而在算學課上,也是底氣甚足。


    裴弼忙於籌備自己的婚事,不能同往常的上元節一樣,帶著裴鳶和裴猇一起去西市逛花燈會。


    原本裴鳶,應該對此感到失落。


    不過很快,她複又開始心生雀躍。


    因為,今年的上元佳節,司儼會替裴弼,帶她和裴猇去西市逛燈會。


    三人攜著采蓮和采萍兩名女使,一並乘車抵達了西市的燈會。


    裴鳶卻貪心的想同司儼單獨地過節,她可支開采蓮和采萍,卻無法支開裴猇。


    可這夜的她,屬實幸運。


    裴猇下了馬車之後,便撞見了自己在上京的狐朋狗友。


    那些狐朋狗友喚了他一同玩耍,可裴猇卻對司儼單獨和裴鳶逛燈會這事,感到不甚放心。


    這時,其中一個少年郎略有些不耐地喚道:“裴猇,你到底還過不過來?”


    裴猇猶豫了一下,終是衝到了司儼的身前,語帶威脅道:“你,別占我妹妹便宜。”


    司儼隻淡淡回道:“你放心去罷。”


    待裴猇同自己的狐朋狗友於燈會消失後,裴鳶心情甚悅,因為她終於可以同司儼單獨地過這上元佳節了。


    燈火人山人海,商賈輻輳。


    裴鳶同司儼並肩行著,當看見有路過的攤販邊吆喝著,邊舉著滿是糖葫蘆的草木墩兒經行而過時,便順勢往腰間摸去。


    完了,她沒帶荷包。


    裴鳶咽了咽口水,她雖然想吃糖葫蘆,卻覺得管司儼要錢,有些難為情。


    那攤販路過裴鳶時,見她模樣生的異常精致美麗,且對他手中拿的糖葫蘆十分垂涎,便停下了腳,對司儼道:“這位公子,快給你的小媳婦買一串糖葫蘆吃罷,你看她都饞成什麽樣了!”


    裴鳶剛想反駁那攤販,說自己並沒有犯饞。


    可當她回過味來,卻在腦海裏,又過了遍“小媳婦”三個字。


    司儼鋒眉微蹙,略有些無奈地回道:“不是我的…小媳婦,是妹妹。”


    妹妹啊……


    裴鳶的唇角不易察覺地往下垂了幾分。


    司儼這時又問向她:“要吃嗎?”


    裴鳶還是點了點頭,在周遭花燈的映襯下,那雙剪水眸裏也仿佛流淌著熠熠的星河,瞧著單純且嬌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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