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森林中,呼吸變得急促紊亂,修士們同時從深陷的夢境中驚醒,他們醒來,神情怔忪,有那麽一會兒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但當大多數人徹底清醒後,他們看到了言崧。


    “言師兄!”


    “太好了,言師兄來了!”


    “方才的幻境好生詭異,是言師兄出手驅散的麽?”


    “幻境算什麽,隻要有師兄在,魑魅魍魎何足掛齒!”


    隻見一群人圍上言崧大拍馬屁,高微頗覺無趣,摸摸鼻子,蹭到楊纓身旁,見她麵色青白,眉頭微蹙,正閉目養神,定是剛才施術消耗過度,於是也不多說,結聚靈印,水靈化雨,淡淡清光籠罩在楊纓身上,助她回複靈力。


    楊纓抬目掃了她一眼,微微頜首以示謝意,片刻後她靈力恢複大半,雙眼一睜,眸子清透明亮,疲態全無。


    “阿微,有話別憋著,想問什麽就問吧,你倒是敞亮人,不會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如今這世道真正難得啊!”楊纓瞟了眼那邊那群阿諛之輩,想起不久前他們還聚在一起大罵言崧不顧同門死活,不由哂然而笑,語氣也帶著幾分嘲諷。


    高微確實有話要問,她清清嗓子,指著那蜷縮在楊纓腿上,沉沉睡去的狐狸問道:“我就問一件事,這狐狸哪兒來的?”


    “騙來的。”


    高微白了她一眼:“正經點!”


    “真是騙來的,不信你問它咯。”楊纓伸手在狐狸耳尖上一彈,狐狸嗖的一下跳了起來,瞪眼怒罵道:“有點教養好不好!人家睡覺呢!”


    “好,就你有教養,你全家都有教養。來說說吧,你既然這麽有教養,是怎麽落我手裏的?”楊纓也不生氣,似笑非笑的瞟著狐狸。


    一聽這話,狐狸碧眼左右一轉,居然流露出類似於尷尬的表情,它低低咕噥了一聲,尾巴狠狠在楊纓腿上一抽,隨即跳下地去躲到一邊,一副受到了極大傷害的樣子。


    它聲音雖低,高微倒是聽清楚了,於是笑問楊纓:“騙子?喲,還真是騙來的呀!你和它立了靈獸契約了麽?血契還是魂契?”


    “自然是血契,小妖精磨人啊……”楊纓歎了口氣,轉頭見那群同門向這邊走來,厭煩之色在她眼中一閃而過,她拍拍身上塵土,起身向他們迎去。


    言崧並未將喚醒同門的功勞占為己有,對那隻來曆不明的夢之狐,他也頗有幾分疑惑,於是與眾人寒暄過後,便來詢問當時情況。


    楊纓一掃眾人神情,心中有數,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的,還好她早早打好腹稿來應對這場質疑,於是嘴角一揚,掛上一臉平和內斂的笑容,先對言崧頜首為禮:“言師兄,先前你與高師妹失散多時,我等十分掛念,不過還好吉人天相,這一路雖有波折,大家還是能平安團聚,以後還請言師兄多多照拂才是。”


    “楊師妹言重了,我來到此地時,你已在設法施術解除夢境之術,若非你術法過人,諸位同門此刻隻怕還在夢境中被困。”言崧微微一笑,目光在楊纓臉上停留了一下,又看向那隻蜷縮起來呼呼大睡的狐狸。


    見他特意點明了夢境之術,楊纓收起笑意,點頭道:“我們一行人先於平原上遭遇獸潮,躲入這片森林中,言師兄想必也發現了,此地詭譎異常,神識隻能探查三丈之地,是以大家結成隊形,試圖探明道路,脫此迷津。”


    “不錯,若非楊師妹點醒,我們隻怕還在吵架爭執,耽誤了——”徐諒在一旁插話,剛說一句,想起那時眾人爭吵的焦點在於言師兄,當著事主的麵實在不好提起,頓時戛然而止。


    楊纓仿佛根本沒想到那令人尷尬的爭吵,依舊平靜說道:“徐師兄謬讚了。之後我們設法於這片森林中尋路,行到此地時,或許因為一路平安無事,警惕之心下降,不慎中了幻夢術。”


    她不躲不閃的對上言崧那探究的目光:“不錯,就是這隻夢之狐所施的幻夢術。”


    “夢之狐?從未聽聞這類妖族啊!”王選忍不住問道,這也是除言崧之外眾人的疑惑,《五藏山經》與《異獸圖誌》中記錄天下狐族,卻確實未曾看到有關於夢之狐的記載。


    那狐狸耳朵一抖,懶洋洋的直起身,尾巴高高豎起,碧色雙眸滿是譏嘲之意,輕輕哂道:“孤陋寡聞,少見多怪,哼!”


    它音色尖細嬌嫩,猶如女童,聲音雖輕,眾人卻聽得清清楚楚,相顧慍然,楊纓咳嗽一聲,打斷這狐狸不知死活的嘲諷之舉,回答道:“夢之妖狐一族頗為稀少,行蹤隱蔽,大多隱居於各處妖境,少有在外行走的,是以並不為世人所知。我因家族中有傳承有序的典籍記載,才有幸得知,也因此在夢境中識破這妖狐真身,並設法與它立下血印靈契,將它收為靈獸,不至繼續為禍一方。”


    “騙子!大騙子!啊呸!你才為禍一方呢!”聽她大言不慚,狐狸跳將起來,火紅的長尾激憤的抖動著,全身毛發根根豎立,想必氣得不輕。


    楊纓根本不理會它,繼續說道:“收下這隻靈獸後,我便設法喚醒沉睡在夢境中的諸位師兄弟們,所幸術法對路,大家能安然無恙,如今言師兄與高師妹又適時與我們重聚,算是有驚無險,接下來的路途,還要拜托言師兄指引才是。”


    聞言高微抿了抿嘴,楊纓第二次將她和言崧同時提及,這讓她頗有幾分不快,同時也察覺到幾道不善的目光,她抬眼回看過去,不出意料,果然是那些個向言師兄獻殷勤的女修們。


    這番話滴水不漏,收妖獸為靈獸也不違背師門規矩,言崧微微含笑,勉勵了她幾句,他見眾人雖無大礙,卻多有帶傷掛彩,便打算在此地休整一番,隨即將守護陣勢,外圍哨探和防護一一安排下去,不多時已井井有條,將這片不大的林間空地布置成臨時營地。


    “你要坑死我麽?”高微瞅個空子,狠狠瞪了楊纓一眼,方才她被那群女修言語嘲諷排擠了一番,她雖然不在乎,卻多少有些不爽,一閑下來,便來尋這始作俑者的麻煩。


    楊纓正排好一側臨時法陣,拍拍手笑道:“怎麽?我說的那句不是事實來著?你們同行同止,一道出現,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哎,與其說我坑你,你不如好好打算打算,別枉擔了這虛名啊!”她反手在高微肩膀上重重一拍,笑得一臉曖-昧,看在苦主眼中真是尤為可惡。


    一旁班雅修理著偃甲,隨口問道:“阿微呀,呼嚕上哪兒去了?怎麽我一醒過來就沒看到它了?”


    呼嚕?壞了!高微竟忘了這茬,霜紋王獸本是森林王者,呼嚕這家夥更是偷懶耍滑,見風使舵的一把好手,便是遇上強敵,打不過就跑,自保當無問題,可是含章卻和它在一起呀——等等,好像,好像還有那個呆呆的霧妖!


    出個恭而已,不至於去那麽久吧!森林中光線幽暗,不辨日夜,但高微略一估算,他們去了約莫有一個時辰了,她雖與呼嚕神魂相連,但彼此之間卻不能離得太遠,否則無法感應,一時也不知這大貓是貪玩還是迷路,抑或遇上了什麽令他們無法回來的危險。


    高微越想越心驚,越想越焦慮,想象力突飛猛進,簡直都能看到一副霜紋獸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含章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中的畫麵。


    啊啊啊啊!怎麽就忘了在含章身上下一道水引術呢!她焦急的一跺腳,來不及和好友招呼一聲,身體一弓一彈,如離弦之箭般向呼嚕離去的方向奔去。


    沒跑出幾丈遠,神識中忽有感應,隻見林中一道銀灰色身影由遠而近倏忽而至,所到之處風行草偃,眨眼便飛奔至她麵前,如此神速,除了呼嚕還能有誰?


    再一看,含章騎在呼嚕背上,身後濃霧滾滾,那霧妖也隨之而來,高微一見他們平安無事,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滿腹狐疑,她從神魂中感知到呼嚕情緒翻騰,又是尷尬又是驚怒,還帶著一絲後怕。


    含章跳下地來,大貓踱了幾步,屢屢回顧,仿佛有什麽令它不安的東西在追趕它一樣。


    高微將男孩拉到身邊,神識一探,見他毫發無傷,這放下心來。


    接著她問道:“含章,怎麽了?”


    含章摸摸後腦勺,像是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樣子,神情是驚訝尷尬窘迫兼而有之,他們這番狼奔豕突聲勢驚人,引得眾人紛紛看了過來。


    “姐姐,我,我們遇上妖怪了。”


    “妖怪?這萬妖境裏多的就是妖怪。”高微還沒說什麽,楊纓笑眯眯的湊過來,“別著急,慢慢說,是什麽妖怪?”


    “我,我也說不清,好像是——”


    一聲尖細的驚叫打斷了他的話,隻見那隻片刻前還一臉高傲不理人的狐狸一蹦三丈高,全身毫毛根根豎起,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尖銳叫聲。


    “九尾!叫什麽叫,嚎喪呢!快閉嘴!”楊纓眼角一抽,隨手化出一條碧藤於半空中把狐狸捆個結實,一把拽到自己身邊來。


    “愚蠢的人類!你們知道這隻肥貓幹了什麽嗎!”名為九尾的夢之狐在地上一滾,不知怎的從藤蔓的捆綁中逃脫,它躍到呼嚕麵前,對體型比它大上許多倍的大貓齜起獠牙,碧眼中又是驚恐又是憤怒。


    “呼嚕?”高微的目光轉向大貓,要求它解釋。


    霜紋獸煩躁的側頭,尾巴狠狠抽打著地麵,拒絕與契主共通神識。


    一看它這樣,高微就知道它顯然又闖禍了,與楊纓交換一個眼色後,便見楊纓拎起九尾,冷靜的質問道:“你知道什麽就都說出來,別藏著掖著!”


    “大騙子,把人家放下來!又不是人家惹的麻煩!”狐狸四爪在半空胡亂揮動,扭腰甩尾,可怎麽也脫不出楊纓掌心,它氣呼呼的吠叫幾聲,又道:“去問那隻沒教養的死肥貓啊!問它是不是拉了不埋!屁股也不擦幹淨,引來**煩了!”


    拉了不埋?沒擦屁股?眾人麵麵相覷,完全不明白這“麻煩”從何而來。


    楊纓還要再問,卻聽班雅驚叫一聲,隻見大蟒玄瞳高高昂起上身,長長的信子在空中來回掃動,一副風雨欲來,將遇強敵的緊張之態。


    獸類的五感遠比人類來得敏銳,此前的獸潮衝襲,也是呼嚕與玄瞳事先發現的,眾修士們雖不明所以,但見玄瞳如臨大敵,也緊張了起來,知道赤狐九尾所言的“**煩”絕非危言聳聽。


    “五行生克,鐵壁金湯,布陣!”即便什麽都沒感應到,玄瞳的反應讓言崧當機立斷,喝令諸位同門布起守護陣勢來。


    麻煩來得好快,鐵壁金湯陣剛剛啟動,一股淡淡的臭氣隨著林中緩慢的微風飄向眾人鼻端。


    “好臭!”有人忍不住低聲抱怨道。


    的確很臭,那股惡臭越來越濃烈,像是被盛夏陽光暴曬過的糞坑,臭得凝如實質,即便屏住呼吸,也能從毛孔中鑽進人的身體。


    “臭死了!”高微皺著眉頭,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掐個法訣,柔水成盾將她全身裹著,稍微緩解了一下臭氣的侵襲。


    其他人有樣學樣,各自施展護體法術,用來屏蔽這令人頭昏腦漲的臭氣。


    隨著惡臭越來越濃烈,地麵傳來隱約的震動,森林中光線昏暗,神識不能及遠,地麵的震動越來越密集頻繁,像是有許多滾石向這邊滾過來。


    終於那些不斷向他們滾過來的東西近到可以看清了,有人失聲驚叫道:“什麽玩意啊這是!”


    聽到這聲驚叫時,所有人也都被麵前的物體驚呆了,那些團團圍住他們的,惡臭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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