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向轉了。


    竹蜻蜓晃動了幾下,有些無可奈何的收束起來,此時,使用者也紛紛找好落點,輕盈的落在地麵上。


    一夜都在飛行,而且是逃命,這讓原本愜意的飛翔變成了疲於奔命。


    班雅一個趔趄,一隻手從旁扶了她一把,她感激的回頭一笑,小圓臉上滿是疲憊的蒼白。


    另外幾人也好不了多少,楊纓找了塊平坦的地麵盤腿坐下,她內息消耗甚巨,此刻需要打坐調息來恢複靈元。


    朱玖則多走了幾步,斜倚著一棵大樹閉上眼睛,不停顫動的睫毛和微蹙的眉頭說明她心情並不平靜——經過這樣一個夜晚,誰也平靜不起來。一夜逃命,風行符用光,最後班雅拿出了半成品的飛行法器竹蜻蜓,這才讓她們撐了下來。


    有人咳嗽了一聲,數道含義不明的目光齊齊掃向他,那是一名少年修士,見眾人看了過來,便微微一笑道:“各位同修,一夜勞頓,靈元消耗不少,不知各位是否需要靈藥恢複呢?”


    “廢話!”這簡短的兩個字堵住了少年後麵想說的話,朱玖瞟了對方一眼,隻見那少年麵色不變,風度不減,在逃命的諸人中,他看起來最為輕鬆,似乎隻是剛剛踏春歸來,這讓她眯起眼,毫不掩飾的冷笑起來。


    也不管對方臉色多麽精彩,她掏出藥瓶,吞了一顆,看也不看便連瓶扔給楊纓,後者伸手接住,知道這就是她的道謝了,輕笑一聲便笑納了,順便腹誹這人太過別扭。


    服了藥,楊纓的目光順便掃了掃那試圖搭訕的少年修士,風靈根啊……這可是連極天宗都沒有的異靈根,這人竟然被收入紫虛宗,她歎了口氣,心中略有嫉妒,轉眼一看朱玖又在嗆人,更是好笑,幹脆也不調息了,走上去打個圓場:“這位同修。”


    “在下費寧。”少年拱手垂袖,優雅的向她行了平輩之禮,逼得楊纓也不得不行禮如儀。


    “費同修,在下楊纓。”少女明朗的一笑,隨即一把拉起軟成一團的班雅,“這位,還有那邊那位,我們都是極天宗弟子。”


    一個聲音小心翼翼的響起:“我,我是許雲岫,那個,師從天機閣。”旁邊那完全被無視的少年撓撓頭,有些尷尬的向眾人打了個招呼。


    天色漸漸亮了,卻看不見太陽,雲層低垂,秘境試煉第二天,注定是一個陰天。


    “……那是風火蠅。”許雲岫的話語中有與他靦腆神情截然不同的篤定,這引得朱玖都看了他一眼,對眾人的關注,少年有些不大自在,卻繼續解釋道:“所謂風火蠅,驅風而行,以火為食,聚群而動,是很少見也很麻煩的妖物。”


    原來如此,所以某人的火牆才會關鍵時刻倒戈。楊纓的目光越過眾人,半空中和朱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後者皺起眉,不悅的將頭扭到一邊,這讓楊纓咧嘴一笑。


    風火蠅與噬金蟻,區區兩種妖蟲便讓十多名試煉弟子死了大半,若非風向改變,他們這幸存的五人此刻還在逃命吧。


    這才第二天,遇到的死人已經比活人多了,就算遇到活的,沒多久也許就變成了死人。這樣的試煉,這樣的秘境,真的能熬到七天,不,六天之後麽?


    想到這裏,沒有人覺得慶幸,大多心情沉重陷入沉思,直到“咕”的一聲打斷了他們的思考。


    班雅惴惴不安的抬起頭:“那個,我,我餓了。”


    “班姑娘沒帶辟穀丹麽?”詭異的沉默後,費寧彬彬有禮的發問。


    辟穀丹一粒可令人三日不食,秘境試煉,又不是郊遊野炊,哪兒來的功夫去打獵覓食?所以弟子們入秘境前便會吃一粒辟穀丹,再隨身帶上個兩三粒以防不時之需。


    似班雅這般,試煉第二天便叫餓的,不說空前絕後,也還真是頗為罕見啊。


    一下子,連楊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攬住班雅肩膀,附耳過去低聲說道:“拜托,沒帶辟穀丹問我要不就是了,幹嘛要這樣說出來,丟人不丟人啊!”


    “我,我不能吃辟穀丹的!”一向有些靦腆膽小的班雅卻執拗的搖搖頭,將楊纓手中的丹藥瓶推了回去。


    不能吃辟穀丹?別人都有些迷惑,許雲岫卻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咬咬牙走過去,未曾開口便麵紅過耳,他深施一禮:“班,班,那個,姑姑姑姑娘……”


    實在看不下去了,朱玖冷冷開腔:“她不是你姑姑,更不是你娘,你到底要說什麽?舌頭先擼直了再說。”


    少年的臉紅得要滴血,他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顫抖卻清晰:“我是說,班,班姑娘,你,是不是,有,妖族,妖族,血——”最後一個字被啪的一聲脆響打了回去。


    妖族不是一般妖物,而是開了靈智,化了人形,也踏上了修真大道的妖類。妖修並不少見,但人類修士畢竟是主流,他們又大多存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偏見,連帶著有妖族血統的修士一道被視作異類。


    既然是異類,那麽殺之滅之族之,抽其筋,剔其骨,揚其灰也是應有之事。數萬年來,人修與妖修交惡不斷,數場大戰那是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後有魔修崛起,在新敵人的威脅下,人妖之間勉強議和,至於如今,修真界雖承認妖修地位,但麵和心不合,在以人為主的修真界中,對有妖修血統的修士還是心存非議。


    班雅既是世家出身又偏生有妖族血統,在家族中屢屢受人白眼,養成了她膽小怕事的性子。好不容易考進極天宗,她生怕舊事重演,事事小心,絕不掐尖要強,連好不容易結交到的幾個好友都著意隱瞞了,誰料今日卻被這天機閣的少年一語道破,也難怪她羞惱交加,出手就是耳光。


    剛剛甩人一巴掌的少女,此刻小圓臉漲得通紅,泫然欲泣,倒像是她挨了耳光一般,她看了看傻在那裏的許雲岫,又一一看過楊纓和朱玖,見她們俱是不動聲色,也毫無鄙夷不屑表情,這讓一根筋的班雅又是感動又是難過,眼圈一紅,淚珠就要往下落。


    有妖族血統而已,所以不能吃辟穀丹吧,多大的事兒。朱玖翻了個白眼,接著又狠狠盯了許雲岫一眼,冷笑道:“怎麽?天機閣的精英,不屑與我們極天宗弟子為伍麽?妖族,妖族又如何,我宗還有妖族血統的元嬰道尊呢,莫非,許道友也看不起他?”


    她說的也確有其事,極天宗七位元嬰道尊裏,便有一名有妖族血統,修真界以強者為尊,元嬰道尊,已近頂峰,當然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敢給那位臉色看。


    這話就像一頂大帽子呼啦一下扣下了來,連那個耳光一起抽得少年頭昏眼花。


    “不,不不不,誤會,誤會!”許雲岫紮煞雙手,急得麵色數變,冷汗橫流。


    那邊班雅已經在抽噎了,楊纓冷冷看了他一眼,開始挽袖子,極天宗弟子不管窩裏怎麽鬥,在外總得擰成一股繩,遇上這種拎不清的,也不必講什麽規矩,若不是還想聽聽這所謂“誤會”,她早就直接上手狠揍了。


    “誤會,真是誤會!”許雲岫麵對少女們吃人的目光,下意識退了兩步,“這,我沒其他的意思,我就是,我也是,也是有妖族血統的啊!我,我真不是故意弄哭她的……”


    費寧實在看不過眼了,咳嗽一聲,拍拍許同修的肩膀,歎道:“哎,你也是太衝動了些。”轉身又對三位少女拱手一禮:“既然是誤會,說開了便罷,小許隻是不善言辭,並非有意得罪,請各位看在我的麵子上寬宥則個。”


    “你的麵子?”原本這番場麵話也算過得去,可惜他遇到了朱玖,生生給頂了回去,“你又算哪路人物?好厚的麵子,好大的臉!哈,原本沒你的事,上來充什麽大尾巴狼,是嫌皮厚還是嫌肉緊?”朱玖入秘境後一路不順,一肚子火氣憋著沒地兒發泄,費寧著實冤枉,他真的隻是一片好心,誰料這美人的火氣是無差別攻擊,一時誤中副車,衝得他啞口無言。


    且不說費寧那邊被嗆得七竅生煙,楊纓已摟著班雅安慰起來,好在這姑娘性子單純得緊,幾句話便收了淚,再看那兩名灰頭土臉,被朱玖貶到塵土裏的可憐少年,這姑娘竟沒心沒肺的撲哧一笑。


    見她展顏,始作俑者許雲岫不由鬆了口氣,他這下是怕極了朱玖,趕緊對班雅賠禮道:“班,班姑娘,我,我的錯。是我孟浪那個魯莽,不對,唐,唐突了。”


    “我,我真是妖族血統,那什麽,修煉這麽久,就見到你一個同,同類——不,也不是,總之,我方才一時忘形了,真,真不是故意的……”


    如此磨嘰,還是個結巴……朱玖一旁聽不下去了,轉頭拔腿就走。


    此地是一片緩坡,上連山嶺,下接密林,朱玖一向不喜歡走下坡路,想也不想,昂頭就往山上去。見她走遠了,楊纓心中暗笑:“路癡,沒人帶路你能掉溝裏去,嘚瑟什麽呢,遲早吃個大虧!”


    她懶洋洋的走了幾步,回頭見那費寧凝望著朱玖的背影,這等見色起意的人物她不知見過多少,見狀一曬,又瞧見那許雲岫羞答答的和同樣靦腆的班雅搭上訕來,心中更是好笑,卻沒注意這麽一會兒工夫,朱玖已經人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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