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長的巨蜈蚣直起上半身,帶著尖鉤的步足飛快的舞動,正待噴出酸雨般的毒液,這時一叢憑空而生的刺荊向它刺去,刺荊的角度很巧妙,正好避開了那堅固的如盔甲的甲殼,從第七節甲殼的縫隙中刺入,穿透了薄弱的腹膜,直接貫穿了巨蜈蚣的心髒。


    幾乎就在同時,綠色的木靈之氣順著刺荊湧入了這巨大妖蟲的全身,草木的根係瞬間以它的血肉為食,瘋狂的生長著。


    不過眨眼間,巨蜈蚣僵立當場,步足仍然以慣性晃動著,它在心髒被刺穿時便已死去,一簇簇綠草從甲殼的縫隙中鑽出,茸茸淺綠遍布於暗紅色的軀體上,看上去竟有一種奇異的和諧。


    最後一隻巨蜈蚣已然斃命,言崧手中青光一斂,抬頭看向這幽暗險惡的前路,這時一個軟綿綿的軀體向他靠了過來,嬌呼道:“言師兄,你沒事吧?你真厲害呀,若是沒有你,我們隻怕要糟糕了!”


    言崧一側身,正好避開那柔若無骨的嬌軀,宋嫣臉色一僵,隨即又若無其事,繼續向他那邊蹭去,可半路卻被人伸手一攔,黃輕月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宋師姐,可是被這些妖物嚇得腿軟了?要不要我來扶你一把?”


    宋嫣目光一冷,臉上卻還是帶著溫柔笑意,輕輕搖頭:“多謝黃師妹好意,不過你還是去看看秦師姐吧,你們姊妹情深,她不良於行,可要拜托你照看些個。”


    “我一個人可抬不動她,”黃輕月頭一揚,心道我沾不上邊,你們這群狐狸精也別想撿便宜,“宋師姐,你得來搭把手,還有邱師妹和傅師妹,你們倆也得來幫忙輪換。”


    未等那幾名女子出言拒絕,她搶先對言崧道:“言師兄,同門有傷,本該互相扶助,秦師姐是女子,咱們幾個師姐妹照顧她也方便,這些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有我呢!”說罷她粲然一笑,清麗的麵頰上浮現兩個小小酒窩,又回眸掃了諸女一眼,覺得自己識大體顧大局,定然能在言師兄心中留下好印象。


    “有勞了。”對這幾名女子間的暗流湧動,言崧視若無睹,舉步走向洞窟另一頭,幾名男修見狀圍了過來。


    “言師兄,仲師弟他隻怕……”李義清守在一名重傷的修士身邊,見他過來,低聲說道,“這蜈蚣毒液,已然滲透進了肺腑,我,我是無能為力了。”


    言崧點點頭,俯身看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仲立,隻見他半張臉被毒液腐蝕,皮開肉綻,已然見骨,再看胸口豁開兩處茶杯大的傷口,連內髒都依稀可見。他雖然已經昏迷,但身體不時抽搐,還發出陣陣**,想必這毒素令他十分痛苦。


    巨蜈蚣的毒性極為酷烈,若非以靈丹延緩毒性發作,其他師兄弟又不惜靈力為他吊著一口氣,他早就死了。


    修長的手指在他咽喉處一搭,淡淡青光沒入傷者身體,言崧皺眉沉吟,毒入肺腑,傷重難救,若是在極天宗內,以化雨堂的靈陣,靈丹為輔助,或可一試,但就算救過來了,他一身修為也難以保全,幾如廢人……


    想到這裏,他目光一轉,看到一旁還有幾名傷勢較輕的師兄弟,於是他輕歎一聲,手指在仲立頸窩處輕輕一點,隻見傷者喉頭上下一動,僅剩的一隻眼睛緩緩張開,有些迷茫的看向虛空中的一個點,過了一會兒才回複清明,掃向周圍的修士。


    “……言,言師兄……”他半邊嘴唇被毒液腐蝕得潰爛,翕動著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


    言崧握住他的手,向他體內注入一縷縷青木生發之氣,緩解了他那錐心裂骨的疼痛。


    “仲師弟,你被巨蜈蚣所傷,毒入肺腑,難以回天。”他的聲音低沉而寧靜,帶著深深悲憫之意,令周圍的修士們也心中惻然,低頭無言。


    仲立眼中閃過一道亮光,他似乎掙紮想起身,卻連頭都抬不起來,終於他閉了閉眼,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仲師弟,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麽?”


    聽到這句問話,仲立的手在言崧手裏動了動,那隻眼睛重新睜開,他嘴唇翕動,喉頭上下滑動,聲音卻微弱到幾乎無法聽聞。


    言崧隻得附耳到他唇邊,片刻後,他抬起頭,手慢慢鬆開,仲立的手無力的滑落在地,那隻眼睛依舊大睜著,瞳孔卻慢慢擴散。


    眾人見仲立已死,想起過去與他同修同處的時光,均麵露哀戚之色,李義清更是雙拳緊握,垂淚咬牙,那巨蜈蚣本來是咬向他的,生死關頭卻被仲立一把推開,若非這位師弟舍身相救,此時死的,應該是自己……


    言崧伸手為他闔上眼簾,繼而起身,走向那些傷勢較輕的人。


    在他身後,李義清與羅煒對望一眼,默默為仲立整理遺容,收斂財物,待言崧一一為傷者治療完畢後,眾人圍攏過來,齊齊對死者長揖一禮。


    言崧注視著仲立平靜的遺容,他溫潤醇厚的聲音在洞窟中響起。


    “今有同修,闔然而逝,汝生於彼,而歿於斯,相處以生,相守以死,汝道永寂,餘謹承續,彼大道者,曷其有極!”


    他的念誦不徐不疾,肅穆而莊敬,悼文念完後,他對眾人頜首示意,隻見十幾名修士齊齊結印,五色靈光夾著真火熾焰沒入仲立的遺體,炫目光華一閃而終,地上隻剩薄薄一層人形的灰燼。


    “嗚呼哀哉,伏惟尚饗……”李義清與仲立生前交好,他低誦一句,上前收殮死者骨灰,事畢,眾人又肅立一息,為同門默哀。


    少頃,言崧看向剩餘的十四名極天宗修士,朗聲道:“大道無極,前途多艱,諸位同門,為今之計,隻有繼續前行,險中求生。”


    “或許前麵的路更為艱險,或許還會有更多人殞命,但無論前路有多艱難,我必與諸君生死共守,絕不相負!”這番話語氣鏗鏘有力,隱有金石之聲,令眾人精神為之一振。


    言崧目光掃過這些全身掛彩,但鬥誌不減的同門,頜首為禮,慨然道:“寰宇之內,衛道極天!”


    修士們同時拱手端立,齊聲相和。


    “寰宇之內,衛道極天!”


    簡樸而莊重的葬儀之後,高微心中像堵了一塊石頭,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


    她是第一次參與同門師兄弟的葬儀,不久前還說說笑笑的同門猝然辭世,又在簡短的葬儀上化作一捧骨灰,這讓她心中沉鬱,頗覺人世無常。


    她想起秘境之中以水炎焚化的那些無名屍骨,又想起一夕之間葬身於碧波之下的青山鎮民,還有無辜慘死的家族親人,不由眉頭緊鎖,難以釋懷。


    彼大道者,曷其有極……生死難料,若我也中道而亡,是否會有人為我念上這段悼辭?


    相處以生,相守以死……誰會守著我的屍骨,將我焚做灰燼?


    她心中百感交集,輕歎一聲,這時楊纓在她肩膀上輕拍一記:“別瞎想了,該走了。”


    微風從洞穴中吹出,洞口寬可兩人同行,修士們便兩兩為伴,並肩而入,高微牽著含章的手,正想和楊纓一道,轉眼隻見徐諒眼巴巴的看著她,她暗地裏一笑,對含章道:“我和班雅姐姐一邊牽你一隻手,咱們三個一起走好不好?”含章自然說好,高微臉一側,對楊纓擠擠眼,三人快步入內。


    徐師兄啊徐師兄,師妹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剛一進洞,風很微弱,隻能帶起細細的蛛絲,而走了一盞茶功夫,從另一頭吹來的風漸漸大了起來。


    地下一直有一種陰暗潮濕的黴味,夾雜著岩石的塵味和泥土的腥味,久而久之,眾人也習慣了這種無處不在的味道。條路不知通往何處,或許是有風的關係,空氣比其他地方清新一些,沒那麽陰濕,洞壁的夜光苔也生得稀稀落落。


    當風大得能吹動人們的袍袖時,夜光苔已然絕跡,修士們施展明光術,用純淨的靈光照亮了前路。


    這條甬道一直是兩人並行那麽寬,蜿蜒綿長,卻並無岔路,洞壁帶著自然的弧度,很是光滑規整,在明光術的照耀下,恍如被人,或者某種生物開鑿出來的通道一般,無形中引起了眾人的疑惑。


    一名走在前頭的青年男修猶豫著止步,回頭道:“這條甬道似乎有些奇怪。”


    “不錯,走了這麽久還沒有岔路,這洞壁幹淨得有些不對勁,還有,我以神識探查出去,竟隻能到三丈遠處。”他一說話,立刻有人附和起來。


    眾人本來都有些奇怪的感覺,此時紛紛止步。


    “靈氣也被隔絕了,一路走來,土行靈氣十分豐沛,其他四靈較為微薄,而這甬道之中五行靈氣俱無,”劉雲山往回走了幾步,深吸一口氣,搖搖頭“還有這風,竟然一點氣味都沒有,真是奇哉怪也。”


    確實古怪,風為氣流,本無色無味,但吹過鮮花便帶花香,吹過沙漠便帶塵味,吹過海洋會帶上一股鹹水腥氣,這樣毫無氣味的風,純淨得令人有種詭異之感。


    言崧不在,徐諒便有領頭之實,他上前幾步,借著術法的光明看向前方,而洞壁青灰,前路悠長,風一陣一陣吹動他的衣袖,光看,是看不出前麵有什麽的。


    他略一沉吟,便有決斷:“老劉,小陸,我們三個打前站,先往前麵走上五百步,若遇岔路即刻返回,若還是這般,便回頭和大家商量著看。”


    那兩人點頭應是,三人聯袂而出,一盞明光照著他們的身影,不過十幾步後,甬道轉彎,已然不見。


    剩下的人在原地等著,心中那種古怪之感越來越強烈,他們進這甬道後走了大半個時辰,雖然步速不快,但路程也有七八裏,一路連個岔道都沒有,五行靈氣亦無法感應,實在讓人心中打鼓。


    五百步算上來回,以那三人速度不過盞茶功夫即可返回,而眾人等了一炷香之久,亦不見有人回來,有人忍不住叫道:“他們三個怎麽還沒回來,不會,不會是出事了吧?”


    這話捅破了眾人心中隱約存在的那點懷疑,他們怎麽去了那麽久?真的出事了麽?這時該怎麽辦,是走回頭路,還是繼續前行,去找他們?


    “不能走回頭路!”一個清越的女聲驀地響起,楊纓揚起頭,往剩下的十幾個同門臉上一一看去,又堅定道:“事已至此,再難回頭,不能丟下徐師兄他們,這一次我們不能分散,繼續往前走,不過一條地道罷了,還能吃了我們不成?”


    “但徐師兄他們都沒回來,要不要等他們回來再說?”


    “要回來早回來了,萬一出了事,咱們得快點趕過去,施以援手才是!”


    “一動不如一靜,我說還是等一等,別自己嚇自己啦。”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卻莫衷一是,這時一名青年走到高微麵前,對高微點了點頭。


    “齊師兄。”高微也頜首為禮,她與齊皓也算是一屆入門的同年,而當年小比,若非她與方暄都敗在齊皓手下,他們也不至於好友對擂,隻能留下一人。有此心結,她對齊皓態度一向不鹹不淡。


    齊皓淡淡看了她一眼,開口道:“方才是高師妹帶來的這名孩子指出這洞穴中有風的,既然他是難得的風靈根,不如問問他如何?”


    此語一出,眾人停止議論,齊刷刷看了過來,不錯,當時在蜘蛛洞窟中四下遍布蛛網,連他們這些築基修士都沒發覺這處隱藏在層層蛛網之下的通道,這孩子能一手指出,想必有些門道。


    雖然對齊皓有心結,但高微不得不承認他此語一針見血,於是點點頭,鼓勵的在含章肩膀上拍了拍。


    含章脫下全身的偃甲,越過眾人,一臉嚴肅的閉上眼睛,風吹過他的小臉,拂動他的衣襟,細碎的頭發在空中輕輕飄動。


    半晌後,他回過頭,有些疑惑的看向高微,似乎不知該怎麽說。


    “怎樣?就算沒有感應也沒關係,照實說就是。”高微走過去,溫言問道。


    含章抿抿嘴唇,童音清脆,而說出的話卻令眾人麵麵相覷。


    “前麵是很大很大很大的風,那三位哥哥還在,隻是被風抓住了,出不來了。”


    “還有,還有風正往我們這邊——”


    所有的聲音都湮沒於驟然而至的呼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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