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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城外的現在,戚映竹抱傘躲在最後方,前方唐琢的人馬和時雨見麵便開打起來。那些人自然要來抓戚映竹,然而時雨武功高強,一人抵十,那些人生生無法靠近戚映竹。


    唐琢看不下去,親自下場。他的衛士們與時雨對打,他仗著阿四在後,向戚映竹走來。


    戚映竹一步步後退。


    唐琢:“你知道你今天會給他們惹下什麽禍嗎?和朝廷作對,和我作對——阿竹妹妹,隻要你乖乖跟我走,我就放過時雨。時雨再厲害,也隻是一個人而已。我背後的,卻是整個朝廷!”


    戚映竹咬唇不語,麵容雪白,隻是步步後退。打鬥中,時雨驀地扭頭:“別碰央央——”


    阿四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腦中混亂。一會兒是今日離別時宋凝思的背影,一會兒是宋凝思這些天與他說的那些話,一會兒是唐琢方才質問他“我會與你算賬”……


    唐琢去握戚映竹的手,戚映竹慌亂去打開自己手中的傘。她力氣小,第一次沒有打開,手被唐琢握住。但她不肯被唐琢帶走,在他懷中掙紮。她狠狠在他懷裏咬他一口,趁他吃痛時趔趄跑開兩步。


    唐琢追上,咬牙切齒:“阿竹——”


    背著他的戚映竹驀地扭身麵朝他,她閉著眼,手中傘被她撐開了——


    嘩嘩嘩,暗器薄刃如雨,朝四麵散開。


    一直在出神的阿四這時醒來,一把扣住被刀刃隔破臉上、手上皮膚的唐琢,帶著人往後撤退。戚映竹手中握著好生厲害的武器,阿四帶著唐琢幾番翻轉,他平安落地時,看到周圍衛士竟在暗器雨中,倒了不少。


    唐琢喘著氣忍痛,看向那傘後麵容雪白的戚映竹。


    戚映竹自是害怕,這恐怕是她第一次自己手上沾血。


    她側過臉不敢看,握著傘的手怕得發抖,她口上還結結巴巴:“你、你們不要過來!我、我傘上還有武器的!”


    唐琢一聲冷笑,他囑咐阿四:“給我拿下她!”


    阿四沒有動。


    唐琢惱怒無比地回頭看阿四一眼,他吩咐旁邊衛士:“給我抓住她!”


    時雨眼見三四個衛士衝向戚映竹,他心中自知戚映竹不是對手,當即掠過要走,然持著重刀的衛士們攻勢更強,讓他抽不開身。時雨眼神不安地回頭看戚映竹,身上被刮破許多……


    戚映竹無法躲避,眼見要被那幾人近身後,身後一道利鋒襲殺而來,擦過她的腰肢,向那四麵八方圍來的衛士割去。


    戚映竹腰被抱起,在衛士強攻之下,她被人淩空抱起,向後飛躍上樹。戚映竹仰頭,看到麵容清雋、手持鐵扇的白袍青年。她一時愕然,一時又驚喜:“步大哥!”


    步清源含笑對她點頭。


    與此同時,周圍草木灌木從後,三三兩兩的黑衣殺手們,一一現身。


    步清源笑:“不好意思,要換衣,來遲了些。”


    戚映竹:“隨隨呢?”


    唐琢麵色難看至極,知道己方人不是“秦月夜”殺手們的對手。他使眼色要阿四上前,阿四卻立在戰場中,漠然看著這一切,不上前,也不後退。唐琢惱怒之際,身後馬蹄聲傳來,眾人回頭,看到大批黑衣宿衛軍,由閆騰風領隊,赫然而來。


    戚映竹一時緊張。


    閆騰風下馬,他所帶領的宿衛軍,將所有人包圍住,包括看到他後乍喜的唐琢。閆騰風淡漠地看世子一眼:“端王殿下在聖上麵前告了禦狀,殿下,你隨我回京受審吧。”


    閆騰風一揮手,麵向所有人:“拿下!”


    此時,一道女聲,終於姍姍來遲:“來的好快啊。”


    眾人抬頭,看向一樹頂。蒼天古木百年之壽,樹梢最頂處,站著一扛刀的紅衣黑底女郎。她腳尖在樹梢一踩,長身如電般掠下,手中刀砍向閆騰風。


    閆騰風腰間刀出鞘,淩空躍起!


    正與秦隨隨錯目交手。


    擦肩之時,秦隨隨對他點頭一笑:“當日之約,哥哥勿忘。”


    閆騰風麵無表情,再一刀砍向她,她仰身後退。


    阿四立在邊緣地,看著此地打成一片。他目光時而望向時雨,時而看向護著戚映竹的步清源,再看向那黑衣青年和紅衣女郎的對打。場上所有人都加入戰局,包括麵色蒼白的唐琢。


    所有人都有立場,都有要保護的人,要麵對的敵人……他呢?他站在這裏,為什麽站在這裏?


    麵對朝廷宿衛軍,唐琢臉色煞白,不斷後退,強自鎮定:“這一切不可能……阿四!”


    阿四還是不動。


    唐琢怒極:“阿四,你今日怎麽回事?難道你以為……隻要你幫我,我不會動宋凝思!”


    阿四目光閃爍。


    他好像終於從這混亂的一場夢中醒來——


    對了,還有宋凝思。


    阿四望著唐琢,久久凝視。忽然,他釋然般一笑,聲音微澀:“你自求多福吧。”


    他扭頭便走。


    身後唐琢聲音變厲:“阿四,你敢!你和我性命相關,你以為你能有好下場?我可以放過宋凝思,我可以……”


    而阿四想:唐琢到現在,都不提他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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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王府中,衛士去了大半,端王也不在府中,宋凝思用藥弄倒了看守的人。她一路跌跌撞撞,從衛士腰間偷走了鑰匙,打開了牢門。她將牢中被關著的木訥孩子抱出來,站在日光下,她蹲下來查看懷裏孩子,幼童卻不斷躲閃。


    宋凝思落淚,她將孩子抱入懷中,安慰不斷:“阿母帶你出去,別怕,壞人不會來了……”


    幼童被抱著喚了許久,仍如木頭人一般,再不複之前的機敏淘氣。


    宋凝思心如刀絞,對唐琢恨意更深——


    “秦月夜”務必要殺了唐琢才是!


    端王府中的衛士,卻哪有那麽少?宋凝思的蒙汗藥,又能有多大作用?宋凝思聽到身後腳步聲,她站起來將幼童抱到自己身後,看向大批朝她抄來的衛士們。


    衛士首領冷笑:“世子殿下早知道你不老實,讓我等做好準備,你果然會動手……宋女郎,抱歉了。”


    他揮手就要讓身後衛士們迎上時,身後卻許久沒動靜。宋凝思目光幽幽地掠過他,看向他身後,這個衛士首領忽然感受到一陣寒意,憑著本能,他一個打滾往旁邊一躲。


    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一把匕首直插入地。


    衛士們驚疑不定,看向月洞門後,緩緩走入的黑衣人。


    他們怒:“四郎,你回來幹什麽?”


    三步之外,阿四和抱著孩子的宋凝思對視。


    阿四伸手,揭開自己麵上的麵具。他毀了的半張臉,讓宋凝思目光微怔。身後有衛士撲來,阿四手中匕首一翻,那人便無聲倒了地。幼童從宋凝思身後偷偷探出頭,看阿四一眼,又害怕地重新縮了回去。


    阿四輕聲:“別怕,我帶你們逃出去。”


    那孩子不理他,隻抱著母親的腿輕輕發抖。那瑟縮瘦弱的小身板,看得阿四心中一陣難受。阿四移開目光,目光上移,看向孩子的母親。


    阿四淡漠地看著宋凝思:“我不是‘四郎’,是金光禦。金光禦回來了。”


    一地血泊,牢門破敗。無風無雲,天地悲愴。他無力至極,愛不得她,恨不得她。風刀霜劍,盡由她算。而他、而他——


    他能如何呢?


    金光禦慘聲笑:“你知道我會回來找你,對吧?”


    第80章 金光禦領著宋凝思與……


    金光禦領著宋凝思與幼童一路出逃, 端王府湧上越來越多回援的衛士。為了出逃,王府走了水,血流成河。金光禦手中持刀, 本是用來對付今日“秦月夜”一眾人的刀,而今麵朝的是他並肩作戰了三年的兄弟。


    然而無妨。


    殺手何曾有兄弟。


    金光禦悲哀地發現:自他入殺手門, 他至死都擺脫不了“殺手”的身份。他妄圖改名換姓, 最終皆是徒勞。


    他手中刀劍曾讓妻子受傷, 他今日重新舉起刀劍,正是為了讓妻子離開。一介殺手妄圖與整個端王府為敵, 哪怕是金光禦, 哪怕是時雨,都力有不逮。


    隻能且戰且退。


    金光禦品阻力氣,身染鮮血, 隻夠將宋凝思二人帶出王府那個大門。他沾了血的手牽過門外那匹馬的韁繩,趁著身後追兵還未到的時候, 他倉促無比地將韁繩交到宋凝思手中。


    這匹馬,是他先前騎著出城的那匹。


    金光禦:“你帶孩子先走,我給你們墊後。路線不用我說了吧?你這幾日, 在我這裏應該搜到了不少世子的兵馬布置圖紙。現在不是出城的好機會, 你先帶孩子在城中躲一躲。等到官府的人徹底被殺手樓吸引走了, 你再混在普通百姓裏出城好了……”


    他說一半,望著宋凝思的眼睛,他停頓一下, 失笑:“我說這個做什麽, 這點兒小事,你自己還是能安排好的。”


    宋凝思看著他,心中忽浮起酸澀的情緒。她斷定金光禦會回來, 憑借的不過是他對她霸道至極的愛。這種愛曾讓她逃脫不了他,如今她卻用這種愛來操縱金光禦。


    懷中還有孩子瑟瑟發抖,宋凝思不想與金光禦說太多的。她握住韁繩,被他送上馬,緊緊地將孩子護在身前的披風中。


    金光禦忽然握住她的手。


    宋凝思低頭。


    他仰頭看她,目光專注至極,眼中映著金色的火光影子,招搖之後快速幻滅。他緩緩道:“如果整個朝廷追殺,沒有地方去,可以求助‘秦月夜’。你知道的……”


    他難過地笑一下:“秦隨隨和以前的殺手樓樓主不一樣。他們都說她會庇護樓中人……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你可以試一試。”


    身後追兵將至,金光禦已經聽到聲音,他折身要走,宋凝思忽然俯身,抓住他的手:“……金大哥!”


    金光禦身子僵一下。


    眼前血海濤濤,火光大卷,背後馬從鼻腔中發出渾濁吞吐聲,女郎的聲音輕微得如同從夢中傳來一般:“你會來找我們麽?”


    金光禦:“你希望我找你麽?”


    宋凝思沉默片刻,道:“……你是我孩子的父親。”


    金光禦回頭看她,看她用手捂住懷裏孩子的眼睛,而她俯趴在馬背上,看他的眼中蕩著淚光水影。她趴在馬背上和他說話的樣子,幾分天真,仍像是當初那個隨他四海漂流的妙齡少女:


    “我之前說的是氣話,我是太生氣了,氣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認識。我父母已經死了,柏大哥也走了,我的親人,其實隻剩下你們父子倆。你已經不做殺手很久了,你在端王府潛伏這麽久,藏得這麽好,隻要我們繼續藏下去,或者我們去求‘秦月夜’的庇護,我們也能過好日子的。


    “你不是想知道你兒子的名字叫什麽嗎?你不是想和我在一起麽?金大哥,結束後,你來找我們吧……你活著回來找我。”


    她落了淚,握著他的手發抖,她哽咽道:“不管你信不信,無論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我都沒想過殺死你的。”


    金光禦仰望她。


    他錯開眼睛,眸光被水浸濕,他不想被看到。他收回自己的手,在自己袖口搓了搓,好像還能感知到她的溫度。金光禦答:“好。隻要你願意,我回頭去找你。”


    他手向後在馬屁股上重重一拍,馬受驚揚蹄,載著自己身上的宋凝思二人向巷外疾奔。同時間,王府中的衛士們奔出,有人要去追那匹馬,被金光禦橫刀而擋。


    他慢條斯理地擦去自己刀上的血,刀鋒上的寒光照亮他鋒銳森嚴的眼睛:“我曾經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殺手,諸位,我等合作數年,恐怕你們未曾見過何謂‘第一殺手’。今日,請君試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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