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這次來,本來還給梅娘帶了些好吃的,誰知窗子鎖得那死緊,東西是無論如何都給不進去了。


    好在自己還有幾分草編的手藝——謝良鈺想到剛才急中生智編出來的那隻小兔子,又忍不住笑起來:女孩子應該都是喜歡這些小物件的吧?


    隻是……那個如今就占了梅娘的心的人,到底是哪個混蛋!原書裏好像並沒有提起過,想來就是個不能保護自己心愛女人的軟蛋罷了!


    梅娘怎麽能喜歡上這樣的人呢!


    謝良鈺心裏裝滿了這些從前從不會出現在他腦子裏的又酸又甜的小心思,腳步都快了三分。


    等他回了家,難得吃飽喝足的謝虎已經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了,小孩兒側臥著蜷成一團——夜裏風涼,謝家兄弟倆這破屋子四麵透風,又陰,甚至比外頭還冷些。


    謝良鈺歎了口氣,摸摸他溜圓的腦袋瓜,給弟弟掖掖被子。他心裏正鬧騰著,也睡不著覺,幹脆轉去廚房,點了支蠟燭,把前日自鎮上買的紙筆拿出來。


    紙是粗劣的竹紙,筆也粗禿,但即使這樣,紙張也要四十文一刀,更別說墨和硯台:謝良鈺忖著自己應有的家境都沒敢買好的,可那日在鎮上的采購,除了給梅娘的兩隻銀鐲子,就數這些“文房四寶”最貴了。


    對於這個時代的窮人們來說,科舉考試,是唯一一條能擺脫命運桎梏的青雲之路,大夥削尖了腦袋往科場鑽,往往窮盡幾代人的血汗,才能真正培養出來個讀書人。


    而書生們初時花費甚大,可一旦入了仕途,卻也劃算得很:這個不曾出現在謝良鈺熟知的曆史中的大齊國,也有著跟他所了解的相差無幾的優士製度。讀書人若能在院試中考上廩生,一個月便可得六鬥米,還能減免個人賦稅徭役;若能中舉,名下土地則皆能減免賦稅,鄉下不少人會將自家土地獻給這些舉人老爺,甘為莊佃甚至奴仆,以逃避嚴苛的賦稅,是為“投獻”。


    不過,現在的謝良鈺,還隻是區區一名童生,既拿不到補貼,也減不了稅賦,而為了今後仕途,也不能親自去經商,想要補貼家用,便隻有去擺攤給人寫信賣字,或者幫書店抄書。


    隻是時人以勞力者為賤,不少窮酸書生還嫌這種舉動有辱斯文,等閑不願去做。


    不過在謝良鈺這裏,隻要能賺錢,又不會對長遠規劃產生太大影響,他是不在意什麽麵子不麵子的。


    謝良鈺垂下眸子,往硯台裏加了些清水,開始慢騰騰地研墨。他前世偏愛附庸風雅,琴棋書畫都研究過,但那時候莫總好大的家業,所用無一不是最上等,也根本不需以這些技能謀生,隻閑暇時凝神靜氣,點一爐香,飄飄然當做滌煉心境罷了。


    何曾用過這些粗劣不堪的東西。


    不過謝良鈺這人向來能適應各種生存環境,手上動作著,口裏還哼著熟悉的調子,根本不以為苦。待磨好了墨,再將竹紙裁好攤開,細細在水台裏洗過毫筆,然後才飽蘸了墨,提筆一頓,隨即行雲流水般寫了下去。


    字並不成文,筆體也不統一,謝良鈺整個人放空,將精力集中在運筆翻轉的手腕上,筆尖不停,片刻間便寫滿了一張紙。


    他前幾日教謝虎寫過字,那時就察覺到原身腕力綿軟筆意粗疏,影響自己的發揮。可也不知是因為這幾日,自己的靈魂與身體融合得越來越好了,還是原身到底曾有過幾年苦練的童子功在,如今真正下筆寫來,倒比預計得容易許多。


    筆走龍蛇寫滿一張,謝良鈺看也不看,直接將那紙揉皺丟進火膛,換紙繼續,如此這般換過了七八張,才終於停下來,端詳著最新的一篇,露出稍許滿意的神色。


    現代習書法的人,大多都從王右軍開始,謝良鈺前世也不例外,從楷書練到行書,臨了不少名家的帖子,也請過大師指導,如今那紙上正楷挺拔開闊、行楷勁若流雲,也有氣派雍容的館閣、瀟灑恣肆的狂草,最後都變為瘦金,根骨兼備、鐵畫銀鉤,峋峭鋒利的錚錚傲骨之氣力透紙背、撲麵而來。


    謝良鈺點點頭:雖比從前還差些,倒也能看了。他想將腦海中那些作為金手指的書籍挑選著抄錄出來,可若是連字都寫不好,簡直是對那些無價之寶的一種侮辱。


    不過……明日再說吧。


    謝良鈺揉揉酸澀的眼睛,無聲地吹熄了燭火,將筆墨收拾妥當,打著哈欠回了臥房。此時已經是後半夜,氣溫終於上升些許,他先前抱上大炕的謝虎正攤手攤腳,睡得像隻小豬。


    謝良鈺搖頭笑笑,端端正正地在弟弟身邊躺下來,閉上了眼睛。


    第20章


    謝良鈺的行動力很強,想著開始抄書,就半點都不耽擱。剛好距離兩家約定好的迎親時間也沒幾天了,上次去鎮上備下的東西足夠用到娶親之日,他不想節外生枝,幹脆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勤勤懇懇做起了腦中金手指的搬運工。


    原身到底是有底子在的,謝良鈺接連不斷練了幾天,行筆已能得前世七八分神韻,他這才好生換了遝稍高級些的紙,按照時下行文格式,一字一句地細細謄抄起來。


    ——謝良鈺已經想好了,作為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自己脫貧致富最快的路子便是科考,若是下半年下場能中個秀才,經濟壓力瞬間便會舒緩許多了。


    但那樣一來,日子定然清貧,家裏有個正長身體的半大小子,梅娘也馬上就要嫁過來……若是隻他一個人,自然是怎樣都好,可現在拖家帶口的,作為一家之主,卻不能不考慮一家人的生計問題。


    他心裏對如何賺錢其實有些想法:自己在廚藝上是個黑洞,但按照書中的設定,梅娘卻是遠近聞名的巧手娘子,到時候有了自己前世記下的各種方子,經梅娘的手做了去賣,不愁不夠補貼家用。


    但那是以後的事,眼下若想先攢些家底,最符合身份、將來說出去也不會影響文人清名的,卻是抄書。


    古時候讀書不易,筆墨紙硯都貴,可士子最大的花銷,其實是買書。


    時下印刷之術還不夠先進,知識財富更被上層階級把控得牢牢的,書店裏正經印刷的書籍大多要幾百文一本,對於窮苦學子來說,實在難以承擔。


    解決之道,一為到藏書之家藏書之家或書院借閱,而若連這些渠道都接觸不著的話,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書店老板常常會雇一些字體漂亮、經濟拮據的讀書人抄錄店中的書籍,這些手抄本,賣價多少要比印刷本便宜些。


    這活兒賺不太多,但至少聽著清貴,且若能拿出書店裏沒有的孤本,定是可以賣出相當好的價錢的——謝良鈺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反正他腦海中卷帙浩繁,那藏書量恐怕堪比皇室,不用白不用,而且……其實還有些吃醋的心理和男人的自尊心在作怪:等梅娘嫁過來之後,總不能一見著人家就厚著臉皮求包養吧?至少……咳,也該有些符合讀書人身份的一技之長不是?


    至少絕不能被那個不知那個旮旯裏冒出來的“心上人”比下去!梅娘喜歡的,想來不過是哪個募兵農夫,哼,就不信他堂堂未來穿越者,經綸滿腹英俊瀟灑,還比不過一個大字不識的土著了!


    抄書的字體最重要的是方正工整,謝良鈺便用了時下科考最常用的館閣體,還用了謝虎做童工給自己磨墨,一邊抄寫,一邊教一些入門的東西給他。


    “哥,你寫的真好看。”小家夥磨墨上手很快,不多時便能訓練有素地懸著墨塊轉圈了,他趴在桌子邊,探頭探腦地去看謝良鈺寫的字,滿臉豔羨。


    謝良鈺揚揚眉,手下不停:“你怎麽知道好看?”


    “就、就是好看,”虎子撓撓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比蘭花兒都好看。”


    蘭花兒是村頭王獵戶家五歲的小丫頭,小小年紀長得標致,也是個美人坯子。


    謝良鈺:“……”


    ——他前日料得沒錯,這小子腦瓜算靈光,可惜顯然不是讀書的料,學了幾天也隻會歪歪扭扭寫出自己的名字。口訣韻腳之類背得倒快,但隻是往腦子裏穿過一遭,吃頓飯的工夫就能全忘幹淨。


    不過這孩子倒是奇跡般地沒被他哥帶壞,雖然瘦小,但不怯弱,有點兒虎頭虎腦的莽勁兒,心地也良善,謝良鈺有幾次看見他跟村裏幾個橫行霸道的小霸王滾打到一塊兒,倒有幾分劫富濟貧的大俠之風。


    如今做哥哥的倒也心寬:文不成便走武道好了,文人清流在朝堂上易獨木難支,這瓜娃子好生調|教調|教,將來未必不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隻是……明明是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這兄弟倆的差別怎麽就能這麽大呢?


    謝良鈺暗歎口氣,指尖輕點弟弟眉心:“瞎說話。”


    虎子嘿嘿一笑,這小子慣會看臉色,這兩天相處下來,早就不怕他這個不知為何性情大變的大哥了。


    “莫裝乖,”謝良鈺卻已經對小鬼賣萌生出了抵抗力,鐵麵無私,“中午之前記不住這五個字,扣你一個荷包蛋。”


    謝虎:“……”


    這吃貨頓時一蹦三尺高,小小眉心張皇地打起結,聚精會神去看寫滿自己狗爬字的紙張上方那畫風截然不同的示例,儼然要用目光將那方劣質的竹紙燒出一個洞來。


    謝良鈺高深莫測地哼笑一聲,繼續埋頭抄書。


    ——就他那堪堪將食物煮熟讓人不至於中毒的廚藝,也就現在還能哄住從小饑一頓飽一頓的可憐孩子了。


    如此平靜過了幾日,就到了迎親的日子。


    謝家沒有主事的婦人,一家之主就是個就是個十七歲的半大孩子,這種情況,一般會由宗族親近的長輩來負責主持婚事……若放在原主身上,族長家恐怕沒人願意來摻和這事,但如今就不一樣了。


    謝承德人老成精,忽然對這個統共也沒見過幾麵的侄孫熱絡起來,早前兒就提過要家裏人過來幫忙,謝良鈺也有心跟他們拉近距離,自然不會拒絕,又是一番感謝。


    他的婚禮沒打算大辦,也就叫了族長那一支的一大家子人——梅娘那頭更沒什麽親戚,統共也擺不了兩三桌。


    因此也不用找別人家借桌椅碗碟,謝承德相當大方,直接讓來幫忙的媳婦小輩們帶上了家什。


    成親這天,天還沒亮,謝良鈺就給謝虎鬧了起來——他自己還有些迷迷瞪瞪的,倒是弟弟比他還興奮,上躥下跳地鬧個不停,還叫嚷著讓他哥讓他哥穿紅衣裳。


    謝良鈺這身體弱,貧血,早上猛起來總有些低氣壓,他黑著臉任由小崽子擺弄了一會兒,揪著後脖領子把他扔到了床尾去。


    ……得趕緊買個新院子,這幾天算是壓喜床也就罷了,總不能梅娘嫁過來了,他兄弟倆還擠一張床。


    “梅娘”這兩個字在腦海中出現的一刹那,最後那點兒瞌睡便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不論開局如何、今後何往,今天……他們可就要成親了。


    他一定、一定會對這個姑娘好,尊重她、愛護她。


    不論以怎樣的身份,他都甘之如飴。


    第21章


    按謝家村當地習俗,成親前一日,男方家裏頭要殺頭喜豬,一半送到女方家去,一半留著,用於辦酒開席。可洛家那邊沒個主事的男人,吳氏一個寡婦,要設宴嫁女的話麻煩諸多,她自然是不願為了洛梅娘費這個力氣的。


    因此謝良鈺隻是提前去找了村頭趙屠夫,跟他買了半扇豬肉,挑揀著肥瘦均勻的前腿肉絞了餡兒,用來包餃子,又專門割出了做紅燒肉的肋五花,至於其他部分,也都分門別類處理好,隻等第二天宗族裏頭會燒菜的嬸娘來大顯身手。


    這時候的人殺豬是件大事,那是一丁點兒地方都不會浪費,內髒下水都收拾好留著不說,連豬血都要加了水鹽,待凝結以後上鍋煮,做出一塊塊鮮嫩的血豆腐——按照規矩,這些東西是要分一些給左鄰右舍的。


    謝家兩間茅草房挨擠著縮在村子邊上,周圍都荒涼得很,但謝良鈺還是勤快地往難得幾戶對他不太避而遠之的人家跑了幾趟,挨家挨戶送了些肉,讓大家夥一塊兒沾沾他結親的喜氣。


    收到禮物的人家簡直要驚呆了——本來自從上次提親,鄉親們就已經開始為謝三郎突如其來的“闊綽”而議論紛紛。先前謝家到底如何,他們雖不太清楚,但多少有底,兄弟倆每天過得饑一頓飽一頓,是眼見著要揭不開鍋的。


    怎麽突然便如此大手大腳起來……更別說那謝三郎本人渾似換了個人——這些人家多性情良善,從前看著謝虎可憐,偶爾接濟一二,何曾指望過謝良鈺來帶著禮物走動?他不每天賴著臉上門打秋風,大家就要謝天謝地了。


    他們可都聽說了:除了專門去找屠戶殺豬,謝三郎可還不止準備了這些東西呢!


    結親的大日子,謝良鈺自然不會半扇豬肉糊弄過去——他又跑了一趟鎮上,買來精米白麵、一塊羊腿肉,一大塊臘肉,並一隻大公雞、一隻老母雞,肥魚三尾,一籃子雞蛋,其他蔬菜水果等等,將家裏又小又破的廚房擠了個滿滿當當。


    大家幾乎要猜測這家夥莫不是去做了什麽綠林道上的生意,直到謝承德放出話來,說是幫著謝良鈺賣掉了家裏最後的兩塊地,大夥這才恍然大悟,卻更是大搖其頭,謝三郎敗家子的形象更加根深蒂固起來。


    時人大多安土重遷,對鄉下人家來說,土地那幾乎是比命還重要的東西,隻要日子還能勉強過下去,就萬不會放棄家裏的幾口薄田——沒了地,那和沒了根有什麽兩樣,站不住腳,立不住根,那就是流民了。


    不少當年和謝父謝母關係好的人為那倆老夫妻嗟歎不已:生下這麽個兒子,真不知上一輩子欠了他多少,且眼看著謝良鈺賣了地卻仍不知節儉,反而更死要麵子地為了一場娶親鋪張浪費起來。唉,簡直……


    真真造孽啊!


    謝良鈺並不知道村人為他近來不尋常的舉動發散了多少奇怪的故事,他把自己收拾清爽,換了身寶藍色的布衫——理論上結親是要穿紅衣的,但那色兒太張揚,日常生活幾乎用不到,因此鄉下人通常並不會專門置辦這隻能穿一次的婚服,隻挑些鮮亮的衣裳便是了。


    謝良鈺入鄉隨俗,反正他心裏早定下:若日後梅娘仍願意跟他,定要再補辦一次更盛大的婚禮的。


    小夥子長得倍兒精神,如今穿上亮色衣衫,腰間係上耀紅的腰帶,頓時更襯得麵如冠玉、氣質雍容起來,謝虎愣愣地看著他好像變了一個人的哥哥,總覺著大哥今日看著,就跟頭聽見說書先生講的那些風流天下的人物似的。


    盡管以他的小腦袋瓜,尚且還不能理解什麽叫“風流”呢。


    前來幫忙的的幾位伯娘也都笑吟吟地看著謝良鈺,眼中不免有幾分驚歎——她們早先還是對族長的安排頗有微詞的,謝良鈺這些年在村子裏名聲太臭,渾似一塊爛泥扶不上牆,沒人想跟他扯上關係,不過現在一看……倒真是有幾分樣子的。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也許族長就是眼光老道,能看出這小子卻是從此改邪歸正了呢!


    人不多,那隻本打算用來煲湯的老母雞幸免於難,大公雞被揪著脖子宰了,幾個婦人在鍋裏燒開了水,將整隻雞放進去,依次加入蔥薑調味料,用大火燉煮,煮開後撇去血沫,快刀斬開、刷油爆炒,濃鬱的香味兒很快飄滿了屋子。


    這樣處理出來的雞肉既有燉出來的酥爛軟嫩,又足夠入味的香,虎子很快拋棄了哥哥,搬著小板凳守在廚房門口,腳下生根一樣不走了。


    第22章


    中午簡單請來幫忙的人先吃過飯,又忙了大半日,快傍晚的時候,謝良鈺終於出發去洛家迎娶洛梅娘了。


    他除了謝虎以外再沒別的親人,謝承德便叫了謝常青過來陪著迎親——族長家的精英長孫對此頗本來不情願,早上過來時候還眉毛不是眉毛的,結果在屋裏瞧見謝良鈺摞在牆角的一遝手抄本,態度頓時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謝良鈺放在顯眼處的都隻是常見的大路貨,謝常青平時是買得起的,可讓他震驚的,卻是紙上那一筆風骨雍然的字。


    “這……這都是你寫的?”


    “荒廢多年,筆意粗疏,想來難入表哥法眼,”謝良鈺謙遜道,“閑來無事,寫幾個字賣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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