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微楊纓一路下山,天色已暗,卻再沒遇上旁人,兩人走走說說,行路也不慢,沒多久便到了山腳的晏息坊,這是弟子們日常起居之處,說是坊,其實是一片錯落分布房舍,約有百來座,彼此間相隔甚遠,又有花木間隔,占地極廣,全部兜一圈都要費上許多時間。


    二人並不一一巡視房舍,隻粗粗看過便順著大路疾行,晚間弟子們大多回房休息,也有在林間散步閑聊的,一路遇上不少熟人,見她們腰懸巡查令牌,步履匆匆,顯見正在當值,便也不上前寒暄探問,隻點頭示意而已。


    但多數人懂得體諒,卻也有人不識相,二人正要繞過一處房舍,迎麵卻走來幾人。


    當頭一名少女明媚嬌豔,她本昂首而過,眼風卻掃見高微,當即停了下來,似笑非笑道:“喲,是高師妹呀,走這麽急,這是去哪兒?”


    高微心中暗叫一聲晦氣,隻得停步答道:“文師姐好。我與楊師姐一道當值巡查。”


    自入內門後,五日方有一日授課,其餘時間都是各自修煉,同門之間相見機會本來就不多,彼此間住得又遠,若是有心,一天裏連照麵都不用打。高微本來好長時間沒見到這用鼻子看人的文倩容了,幾乎都要忘記她的存在,誰料今天巡查卻撞上,看樣子她又心氣不順想來找茬,真是出門踩狗屎,流年不利。


    文倩容卻是個沒心機的,她性情驕縱,好惡由心,平日最瞧不起凡人出身的草根,入門第一天便被高微下了麵子,兩人向來不對盤。上次她被高微讚了幾句,稍微緩和了一下兩人劍拔弩張的關係——於高微是息事寧人,於她卻是自持身份,自忖這草根早晚要被淘汰到外門,何必與這等人計較。


    但小比之後,她一向看不起的草根入了內門,幾名平日交好的世家子弟卻被黜落了,文倩容心中窩火,又被身邊人攛掇,早就想教訓教訓這出身低賤的小丫頭,免得她以為僥幸入了內門便是飛上枝頭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文倩容閃身擋住高微去路,叉腰斜睨了對方一眼,冷笑道:“多日不見高師妹,正該好生敘敘,你怎麽就要走了?現在還早呢,當值也不在這一時半會,還是說高師妹入了內門,心高眼大,看不起咱們這些同門了?”


    “文師姐這是哪裏的話?”高微一張口就堵了回去,怎麽能讓她扣上這個“心高眼大,看不起人”的帽子!


    “文師姐你不也是在內門麽,咱們是一樣的。不過是如今上課少了,大家又各自修煉,不如以前日日相見的親密,我哪裏當得起你這眼高心大的評語,還請文師姐慎言!”


    文倩容柳眉倒豎,指著高微鼻子斥道:“你!區區草根泥種,僥幸入門,骨子裏還是脫不了你那凡人習性,誰和你是一樣的人!別以為進了內門就成仙了,你還早著呢,少來教訓我!”


    每次都拿出身說事!高微心中恚怒,她自入門起便處處小心,決不掐尖冒頭,韜光養晦到這等地步,還總被世家子弟欺壓,原因不過是她是凡人出身,沒有修真世家那煊赫的背景罷了。


    她心中不忿,冷笑連聲,正想駁斥回去,肩頭卻被一隻手按住,接著便聽見一個帶著幾分冷峻的聲音道:“文師妹,有什麽話以後再說吧,我們還要巡查呢,這一路可長著,若是耽誤了時辰,隻怕你也擔當不起。”


    說著,楊纓舉起那烏木令牌在文倩容麵前晃了晃,文倩容張張嘴,袖子卻被人暗地裏一拉,她皺眉掃了身後一眼,卻還是退後一步,讓開了道路。


    見她們走遠,文倩容怒罵一聲,回頭瞪著身後之人道:“你拉我做什麽?這種人就該好好教訓一下,麻雀就是麻雀,怎麽也變不了鳳凰!”


    她身後少女低了頭,眼底閃過一絲陰狠,抬起頭時卻盈盈笑道:“文師姐何必心急呢?眼下金丹師叔祖們都不在山中,連築基師叔都沒幾個,你想整治這小丫頭,也未必就要在此時此刻。”


    見文倩容意似鬆動,她湊上前去,低聲說道:“那封印如今越發薄弱了,我白日裏去看過的。既然那姓高的丫頭要巡查,那個人便落了單,找著機會下個套,不愁她們不入彀。”


    她說得語焉不詳,文倩容卻一驚,思索道:“這……,還不知封印了何物,若是到時不好控製,事兒鬧大了——”


    “文師姐你放心吧,能有什麽事?不過是給她們一個教訓罷了,最多傷筋動骨,受些皮肉之苦,這樣豈不是又守了門規,又出了氣,一舉兩得,有何不可?”


    見文倩容意似猶豫,她又作態輕歎道:“總是文師姐你太過心慈,算了,這等機會以後也不會再有,便宜她們吧。我也不過是白為你耽心——齊師兄他最近,哎呀!”少女自覺失言似的掩住口,怯生生的看了文倩容一眼。


    隻見文倩容麵色陰晴不定,最後對那兩人的嫉恨卻占了上風,她冷笑道:“不錯,不過是給她們一個教訓,若是出事了也是她們活該!蘇清,那邊什麽時候能安排好?”


    蘇清輕輕一笑,她容姿秀美,這一笑若姣花軟玉,有楚楚之態,便聽她輕聲道:“擇日不如撞日,既然那人落了單,不如就在今夜?”


    今夜確如楊纓所料,入夜後不久便刮起了風,風吹雲卷,星月皆隱,真算得上是月黑風高夜了。


    二人被文倩容耽擱了一會兒,都擔心不能及時完成巡查,不禁加快了步伐,快步順著既定路線走去,這一陣快走,身上便見了汗,風一吹更覺得涼颼颼的,等到了論法堂,二人飛快的繞了一圈,見並無異樣,便足不點塵的向下一個巡查地點行去。


    按說這巡查之職也有幾分累人,每次當班要不停步的走上兩個時辰,群玉山並非一座山頭,而是數座山峰連成一片,占地廣大,諸般建築間隔得也遠,在建築密集的南麓轉上一圈都要快步走兩個時辰,至於北麓地勢險峻,並無房舍,上次暴雨造成的泥石流將道路衝毀,如今還是一片狼藉景象,隻要到繞到後山瞧瞧便好,省了不少事。


    等過了藏書閣,楊纓才緩了緩步子,估摸著時辰,從乾坤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銀色圓盤,上頭有規律的排列著一圈孔洞,淡淡的藍光從孔洞中散出,最後聚集在一處。


    這時天色昏暗,星光月相無法確定時辰,楊纓這個小時晷就派上用場了,她端詳了一下,鬆了一口氣:“還早呢,不到亥時,接下來走慢些,總來得及交差。”


    高微卻好奇的打量她手中時晷,楊纓見狀一笑,解釋道:“這裏麵是星光石,能追尋天際星光以定時辰,夜裏若無星月,倒是好用不過。”


    說著她便將那時晷向高微一遞:“拿去玩吧。”


    “啊?這,不好吧。”高微也就是看個稀奇,凡間哪有這種精巧的小玩意,雞叫算天亮,日暮算天黑,最多有個沙漏計時,還不甚準確。她不過是好奇,卻沒想過討要。


    楊纓卻不由分說的塞給她:“什麽金貴東西,給你就拿著,我想要多少沒有呀!”


    高微實足不過十一歲掛零,放在凡間算半大孩童,也是好玩鬧的年齡,若非命運多蹇,此時也該是在家人麵前撒嬌賣好,承歡膝下。小孩子的玩意,她多久沒玩過了,接了楊纓的東西,心中雖有幾分不好意思,卻也感到了對方的善意。


    楊纓並不是存心籠絡,她雖是散修,卻也有家族可依,並不算窮,出手也大方,這種隨意的態度,落到高微眼裏更多了幾分好感,二人本來就共過生死,平日又說得上幾句話,一來二去,更添親近。


    既然時間不急,就不用像方才那般緊趕慢趕,夜色靜謐,正是聊天的好時候,說著說著,不知怎地,話題繞到金丹真人離山盡出這事兒上了。


    “……不過是道魔之戰,每年小打小鬧的不計其數,憋得久了,三五十年總要來場大戰,看樣子,這次是魔門挑起的,金丹真人和築基師叔們都盡出,不就為這個。你擔心什麽?金丹真人拚盡了,也輪不到我們上陣——真要那樣,道門也該傾覆無地了。”楊纓不以為意。


    高微不是自幼生長修真界,雖也入門一年多,對一些常識多少有些隔膜,道魔之爭的名頭唬人,就譬如凡間兩國交戰,戰區的黎民百姓自然是遭殃了,她以此忖度,心下多少有些惴惴,幾個月過去了,卻見群玉山中秩序不亂,大家照常作息,倒讓她有些奇怪。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魔門挑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兩軍交戰,沒有一窩蜂上去抄家夥幹上的,總要劃下道兒來。至於誰去應招,元嬰期的道尊和魔尊是不會出手的,主力自然是金丹真人,連築基修士都隻能一旁搖旗呐喊,更加沒我們這些才入門的小蝦米什麽事兒了。”


    夜來風涼,楊纓一邊走,一邊隨意笑談,高微卻聽得雙目圓睜,嘴都合不攏,這和她所認為的大相徑庭,和史書上看到的截然不同,但轉念想想,還真是這麽一回事。


    兩軍交戰也沒個主將上去肉搏的,如今算是道門鼎盛時期,玄門正宗之中也不過十數萬人修行,其中元嬰道尊少之又少,修煉到那個地步的都是積年的老人精,眼看大道有望,更是惜命得緊。這樣一來,金丹期修士的對決才是道魔之戰的大頭,傑出的築基修士或可有見習機會,而煉氣期弟子連個邊都摸不著。


    想到這裏,高微多少有些遺憾,如今自己修為著實低微,也不知道何時才能修煉到能飛行絕跡,上天入地的地步,到時——


    她正胡思亂想,卻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尖銳的慘叫!


    那叫聲中充滿了恐懼,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四下驟然的寂靜卻不得不讓人產生無限的聯想。


    二人步子一滯,對視一眼,彼此心知出了事,楊纓心中驚疑不定,咬牙罵了一句:“見鬼!怎麽偏偏是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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