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映竹無辜地抬臉,不知何時,她也學會了扮無辜:“誤會。”


    戚詩瑛:“……”


    --


    時雨在湖邊努力勾搭戚映竹,想喊她出來。他隔著窗看她,已經著急得不得了,可是戚映竹就是不出來。時雨生悶氣地盯著湖麵,身後有了腳步聲,一個聲音問:“你、你……假扮衛士的我的未來姐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時雨茫然地回頭,看到是侯府的小公子戚星垂,指著他,目光複雜又激動。


    戚星垂是從學堂偷跑出來,剛剛將自己的仆從們甩開,就碰到了湖邊搔首弄姿的少年。戚星垂一時好奇來看,便遇到時雨。戚星垂心裏藏著戚映竹的秘密,此時看著時雨,快要跳腳:


    “這麽長時間了,你怎麽還沒和映竹姐分開?映竹姐怎麽還和你湊在一起?那天看你們一起來府上我就想說了……你們膽子太大了!這和大白天不穿衣服有什麽區別!


    “我跟你說,我阿父阿母可疼映竹姐了,不會把映竹姐嫁你。你、你……你快點死心吧,我求求你了!你可別耽誤我映竹姐了!”


    戚星垂哇哇叫說了一通,時雨茫然聽半天。他聽完了,但是沒有完全懂這個人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時雨過耳就忘,懶得細究。隻是此時此刻,時雨盯著戚星垂,垂目看看那湖水。


    時雨問:“你會水麽?”


    戚星垂莫名其妙:“會啊。怎麽……啊——”


    他發出一聲慘叫,人被時雨踹下了水,撲騰著淹下去。


    --


    “小公子落水了!”


    “快救人!”


    侯府小公子不知為何落了水,這麽大的動靜發生在畫舍外的湖中。屋中抓著畫筆發愁的戚詩瑛聽到弟弟落水,一聲叫好,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我去救我弟弟!”


    戚映竹跟著站起。


    兩個女客也慌張向外走去湖水邊:“怎麽回事?好端端地怎麽落了水?”


    那女郎先走,戚映竹因體弱而慢了她們幾步。戚映竹才出畫舍門,就被一雙手攬住腰肢,抱住了。戚映竹心跳咚一下,被那人趁亂抱走。


    時雨抱著戚映竹,總算找到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和她躲在一間廂房外頭的牆角。侯府的人都被戚星垂的落水驚動,紛紛前去查看,而時雨隻低頭看戚映竹。


    戚映竹:“時雨,是你害我弟弟落的水麽?你怎麽能這樣?”


    時雨:“他說自己會水的啊。而且他一過來就衝著我嘰嘰歪歪大喊大叫,很吵。他要是不落水,我就沒辦法帶你出來。”


    他委屈瞪她:“你太壞了,我叫你出來你也不出來。你就陪著幾個女的說話,也不理我。”


    戚映竹隻能說:“侯府規矩森嚴……我早告訴過你的。”


    時雨抿唇。他是顧忌戚映竹,才不胡來。其實侯府的規矩對他來說算什麽。但是秦隨隨來之前告誡他,讓他不要給戚映竹惹事。時雨知道自己很多事情不懂,便什麽都不敢做,隻怕戚映竹會傷心……


    時雨低頭:“我隻是想待在你身邊。秦隨隨說,我平時都不能進你的屋子,會對你不好。可是她為什麽就能進?”


    戚映竹:“她是女郎呀,時雨。”


    時雨皺眉。


    他抬起頭,天真地問:“你是說,我可以男扮女裝,跟你在一起麽?”


    他低頭極快地親她一口,快樂道:“讓秦隨隨和步大哥去做任務,我扮女郎,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戚映竹哽住,無言。


    第45章 廊下牆頭的狹窄角落……


    廊下牆頭的狹窄角落裏, 頭頂的牽牛花千條蜿蜒出牆頭,灰塵的雲在牆角陰翳下移動,盡是夏味。


    “快去看小公子!”


    “這可如何落的水?夫人知道該著急了。”


    整個侯府的仆從都奔去看戚星垂, 若遠若近的聲音,將戚映竹從怪異氣氛中驚醒。她猝不及防抬頭, 便見自己與時雨麵麵相對, 少年低頭, 目不轉睛地等著她的回答——


    她回答什麽呢?


    時雨快要抱上她了。


    戚映竹從自己那短暫的情愛中抽出精神,避開時雨的靠近, 低聲道:“別胡說了……我去看看星垂。”


    時雨抓住她的手。


    戚映竹被握住的指尖輕輕顫了一下, 如被細微的電流所擊,骨頭跟著麻木。但這感覺稍縱即逝,時雨鬆開了她的手指。戚映竹心中生悵時, 聽到時雨在後問她:


    “我是不是做了錯事,要讓你幫我收拾後果?”


    戚映竹回頭看他, 見他眸子幽黑,神色不安。她一愣,心想時雨竟會想到這個。她抿唇一笑, 聲音低婉:“你確實不該推星垂下水……但這也不怪你, 是我沒有教過你。不過星垂會水, 如今又是夏日,應當無礙。”


    時雨直勾勾地盯著她:“我考慮到了他不會死,才推的。”


    他委屈嘀咕:“我沒想殺他。”


    這下子, 反而是戚映竹吃驚了:“時雨, 我沒覺得你會殺誰啊。”


    時雨一滯,見那妙齡少女蒼白的麵上浮起一絲赧紅的笑。她瘦削的肩膀背過了他,眼中一晃而過的笑影, 還是被時雨捕捉到。時雨看她背影看得怔忡,心裏有麻麻的酥感騰升。


    他聽到戚映竹背著他說:“改日有空的話,我再帶你去向星垂賠罪。但今日必然不行……時雨,你去我房中等我吧。”


    戚映竹手指攢緊袖子,膽大地補充:“秦女郎說的不完全對。你悄悄進我房舍……我不介意的。”


    說罷,戚映竹不敢多看時雨,急匆匆地離開此地,前去看望戚星垂。她既擔心戚星垂落水後出什麽毛病,也怕養母得知是時雨將戚星垂推下去,而懲罰時雨。


    戚映竹進去弟弟的房舍中,還未曾繞屏風進內舍,便聽到裏麵弟弟中氣十足的說話聲。


    戚星垂:“好了,大夏天的,我就不小心跳下水嘛!我根本沒什麽事,別大驚小怪的。”


    侯夫人緊張萬分:“不行!你好好在床上躺著,不許下地!掉水可不是小事,若落下病根怎麽辦?我必得讓人看著你,不許你下地,好好在床上養病。可別像阿竹那樣……”


    戚星垂打斷:“我沒病養什麽病啊!阿母你不能因為映竹姐身體不好,就覺得誰都身體不好啊……”


    戚映竹腳步一頓,她人已走過門口,看到了屏風後影影綽綽的人影,看到了侯夫人拉著不斷要下床的弟弟,聲音著急中帶了哭腔。戚映竹心中驀地恍惚,想到了自己幼年時,每次病得厲害時,侯夫人也這般心疼又著急。


    隻是後來她病得太多了,大家已經習慣,母親父親都不來看她了。


    最初……都是有過愛的吧。


    戚映竹心中一酸,一時間,為自己這兩人對養父養母的冷言冷語有些愧疚。她更慚愧自己帶時雨來,時雨推了戚星垂下水……戚映竹站在屏風後,踟躕著如何道歉時,聽到戚詩瑛高聲問過仆從一圈後,回頭來質問戚星垂:


    “是誰推你下水的?”


    戚星垂不耐煩:“我自己跳下去的!”


    戚詩瑛嗤笑一聲,不信他。她懷疑是戚映竹帶回來的那幾個古怪的人:“是不是戚映竹……”


    侯夫人驚疑:“此事和阿竹有關?”


    戚星垂大聲:“我都說了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夏天這麽熱,我想遊水不行麽!”


    戚詩瑛:“那你也不會傻得往自家湖裏跳吧?弄得這麽狼狽?”


    戚星垂:“行行行,我說實話了……就是因為你們整天逼著我讀書、上進,弄得我很煩,我就想跳下湖裝病,嚇唬你們……要是知道你們這麽緊張兮兮,我也不會跳了!你們真是煩死了!”


    侯夫人和戚詩瑛齊齊一怔。


    戚映竹走出了屏風,得侍女一聲通報。床畔前圍著的那幾人,都回頭來看戚映竹。戚星垂坐在榻上,手裏抓著一條熱毛巾擋住臉,露出一隻眼,對戚映竹眨一眨眼,調皮萬分。


    戚詩瑛眯眸看戚映竹,懷疑地冒出一句:“你和我當時一起在畫舍,怎麽你這會兒才來看星垂?”


    戚映竹:“我……”


    戚星垂:“映竹姐身體弱,走得慢,和詩瑛姐你又不一樣!”


    戚星垂對戚映竹眨一下眼,他幾次暗示,戚映竹心中已經了然,他不想讓眾人知道時雨的事。然戚星垂對時雨能有什麽感情,不過是怕戚映竹在府中難做人罷了。他還天真地希望戚映竹能夠回家來,再不用顛沛流離在外。


    戚映竹心中酸楚,走到榻旁。她觀望少年些許時刻,見戚星垂麵容紅潤,精神昂然,確實損傷不大。戚映竹盯著他,緩聲:“傻弟弟。”


    侯夫人拉著戚映竹的手:“映竹你來,你弟弟以前最聽你的話了。他居然因為不想讀書而跳湖,回頭夫君知道了,不得打斷他的腿……真不讓人省心!”


    戚映竹輕聲:“我勸勸弟弟?”


    戚星垂登時不樂意:“映竹姐,你真的要勸我讀書?我對你那麽好呢!”


    戚映竹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不禁莞爾。她噗嗤一笑間,滿堂生輝。侯夫人、戚星垂和家中仆從們已經對這個養女的美貌看得十分習慣,戚詩瑛卻在一旁看得怔忡,神魂都隨之一蕩。


    戚映竹伸指戳一下弟弟的腦門,回頭對侯夫人說:“許是先生太嚴厲了,弟弟才不想讀書。正好我這幾日閑著,便陪星垂讀兩日書吧。”


    戚星垂這下子高興了:“很好很好,我願意和映竹姐一起讀書。”


    戚詩瑛陰陽怪氣:“我呢?”


    戚映竹美目看她:“你若願意,也可同往。”


    戚詩瑛臉皮一僵,登時拒絕。


    侯夫人見他們三人在此說話,雖戚詩瑛偶爾免不了陰陽怪氣,但有戚星垂插科打諢,戚映竹又脾氣溫柔,姐弟三人,倒是第一次看上去這般和諧。侯夫人欣慰,若是當初詩瑛回來的時候,對阿竹表現得不那般仇視,侯府其實也不願將戚映竹送出去。


    畢竟是養了這麽多年的女兒。


    即便是……戚映竹身體太差,夫君早與她商量過,不要在阿竹身上放太多心,以免日後傷懷。


    遙想往事,侯夫人不禁一歎。姐弟三人說話間,侯夫人盯著戚映竹多看了一刻,女郎嬌嬌弱弱,腰肢纖細,自有一段風流。這位女郎如今能站在這裏和他們說話,偶爾還能笑一笑,看上去,比在侯府養病時,健康了許多。


    侯夫人被侍女扶著離開了兒子的庭院。走在燈火輝煌的遊廊中,兩邊灌木簌簌,偶爾響起幾片蛙聲,清湖有魚兒躍水。侯夫人麵容掩在燈火下,一路無話。


    侍女知道夫人的心事,主動開口:“映竹女郎,看著身體好了很多。起碼不是整日躺在病榻上了。”


    侯夫人道:“兩種可能。一種是多出去走走,真的能讓身體好些;一種是回光返照,上蒼的恩惠。你覺得是哪種呢?”


    侍女一驚,登時不敢接話了。


    侯夫人問:“這兩日她住在府中,可曾吃藥?”


    侍女想了想:“有吃一些,但用的沒有以前多。奴婢以為,映竹女郎是不想用侯府的。”


    侯夫人:“也可能是藥物對她用處不大。我這個養女……生得一副嬌嬌弱弱的身子,心思卻玲瓏剔透,素來想得很多。她自己大約是心裏有數的。”


    侯夫人側過臉,望著黑黝黝的夜色,心頭湧上酸澀無力感。她兀自有些後悔:“其實當初不該讓阿竹出去住的……山上能有什麽好光景,白白耽誤她的身體。


    “算命先生以前斷言,說我這個養女活不過雙十……而今我怎麽看著,她連十八歲都熬不過去呢?


    “當日是為了平詩瑛的心,才趕她離府。詩瑛這些年過得不好,聽多了外麵的閑話,以為自己回來,我們會不喜歡她,喜歡阿竹。她才怎樣都要阿竹離開。其實……阿竹那身子……可詩瑛到底是我們虧欠了這麽多年的親女兒,外人不管怎樣說,我們豈會不疼詩瑛?我和夫君,隻好盼著阿竹能體諒我們的苦心。如今……哎。”


    侍女道:“許是夫人想多了。奴婢看著,映竹女郎現今能走能說能笑,確實比往日看著好很多。說不定她身體是真的健康了。”


    侯夫人:“……明日拿名帖,找宮中禦醫來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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