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微雙手交握,試圖阻止身體的戰栗,今日若隻是得知朱玖蒙冤,楊纓欺瞞,她氣憤也罷,內疚也罷,不平也罷,還不至於心神大亂,讓她如此失控的原因,卻在於向她隱瞞真相的,是她傾心暗戀的師兄言崧。


    一思及此,高微心緒紛亂如麻,她對言崧的心意,楊纓倒是猜到幾分,總是半開玩笑的攛掇她去向言崧表白,而不知出於何種心態,她雖然隱約覺得言崧待自己非同一般,卻遲遲不願捅開那層窗戶紙。


    這樣隱秘糾結的心事,如果朱玖在,自然能同她傾訴,而楊纓雖也同窗數年,感情上總是隔了一層,加之她還有許多不願為人所知的顧慮與心結,是以當她發現自己戀慕師兄以來,竟無人可分享她的心事,亦無人從旁幫她理順情思。


    而今日之事,更令她煩惱得心都擰成一團,不知如何整理自己這幽微難言的情愫,更不知今後該如何麵對思慕之人。


    衛朗隻見高微麵色蒼白,眸子幽暗,緩緩搖了搖頭。


    月下的大海泛著層層銀光,而那黝黑的水麵之下是難以測量的深淵,她望著海天相接處,低聲說道:“不,沒什麽,我隻是想起來,那位白姑娘說完就走了,我竟忘了向她道謝,以後也不知何時能見到她。”


    她不過隨口敷衍,話一出口,頓時想起一事,伸手往乾坤袋裏掏出一物,遞向衛朗道:“瞧我這記性,喏,這是我前天剛買的千裏懷鑒,號稱千裏之內,傳訊如在身側——當然奸商的話,打個對折差不多——總比三百裏外即失效的傳訊符強,你拿著,有事沒事都能找我。”


    這麵千裏懷鑒不過巴掌大小,外形似一麵普通的鏡子,月光照處,那明澈的表麵透著淡淡靈光,衛朗默默接過,手指在千裏懷鑒背麵的尖利的凸起處一按,一滴精血順著法器上的陣紋注入,隨即鏡麵泛起層層暈光。


    他看向鏡麵,光暈中浮現出的是一張清秀明淨的笑臉。


    高微照著另一麵千裏懷鑒,衝鏡中的衛朗一笑。


    “對了,你要上九重蓮台擂麽?”


    --------------


    “九重蓮台擂?你瘋了麽!”


    楊纓皺起眉頭,一臉不讚同的瞪著高微,而高微隻笑了笑,目光一轉,瞟向班雅。


    班雅抿著嘴,眼睛睜得老大,左右看看,不明所以道:“九重蓮台怎麽了?說好咱們都要上去打擂台的呀,打到上三台,彩頭大大的有——這可是你說的!”她指著楊纓,不明白為何她反應如此激烈。


    “九重蓮台自然要上,但你沒聽明白麽,這家夥不是為了打擂台,是去報私仇的!”


    楊纓眼中閃過一絲厲光,轉頭對高微低聲道:“不是你一個人想報仇出氣,咱們找個空子,打悶棍悶了那姓文的,到時候下手幹淨麻利些,我有祖傳的化屍禁神之術,毀屍滅跡,死無對證,一點後患不留,絕對——”


    “停停停!什麽毀屍滅跡?我幾時說要殺了文倩容!”高瑛詫異的看了楊纓一眼,連連搖頭,“她罪不至死,我隻是想要還阿玖一個公道罷了,你出的什麽餿主意,就算殺了她,阿玖身上的汙名還是不得洗脫。”


    楊纓眼角一抽,冷笑起來:“我出的主意是餿,大概還餿不過你!九重蓮台是什麽地方?多少金丹真人,元嬰道尊盯著呢,眾目睽睽之下,你想做什麽?你想說什麽?你有什麽法子洗脫阿玖的汙名?”


    “不說別的,後天少說都有幾千名築基修士上九重蓮台打擂,蓮台隨意安排兩人為戰,三局兩勝方能上第二重,若是在第二重上連敗兩局則會落到下一層,你怎麽就能保證一定會遇到文倩容?就算遇到她,蓮台上可是有消音結界,你無論說什麽,外麵都聽不見——又談何為阿玖洗冤?”


    高微忽地咧嘴一笑,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看過擂台規則,蓮台安排戰局從無規律可言,我確實沒有把握一定能遇到文倩容,所以我要找你們幫忙——一天九局,不需要全數參賽,你們輪流幫我盯著文倩容,她勝我勝,她敗我敗,隻要我和她始終在同一層蓮台上,總有相遇的機會。”


    接著她伸手往班雅肩膀上一拍:“至於消音結界,是用消音法陣隔絕內外聲音,我對陣法略知皮毛,說來這法陣並不難破,難在若以靈力破之,會驚動陣外之人。不過,咱們班雅一定有不用靈力,便能將聲音傳出來的辦法!”


    這話一說,三人同時想起在萬妖境中班雅以集音樹偷聽同門男修說話的往事來,班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個嘛,能集音便能傳音,能傳音便能擴音,說難不難,給我一點時間,應該做得出來。其實咱們修士太過依賴靈力了,很多簡單靈巧的小機械,都能做到同樣的事兒,所耗不多,用起來也方便,更重要的是,哪怕沒有一點靈力的凡人也能用啊。做這些小玩意呢,最重要的就是遵循萬物之至理,比如說這聲音,近大遠小,我以集音樹那無數纖細的絨毛來捕捉遠處的聲響,再以軟膜擴出,若是反其道而行之,應該能做到阿微要的那種……”她絮絮叨叨,越說越起勁,也不管旁人,掏出一方玉版便打起草圖來。


    班雅這性子向來如此,二人見怪不怪,楊纓沉默片刻,又問道:“你這又何苦,以你現在的修為,打到上三台應該沒問題,而文倩容她資質差你許多,雖然已經築基了,但也就是下三台混混的貨色,九天須臾而過,若是你始終不曾遇到她,你豈不也浪費了這次的機會……”


    “想教訓她,以後機會多的是,”楊纓凝視著高微,誠摯說道:“你既然覺得文倩容罪不至死,也不必要她小命,一條腿,或是一條胳膊,給阿玖出了這口惡氣便罷了,至於九重蓮台擂何等重要,可別為了那麽個賤?-人因小失大!”


    高微輕輕拍了拍楊纓肩膀,笑容沉靜而堅定:“楊纓,我意已決,不用再勸。昨天我不問青紅皂白便對你發火,是我的不是,真對不住。”


    “不過七年前,文倩容害阿玖於眾人麵前背上汙名,受罰受辱,這次我也要在修真界所有人麵前,洗刷阿玖的屈辱,教所有人都知道,殘害同門的是文倩容,而阿玖是冤枉的。”


    她目光清透明澈,聲音平靜自若,仿佛說的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楊纓暗暗一歎,不再勸她,想了想又道:“若是遇上了她,你準備怎麽令她認罪?她那種人就算輸了還是會抵賴,你一麵之詞,並無旁證,她又死咬著不承認,你可想過對策麽?”


    ----------


    希夷之會,於築基修士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九重蓮台擂,九重蓮台高懸海上,遠遠隻見無數闊約一丈的蓮花型法器在半空緩緩飛舞,每朵蓮花上都有一名築基修士,蓮花隨意飛來飛去,若是兩朵碰在一起,即合二為一,啟動擂台法陣,其上的修士說不得便要大戰一場了。


    這九重蓮台擂,並不是任意修士都能上的,希夷會用意在選拔新銳,超過六十歲的築基修士,都不得上擂,是以許多年紀老大的築基修士隻能徒呼奈何,在蓮台之外的雲舟上租個座兒,百感交集的看那些年輕的身影雛鷹試翼,一露鋒芒。


    元嬰道尊的寶座設在蓮台陣群正上方,數十寶座之間相隔極遠,這是九日擂的第一天,來觀戰的元嬰道尊並不多,倒是金丹真人來了不少。


    杜沁遙遙看著底層那無數蓮花上浮光閃動,須臾間已形成數千個擂台結界,她打了個哈欠,對身旁人笑道:“幾百年了,這擂台的樣子也沒一點變化,若是改個樣子,應當好玩許多。”


    旁邊那金丹真人冷不防她和自己搭話,隨口接道:“依杜真人之見,該改成什麽樣子才好?”


    杜沁甜美一笑,纖柔的玉手一張,掌上靈光浮動,形成一個具體而微的小擂台,仔細看去,擂台上遍布尖刺,犬牙交錯,毫無落腳之地,四周則電光交織成網,形如牢籠。


    “既然是打擂台,總要刺激些才好玩,什麽蓮花菊花的,統統隻是花哨好看的虛玩意,還說什麽點到即止的,不見點血,斷個手斷條腿的,那可有什麽意思?按我說,就該造個籠子,教他們做困獸之鬥,誰贏誰出來,輸家麽,嘻嘻!”她五指虛握,擂台虛影一陣扭曲,無聲的破碎在空中,道道靈光如血花般飛濺開來。


    那金丹真人瞟了眼杜沁甜甜的笑容,心道果然瘋子就是瘋子,又有些後悔接了她的話,於是嗬嗬而笑,琢磨著找個由頭離了這瘋子身邊才好。


    沒等他找到離開的由頭,隻聽杜沁輕輕咦了一聲:“挺快的,這會兒便有人升上二重台了。”


    確實挺快的,她看去的方向,已經有數十朵蓮花倏忽而分,有的原地漂浮,有的緩緩上升,浮至一定高度後停了下來,仿佛在等待什麽。


    築基修士們大多隨著雲舟浮橋在蓮台法陣外圍觀戰,此時見開擂不久,二重蓮台雛形已現,也是嗟歎不已,有參加過上次大會的老人趁這個機會對身邊人說道:“三局兩勝方能升台,若是連敗兩局,還會落到下層去,按說若是連勝十八局,便能打到第九重,不過這樣的人少之又少,上回倒是有幸見到過一次,嘿嘿,那人十八連勝,開擂第二日便令九重蓮台全現,當真是驚才絕豔,令人歎服啊!”


    說話的修士已過中年,一邊搖頭嗟歎,一邊豔羨的望著那些不斷升到第二重的蓮花。


    “十八連勝?聽起來也不是很難的樣子麽。”一名高挑苗條的女修聽到他這話,輕輕笑了笑。


    中年修士正色道:“這位道友,說是一天能打擂九場,但鬥法頗為耗費心神靈力,常人一天打個三五場便累得要休憩調整了,九場打全,還能次次都贏,絕非一般人可為的。”


    他還想再說,目光無意間掃見那女修腰間的玉牌,又抬眼打量過去,見那女子年紀甚輕,姿容清秀,衣飾雖簡,氣度卻閑適自若,於是堆笑問道:“這位道友想必是名門高足,何不上擂一試身手?”


    女修見他問得客氣,也回以一笑:“我在等人。”


    等人?中年修士有些不解,上擂台都是單打獨鬥,蓮花相遇相合,組局對戰也隨意得緊,鬥個法,打個擂台而已,又不是聯手戰魔修,殺妖獸,還等什麽人?


    未等他問出心中疑惑,一道遁光落到他們所在的浮橋上,一名容貌端麗的女修匆匆而來,出聲喚道:“阿微,我找到她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洞天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下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下風並收藏洞天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