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剃著短短的頭發,短到近乎於光頭的那種青茬。他的眉毛還是眉毛,眼睛還是眼睛,沒有了頭發的遮擋,原先濃眉大眼的五官顯得更加突出了,就連有些厚的嘴唇擺在他臉上,都叫人沒辦法挪開視線。


    就好像,好像珍珠突然間綻放出光華。


    餐桌上吃飯的不少女客就這樣用熱辣的眼神看著他,還有人朝他吹口哨。可見大家都意識到了他的帥氣。


    陳敏佳和吳若蘭還是第一回 見到沙鋼,沒有對照組,就覺得這的確是位帥哥,驚歎倒不至於驚歎。因為帥叔叔不少啊,像鄭明明的爸爸,方叔叔,甚至連陳敏佳的爸爸,隻要刨除人品問題不看,也長得挺帥。


    對於鄭明明的心態,她們的反應就是,很正常啊,畢竟人靠衣裝馬靠鞍。


    呃,就是這個衣裝襯人,似乎有點兒說不出口。因為這位沙老板身上穿著的是廚師服,而且還不是電視廣告呢,那種白得發亮的廚師製服。


    畢竟中餐館裏,蒸的煮的煎的炸著烤的燜的樣樣來,空氣裏麵流淌的都是油煙的氣息。你再幹淨的衣服進去,出來的時候,上麵都染了一層油汙。


    就靠這樣的衣服,來襯托人的帥氣?嗬嗬,實在有點兒說不過去。


    那大概隻能歸因於這位帥哥本來就長得好。


    陳鳳霞搖頭,相當肯定:“不是衣服的問題,是人的精氣神。最美的是人的眼睛,熱愛生活,憧憬生活,享受生活,對生活充滿希望的眼睛。是勞動創造了人的美,賦予了人的價值。勞動人民最美麗。”


    以前的沙鋼是傻子,被所有人嘲笑,戲弄的傻子,就連深愛他的父母,也為他的將來憂心重重。他是累贅,他是負累,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現在的沙鋼是老板,他憑借自己的雙手和智慧,從無到有,從路邊的小吃攤到街上生意興隆的大飯店。他被人熱愛,他被無數老餮期待,他被需要,他的生活有意義,他的人生有價值。


    這樣的沙鋼,自然就變成了破開表皮的和氏璧,一下子成為大家眼中的珍寶。


    陳敏佳聽了嬢嬢滔滔不絕的讚歎,深深地懷疑嬢嬢又看了表妹的作文,所以才如此文藝。這些話,絕對是明明寫在作文本上的。


    她突然間想起來一件事,趕緊追問表妹:“明明,新概念作文大賽你參不參加啊?聽說獲獎的人可以保送上大學呢。”


    陳鳳霞一噎,感覺自己的確是老阿姨,完全跟不上當代初中生的思維節奏。這個話題跳躍度未免也太大了點,剛才大家還在說帥哥呢。


    吳若蘭微微皺眉,突然間看向自己的小夥伴:“我們是不是也在教育商品化,知識商品化,參加作文競賽,獲獎就能保送大學。”


    陳鳳霞頭皮發麻,哎喲,這又跳上了一個台階,小姑娘們,作為初中生,你們是不是應該先考慮自己的高中在哪裏呀。


    鄒鵬好奇:“你們在說什麽商品化?”


    女同學們倒是挺熱情的,立刻為他答疑解惑:“我們在1975年的雜誌上看到了一篇文章,簡直神了。”


    初中生們立刻嘰嘰喳喳地討論起高大上的話題來。


    搞得還在看帥哥的老阿姨感覺自己很膚淺。


    好在帥哥同誌本人並不在意,到底有沒有人看他,因為從她走出來開始,他的眼裏隻有梁豔紅。仿佛還在啃西瓜的梁老板的姿態,是多麽脫俗出塵的優美。


    梁豔紅落落大方,叫人盯著也沒耽誤她啃掉西瓜皮上的最後一塊紅瓤。她丟了瓜皮,掏出麵紙擦擦嘴巴和手,才挑高眉毛開口問:“吃過飯了嗎?”


    “吃了。”


    “生意做完了嗎?”


    “沒有。”


    梁老板立刻柳眉倒豎,當場教育起人來“那你杵在這兒幹什麽?趕緊回去做生意呀。”


    周圍響起了巨大的噓聲,喂,梁老板,有沒有搞錯,這位是你的未婚夫,你明天就要結婚啦,怎麽能夠這樣?


    就連陳高氏都不讚同地搖頭,伸手想拉一拉這姑娘。就算是二婚,好歹也注意點兒啊。


    然而沙鋼卻出奇聽她的話,立刻乖乖地轉過身往裏麵走。一直走到店門口時,他才扭過頭,眼巴巴地看著梁老板,難得害羞了:“那個,明天我們結婚啦。”


    天啦,在場的人都激蕩了。這口吻,活像舊時候對婚姻充滿了憧憬的新嫁娘。媽呀,從個五大三粗的丈八高大漢口中聽到這話,實在太過於反差萌了。


    假如現在空氣是彈幕,那上麵肯定漂浮著一排排的awsl。


    大家目光齊刷刷如激光燈,集體照在梁豔紅臉上,等待著明天的新娘給出回應。


    大概是眾人的目光太過於執著,很有她再欺負沙老板,眾人就要群起而攻之的架勢,向來識時務的梁老板點點頭:“好了,知道了,趕緊做生意去,晚上我過來接你。”


    周圍立刻響起了巨大的噓聲,怎麽能這樣呢?新娘和新郎都拿錯了劇本了吧,這都不是交換劇本的問題了。


    還有人直接起哄:“梁老板你這樣不行啊,要結婚的人今天晚上怎麽能見麵,你就不該過來的。”


    梁豔紅多潑辣的個性啊,直接兩隻眼睛斜,他,似笑非笑:“屁話,這大晚上的我男人我不見,我見你呀。”


    敵強我就弱,想要調侃人反而被調戲了的客人立刻慫了,引來周圍同伴的一陣哄笑。


    梁豔紅拍拍手,招呼自己的客人:“走吧,先去我那兒,他這邊不知道得什麽時候呢?再說他有什麽好看的呀,走走走。那邊都是他爹媽在張羅。”


    她又轉過頭招呼小夥計,“有涼皮嗎?給我拿幾份涼皮,牛肉和雞絲都來些,再切1/4隻鵝。待會兒小敏跟小妹過來,記得喊她們吃過飯,上我那邊去。”


    朱凱在旁邊抽煙呢,這會兒就抬頭笑:“別老叫小妹了,人家改名,叫李惜今。”


    用的是諧音,你珍惜明天,是對自己的告誡。


    從小妹起意改名開始,她就為自己找了一大堆名字做備選,有充滿詩情畫意的,有清新活潑的,還有寓意深遠的。她甚至一度想改名叫秋瑾或者鑒湖女俠。


    結果到最後,她用自己的名字立了個g,從此與既往一刀兩斷,隻活在當下。


    梁豔紅也笑:“對對對,是小今,小今跟小敏過來的話,記得和她們說一聲。”


    陳高氏對此充滿了好奇。大家回去的路上,她就問女兒:“小今她們家同意她改名字?”


    在燈市口時,她也隱約聽說了這姑娘的家事,當時她和老頭子都覺得氣憤得不行,能考出來的小孩為什麽不讓人上學呢?


    同樣是鄉下地方,他們陳家村就重視教育。隻要小孩自己肯學,能考出去,她就從來沒見過哪家不讓孩子上學的。


    你說陳鳳霞為什麽沒念高中?嗐,那個年代跟現在不一樣,那時候是推薦上大學。普通老農民家的孩子,無論男女,工農兵大學生的好事都輪不到你頭上。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早點下田掙工分呢,反正以後都是這個出路。


    就上學這件事,陳高氏感覺自己跟丈夫沒虧待過女兒,所以問起小今的家事,她也半點兒不心虛。


    至於假如家裏隻能供得起一個高中生,當初陳鳳霞和陳文斌同時要上高中,她會讓誰上這個問題,沒發生的事情還想那麽多幹什麽?人生的煩惱已經夠多,沒必要額外再為自己增加一些。


    朱凱在旁邊笑:“小今拍了3000塊錢,跟他爹媽說,要麽同意拿錢改名字,要麽就什麽都別想。”


    陳敏佳吃了一驚,聲音都拔高了八度:“她回家了啊,她怎麽不怕她爸媽把她綁起來,將她賣了換彩禮錢呢?”


    這種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報紙電視上都有看呢。


    朱凱直接笑噴了:“你想什麽呀?她爸媽又不是人販子。”


    現在的小姑娘們,天天都看的是些什麽東西呀?一開口就要嚇死人。


    陳敏佳振振有詞:“她爸媽做的那些事情跟人販子有什麽區別?他們販賣了小今姐姐和她姐姐們的青春來供養兒子。”


    吳若蘭想了想:“軟刀子割肉吧。就是當媽的不停地在女兒麵前哭,當爸的就不住地唉聲歎氣,然後女兒心軟了,覺得應該賣了自己給這個家做貢獻。還上什麽學啊,要麽嫁人換彩禮錢,要麽出去打工供養弟弟,不就是那麽一套嗎?從頭到尾都不用動刀動槍,都是你自願的。”


    陳敏佳越想這事越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會自願呢?心裏頭根本不願意的事,怎麽就能夠自願了呢?看來人還是要狠一些啊。


    鄭明明點頭:“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區別不過在於偽裝的還是沒偽裝的。是打你一巴掌給顆蜜棗,還是不停地揍你。本質都一樣。”


    陳鳳霞在旁邊笑,經過兩輩子,她已經隱隱約約地理解了,其實pua這種事情不僅僅存在於男女之間。父母對兒女,上司對下屬,甚至兒女對父母,都有可能pua。


    對付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心夠硬,或者更具體點講,就是始終保持清醒的自我認知,一旦被pua的對象人格獨立,正視自我價值,那麽所有的花招就派不上用場。


    因為知道自己尊貴的人,不需要討好任何人啊,更加不需要以犧牲自我傷害自我的方式去討好別人。我已經足夠美好,我熱愛我的美好,我為什麽要變成你想要的樣子?


    就像小今,她不再認可父母說的那一套,他她痛恨唾棄父母的所作所為,也就不再接受他們的情感綁架。她選擇離開,脫離讓她窒息的原生家庭。


    她改了名字,遷出了戶口,她在深圳買了房。她擁有了嶄新的生活。


    即便會有很多人罵她心狠,即便會有很多聲音說她刻薄。她也不在乎,她為自己而活。


    自己吃白菜的時候,操心別人吃不吃得上鮑魚,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誰過得好,都沒自己過得幸福圓滿重要。


    大部隊到了梁老板的檔口,夥計還在看店,梁老板衝他們笑了笑,將加了牛肉和雞絲的涼皮遞給他們,又送上了鹽水鵝:“回去早點休息吧,不要出去瞎胡鬧。好好幹,瞧見了嗎?現在客人越來越多,學到真本事了,後麵你們一人負責一個檔口。”


    兩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夥計趕緊跟老板道謝,拎著吃的,便歡歡喜喜地走了。


    大家坐下來簡單對了下明天的婚禮流程,梁老板還是從太子山莊出發,到時候是陳老板來當全福人。因為論起父母健在,夫妻和睦,兒女齊全,事業有成,常規世俗能夠想到的關於福氣的定義,她都占得妥妥的。


    她不當這個全福人,還有誰比她更有資格呢?


    陳老板毫無意見,當了全福人,她不僅可以帶著一家老小過來免費蹭吃蹭喝,不用包紅包,她自己還能拿個大大的紅包呢。


    多劃算的買賣,但凡是生意人,就絕對不能錯過。


    明天一大早,小敏過來給化新娘妝,小今負責跟拍婚禮全程。大家要辦一個美美的婚禮,將梁老板嫁出去。山裏郎也決定在婚禮上好好表演,讓大家共同感受新人喜悅。


    就連小敏的母親匆匆忙忙跟著女兒趕來的時候,都忍不住感慨:“太好了,看到你們今天,我真高興。”


    高興的不僅僅是日子終於過好了,更高興的是即使曾經經曆不如意的生活,還是能夠站起來,咬牙往前進,還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這很難,比做買賣更難。


    就像她自己,其實她不比梁豔紅大幾歲,她現在也專門從服裝批發市場上淘貨,然後掛在網上,賣給全國各地的客人。她每個月掙到手的錢,不比一般的生意人差,更別說普通工人了。


    她甚至靠著自己的錢,自己在深圳買了房,是不大,但那是屬於自己的窩。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對家庭生活充滿了恐懼。不是她覺得自己不需要再結婚,而是她害怕她不敢,所以她寧可不觸碰。


    隻要不碰,就不再會有未知的風險。


    她是這樣,她的女兒也一樣。


    可現在看到梁老板,她又覺得瞧見了希望。不管曾經經曆過什麽,所有人都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不用自己給自己畫一道牢房。


    陳鳳霞也感覺梁豔紅經曆過前夫給她的心理陰影還能再結婚,當真勇氣可嘉。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是說說而已。


    她跟人說掏心窩子的私房話,結果梁老板石破天驚:“我怕什麽?我又沒跟他領證。以後他就是欠一百億都跟我沒關係。”


    啊?!


    陳老板驚呆了,舌頭都打結:“你你你……”


    “噓——”梁豔紅警惕地東張西望,然後才告誡陳鳳霞,“當你是自己人才告訴你的,不許跟任何人說。”


    陳鳳霞傻了:“你你你,你這是幹嘛?”


    梁豔紅雙手一攤:“不幹嘛。我根本就不需要婚姻,是他家老頭老太太有心病了。人家對我不錯,糊弄糊弄他們過得去就行。這也不是原則上的大問題,何必讓他們在親戚麵前掛不住臉呢。”


    陳鳳霞要暈了,這都什麽和什麽啊。


    第383章 先拿下鋪子


    梁老板丟完重磅炸彈,根本不考慮聽眾的心理感受,直接跟個沒事人一樣翻出賬本和陳老板對賬。


    現在梁豔紅早就不是被迫到深圳躲債的打工妹,她攢下錢就自己盤檔口,手上有五家櫃台。除了自己看,還招了不少人當夥計。但是因為陳鳳霞和小趙長年不在深圳待著,前者的三家檔口和後者的兩家也都是梁豔紅出麵找人打理。雙方五五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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