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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禦浴血奮戰,宋凝思帶著孩子在城中逃竄,城外的戰場,亦到了關鍵時期。


    戚映竹一直被步清源保護,步清源手中那把鐵骨扇,讓近身者皆有去無回。戚映竹一直緊盯著戰場,主戰場屬於時雨和其他殺手們,時雨的身影在場中,是她最揪心的地方。


    戚映竹也許從未真正見過時雨殺人如麻時是什麽樣子,她在心中做了無數建設,今日也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時雨在她眼皮下,一個又一個地收割性命。戚映竹心悸,卻也被場中那青年淩厲的身手被吸引——


    殺人於他,如常人吃飯喝水一般自然,毫無負擔。他行在血泊中,人流盡為他退開。血這種顏色,十足托襯這個青年。他如一把尖刀,直直劈開整隻衛兵。


    他日後是該下地獄的,但是戚映竹會陪他一起。


    時雨抬頭一瞬,眼睛盯著一段距離外被衛士們護著的唐琢。唐琢本焦慮想逃,想問清楚閆騰風拿的誰的旨,他父王怎會要捉他。明明金光禦那麽有本事,明明他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明明父王也快被毒死了……


    唐琢猛地抬頭,隔著人海,看到時雨的眼睛。


    時雨縱身而起。


    唐琢厲聲招呼:“攔住他!都給我攔住他——”


    戰場另一邊,閆騰風和秦隨隨所領的人馬,也打得有來有回。最顯眼的,便是閆騰風和秦隨隨二人。二人武功高強,身影錯亂,閆騰風手中的長刀數次和秦隨隨的重刀相撞,火星葳蕤,發出“哐哐”聲。


    青年黑衣紅底,女郎紅衣黑底,二人交手之時,黑紅相錯,冷而颯然。


    閆騰風聽到唐琢的大吼:“閆郎君,快救我!‘惡時雨’要殺……”


    閆騰風一瞥目,心神一凜,他抽身要走,秦隨隨擰身而旋,一把刀橫劈而下,穩穩攔住閆騰風。閆騰風掃堂腿出,秦隨隨幾個翻滾躲開,卻仍在半空中折回,再劈閆騰風。


    閆騰風:“讓開!”


    秦隨隨笑:“哥哥打不過我,走什麽走?”


    閆騰風心浮氣躁,心生惱怒,對這妖女不再手下留情。他招式變狠,隻為抽身去救唐琢。但他招式變快,秦隨隨以力打快,他一時間竟仍走不出秦隨隨的刀風。閆騰風餘光看到在戰場中趔趄逃跑的唐琢,目眥欲裂——


    “賊子敢爾?!”


    “秦月夜”一個殺手組織,竟真的敢殺朝廷人!哪怕唐琢要被聖上問罪,那也是之後的事,唐琢現在不應死!


    可惜,唐琢被時雨盯上了。


    時雨並不玩逗鼠遊戲,也沒興趣拖時間。他盯著唐琢,新仇舊恨湧上,多少人也阻不住他要殺此人的心。這麽多年,他已經明白,他數次落難,都拜唐琢所賜。


    唐琢要他死,要奪走戚映竹。


    戚映竹曾經怕惹上朝廷官司,但對時雨來說——唐琢不死,他寢食難安!


    “攔住他!攔住他!”


    戚映竹怔怔地立在場外,全身緊繃,心情複雜地看著她昔年認識的風采翩翩的青年,被時雨追趕得如同過街老鼠一般,風采全無。她知曉唐琢不堪,但是親眼看到,仍有些難受。


    戚映竹別開目。


    然而唐琢的厲聲仍讓她聽到:“一群飯桶!金光禦,金光禦——”


    哪有什麽金光禦呢?


    阻攔者皆死,唐琢跪倒在地,時雨瞬間就到。毫不拖泥帶水,他一把揪住狼狽的唐琢,手中匕首向下劃下——


    唐琢仰著臉,臉色慘白,口中喃喃:“我父王不會不管我的,我就要當王了,我有金光禦保護,阿竹妹妹就要是我的了。全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他麵容扭曲,雙目發直。他不停地念叨,在寒光之下,一切戛然而止。


    血色飛濺。


    伴隨著閆騰風的厲吼:“殿下——”


    --


    數裏外的京城中,且戰且退、與端王府的衛士們戰況正酣的金光禦,越來越疲憊。殺手擅長的永遠是速攻,而不是持久戰。他的耐力消耗若此,身上遍是傷,那些衛士們死在他手裏的不少,追著的人越來越少。


    金光禦拐過一個巷子,回頭解決了離他最近的一撥兵馬。深巷幽靜,柳暗花明,他好像又一次看到了死裏逃生的希望。


    金光禦提起氣!


    殺手本就習慣絕處逢生!


    他在巷中奔跑,忽然一瞬,他身子一僵,一口血吐出,整個人懨懨倒地。不屬於他自己身上的重傷之處,從蠱蟲發作之地開始襲殺。當金光禦雙膝跪地時,他便知道唐琢死了。


    他的死期也到了。


    然而、然而——


    金光禦手中撐劍,努力站起。他與自己體內的蠱蟲相抗,他視線模糊,可是他想著宋凝思,想著他還未曾知道的孩子名字。宋凝思說讓他去找她,她不再想逃了。


    一切都好起來了、一切都有了希望!


    “他在這裏!”


    後方巷口,衛士們看到了青年趔趄的身形,他們追上來。金光禦哪裏敵得過,被人幾刀放倒。衛士們生疑,不信金光禦這般容易倒下,他們怕有詐,刀劍再次砍向已經倒地的青年。


    金光禦體內的蠱蟲徹底炸開。


    身上亂七八糟的被補上的傷口,開始汩汩流血。


    他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來,再也活不成了。他一生絕處逢生,卻終是逢不過命運。他顫巍巍地捂緊自己的心口,從懷裏掏出一隻屬於女郎的耳墜。刀劍劈身,他躺在血泊中,鮮血模糊的手,緊緊握住這隻耳墜,放到自己眼皮下,好讓他視線已經渾濁的眼睛,還能看到——


    秋千一般清薄翠綠的耳墜。


    將他帶回那一年。


    他藏在森鬱樹間,低頭看到那蕩著秋千的少女。陽光落在她身上,一重光如一重水。波光粼粼,光影明滅,她發出咯咯笑聲,無憂無慮地停留在了那一年。


    金光禦閉上了眼。


    --


    狹窄的巷中無人居住的破寺中,宋凝思顫顫地將幼子抱入一空了的水桶中。她告誡幼子躲好,她自己要找藏身之處時,忽然捂住心口,大腦空了一下。


    幼童從竹篾所擋的水桶下偷看她,小聲:“怎麽了,阿母?”


    宋凝思回頭,她溫聲:“沒什麽。”


    ——沒什麽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擺脫不了金光禦,金光禦會來找她的。隻要他不做殺手了,隻要沒有人再追殺他們了,他們一家隱姓埋名……一切都會好的。


    --


    戰場上,隨著唐琢的死亡,衛士們全都停下了手,茫然四顧。


    趁著這功夫,閆騰風首先反應過來,讓帶來的兵馬先擒住端王世子帶出來的衛士。那些衛士們也乖乖地被捕,世子殿下都不在了,他們還抗爭什麽?


    而閆騰風,與秦隨隨的打鬥仍未停下,甚至變本加厲。


    秦隨隨凶性被打得激起,她動真格時,刀與刀相錯間,她聽到閆騰風極輕的聲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秦隨隨一怔,緊接著,一道大力磕在她手腕,將她的刀甩出去。秦隨隨長身後掠,一把抓上自己的刀。她回頭,看到閆騰風軒昂正氣的眉目,一時間未能分辨方才聽到的話,是否是幻覺。


    ——她不過一直在逗他。


    閆騰風從未真正開口承諾與她合作。


    雖然他們確實在合作。


    但現在……秦隨隨看著閆騰風,心神一時間複雜。時間未給她多想的機會,她是“秦月夜”的樓主,要為自己帶出的所有殺手負責。秦隨隨厲聲:“我們撤——”


    秦隨隨回頭看閆騰風——


    朝廷是不會認可他們這種混亂的江湖勢力的。


    閆騰風一直說“我是官,你是賊”,他從不承認他們,從不在口頭上認可他們。他是宿衛軍的首領大將軍,負責整個京城的安危。他接到的命令,一直是既帶回端王世子,也要收割這些江湖人士。


    官匪有別,隻能至此。


    追逃打鬥間,殺手們紛紛撤退,閆騰風所帶的衛士們仍然追。但是閆騰風有意放水,他手下的人自然也追不及。朝廷更重視端王世子的死,那些追兵,盡向著時雨而去……


    時雨撲向步清源的方向,親自將戚映竹抱入了自己的懷中。身後追兵不斷,時雨不委托他人,自己帶人逃。


    逃亡混亂,殺手們各逃各的,如一盤散沙,讓紀律森嚴的朝廷兵馬頭痛。閆騰風嗬斥手下,秦隨隨奔跑間扭頭,與步清源探尋的目光對上。


    她一愣後,露出笑,再次重申:“我們撤!”


    ……終究官匪有別。


    --


    朝廷對於端王世子的死震怒,對於“秦月夜”的作惡多端震怒。閆騰風被訓,被責麵壁思過後,新的將領升職,帶兵捉拿“秦月夜”的殺手。


    朝廷發了新令,任何人進京要嚴查戶籍,京城內杜絕一切鬥毆事件。朝廷盡最大努力,禁止江湖人士入京。


    一整個夏日過去,一整個秋日又過去。


    朝廷的“禁武令”依然很嚴,京城內如今壓根見不到鬥毆之人。


    端王世子死後,年老的端王請旨封了自己幾歲的小孫子做世子。他被自己的親兒子下了毒,哪怕現在解毒,也恐怕活不了幾年,自然要為端王府留個後路。端王也沒精力與宣平侯府算賬,宣平侯已然落敗,那隻是一個養女,宣平侯閉著眼睛不認、說盡是端王世子逼迫,端王又能如何?


    塵埃落定後,戚詩瑛和戚星垂相攜登閆府,去看望還在麵壁思過的閆騰風。戚星垂念叨道:“姐啊,人家都說咱們家現在落魄了,說你天天往閆府跑,是巴結閆家,抱閆郎君的大腿。說的可難聽了。”


    戚詩瑛翻白眼:“我最討厭京城這些人的碎嘴子,反正我做什麽他們都要說。閆大哥幫我們這麽多,不應該看看麽?閆大哥連官位都丟了!管他們說什麽!”


    戚星垂:“那我拉著我做什麽?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戚詩瑛麵頰一紅,忽而扭捏,她粗聲粗氣:“你哪來那麽多廢話?跟我走就是!”


    --


    這一年的下半年,“秦月夜”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銷聲匿跡。接下來數年,這江湖上最大的殺手組織,恐怕都會藏著過日子。然而無妨,朝廷的追殺總有時限,隻要他們之後不招惹朝廷,這筆賬,總有翻過去的時候。


    隻是可惜“秦月夜”又不能賺錢了。


    可惜殺手樓的殺手們又要躲起來了。


    這一年的冬日,時雨和戚映竹幾番周折後,逃回了敦煌,見到了藥娘子,和一直眼巴巴在敦煌候著他們的小葉行。敦煌這類偏遠的連接西域的地方,朝廷的管控鬆一些,許多亡命之徒都躲在這裏,又豈會容不下時雨和戚映竹二人?


    二人到敦煌時已經年末,戚映竹病了幾日,時雨隻好陪她住在這裏陪她。病好一些後,戚映竹與時雨商量,待過了年,他們就告別藥娘子,前往沙漠,尋找“秦月夜”的主樓。


    時雨自然不會拒絕:“以後幾年,我們就住那裏了。”


    戚映竹便蹙眉:“是說我們都不會出來了麽?那應該多買點兒東西,做些準備……”


    她偏臉,心中細數著二人要準備的日常物件。她寫了很久後,發現時雨趴在一旁看她,戚映竹臉紅:“我還要寫很多,你和小行去玩兒吧。”


    時雨:“啊?我不和他玩兒,我已經長大了。我要守著你。”


    他便守著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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