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珧歎氣,“我是你的長輩,總要在上麵替你收拾局麵。”


    重旭嘴角微動抽了抽,像是有些不高興。


    雲珧看不透,明明這孩子也算是自己一手帶大的,怎麽百年不見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當年那個無敵小可愛呢?那個翩翩少年郎呢?回到魔域後就學壞墮落了?


    雲珧在魔域已待了這麽些天,仙界恐怕也會擔心,她說道:“你不願休戰,也不願去道歉,那就放姨母回去吧,我不想在這兒呆了。”


    重旭眉頭一緊,還是搖頭不答應。


    雲珧又好脾氣的說:“你要和你舅舅作對到什麽時候,當年的事姨母都是告訴過你,那是你爹他魔氣不受控,後來……”


    重旭沒等她說完,“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撤走魔兵,從今往後不再挑釁仙界。”


    雲珧聽見事情有轉機,忙問:“什麽事?”


    重旭坐近一點,說:“你留下來陪著我。”


    雲珧疑惑道:“就這點要求?”


    “你不就是喜歡喝茶看書麽,在這裏也是一樣,想要什麽都可以給你弄來。”重旭說這話時,眸子定定地看著雲珧,神色中漫出一股隱秘的眷戀,“我一直都喜歡姨母,不想再等個百年也見不著你。”


    雲珧不自覺的回避開那微妙濃烈的眼神,小時候重旭跟在她身邊長大,別人問他最喜歡父親還是最喜歡娘親,他隻說最喜歡姨母。他說的喜歡姨母這話,她沒聽過千遍,也有八百遍了。


    雲珧幹笑了一下,“行行行,不就是陪你一陣子麽,這有何難?”


    重旭也跟著歪著頭笑笑,”姨母,你難道沒有察覺,我對你已經不是小時候的那種喜歡。”


    雲珧目露疑惑,覺得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勁。


    重旭也不想拐彎抹角,直說道:“我想和姨母成親。”


    旁邊聽閑話的紙人小符差點翻掉進茶杯裏,小咒一下子把她撈起來,室內一片靜默。饒是雲珧看淡風月這麽些年,這會兒也有些發楞。


    她沉思幾瞬,微微笑道,“你這孩子,平日都學些什麽,敢拿姨母開玩笑了?”


    重旭身子坐正了些,嘴角上揚,帶著幾絲痞壞,“我不從拿姨母開玩笑。”


    雲珧笑容慢慢褪去,眼神中帶著幾絲不可置信。


    “我給姨母幾天時間考慮,魔族撤不撤兵,就是你一句話的事。”重旭說完,起身準備離開。


    雲珧見他要走了,暗暗鬆了口氣。


    重旭卻轉身,驀然湊近,在雲珧額上吻了一下,“這便算是給我的生辰禮物。”


    雲珧臉徹底僵了。


    “時候不早了,好好休息。”重旭見好就收,臨走前囑咐道。


    雲珧木木的哦了一聲。


    夜裏,雲珧睜著眼睛,心情複雜。養大的小孩敢調戲自己,這種情況她該怎麽教育呢,批評教育吧,他現在幾乎油鹽不進,武力鎮壓就更別提,自己的法力跟魔尊比差了不是一點兩點。


    他什麽時候起了這般有悖倫常的心思,她可是把他帶大的姨母兼長輩。別人都說魔域魔氣會影響性情,他指不定裏麵已經換了個人,失了以前的心智才會如此?


    ………………


    貊塗是魔域中較年長的魔族,前後經曆過五代魔尊,他帶著新任的小魔尊回到魔域後,發現這小魔尊大概是因為在仙界長大,的確心性淡泊,沒有為禍六界的心思。他摸不透小魔尊的性子,隻得萬事順著來,隨即他就發現小魔尊每日除了修行,剩餘時間就像是花農一般在魔域種花,隻是從來沒種成功過。


    前陣子長大了的魔尊突然開竅了和仙族宣戰,貊塗還以為魔尊突然就深明魔族大義了,如今看來,多半都是因為他以前那仙子姨母的緣故,昨天他還不小心偷聽到了魔尊向仙子姨母表白。貊塗想想便歎氣搖頭,這屆的魔尊怕是又要被情所困,不得善終,跟他爹一樣沒希望了,再等下一屆吧。


    雲珧思慮了一個晚上,打定主意裝傻充愣,不把他昨日那話當回事。早上起床不久,重旭就過來,說是要陪她喝早茶,雲珧找出一包最苦的茶,讓小符沏來招待他喝。


    重旭喝過茶後,拿出一個玉盒子,裏麵放著條藍水滴玉墜項鏈,他說是送給雲珧的禮物,然後不顧雲珧的推辭,親自戴在了她的脖子上。雲珧拿出一把紙扇慢慢搖著,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戴的項鏈,又瞅上了他腰上的腰帶。那藍玉腰帶還是兩百年他找自己要的生辰禮物,生辰那天她替他係上後,他就沒換過其他的腰帶。仙界倒是有情人贈腰帶的風俗,隻是兩百年前他還是個小小少年,她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但如今他已成年,仍每日戴著她送的這條腰帶,雲珧突然就覺得這孩子很早以前怕是就開竅了。


    重旭沒有急著再表示什麽,雲珧也接著裝作什麽都沒聽見過,每天搖著紙扇穩如老狗。


    兩天後,魔族士兵來報,說是仙帝親自來到魔域邊界了。


    重旭正陪著雲珧喝苦茶,聽到後沒當回事的應了一聲,對雲珧說:“等我回來。”


    雲珧不做聲的看著他。


    等重旭走後,雲珧就開始計劃逃跑,好在她這些年沒把自己的法力養廢,這結界也沒有防的太死,她用力擊了五下就碎了。她要飛走時,小咒飛過來,貼在她臉上喊著不讓她走,雲珧隻得用法術把小咒封起來揣在袖裏,然後急忙離去。


    小咒被封住的同時,斛丈山的山頭上,重旭的手指抖了兩下,他抬手看了看,神色突然變得極為失落。


    應乾穿著一身金色戰甲,從另一個山頂飛來,問道:“小子,不想打了?”


    重旭沒有回答,兩人極有默契地飛到了蠻荒界外。


    蠻荒界外的封印因著裏麵昆獸的撞擊,已經又出現裂痕。


    應乾不知和重旭說了些什麽,到最後他隻是輕搖頭,“你也不想想你爹娘,你覺得你們兩個會有好結果?”


    ………………


    雲珧順利逃回仙界時,聽說仙帝和魔尊兩個約到蠻荒界外單挑。她整整衣擺,暗道若是應乾能讓那孩子長長記性也好,之前放他回魔域時還答應了聽話,結果還是來挑釁仙界,果然男孩長大就不乖了。


    她向仙界的眾仙報備了自己平安無事的消息後,就接著回她的宮殿養老去了。


    五日後,仙界傳來戰報。蠻荒界外仙帝大戰得勝,魔尊重旭被仙帝打敗,神魂俱散。


    彼時雲珧正在喝茶,聽到這個消息,手裏的玉杯落下,滾在腳邊旋了幾旋。


    現任魔尊身隕,魔軍元氣大傷,退回魔域封閉結界,仙界也收兵,本次仙魔大戰以仙界獲勝告終。有幾位沒眼色的仙君還提議著舉辦宴席慶祝,可仙帝剛剛打死了自己的外甥,大戰得勝也沒有多高興,稱自己受傷需要休養,讓他們愛如何慶祝就自行慶祝去,然後自己去聖池宮閉關療傷。


    雲溪宮內,雲珧拿出前些日子重旭送她的項鏈看著。這孩子突然率魔域大軍跟仙族作對還囚禁自己,是混球了些,但她絕沒想到他會死,雲珧腦中如今浮現的都是重旭小時候笑著喊她姨母,送她搜集來的花種的畫麵。


    雲珧半趴在桌上,手指頂著太陽穴,隻覺得頭痛。她從袖子裏拿出小咒,把它解封,隻是小咒依舊一動不動,像是一張普通紙片。小符還在一旁擺著臂想把小咒叫醒,但紙人符咒和主人的法力相牽,隻有主人的法力才能催動,如今主人神魂消散了,紙符人隻是一張廢紙。


    第22章


    次日,雲珧去聖池宮求見仙帝。


    應乾盤腿坐在後殿的禦座上,沒有穿平常隆重的帝服,也未束冠,頭發隨意隻梳起,穿個淺金絲袍。他樣子年輕,長得英俊,前陣子上唇留了胡子,添了幾分穩重威嚴。


    雲珧見他雙手結印調息,倒真像傷重的樣子,於是先問候了他的傷勢。


    應乾開口,“百年不見,朕那外甥還真是厲害。”


    雲珧問道:“陛下當真把他殺了,連神魂都震碎不剩?”


    應乾微抬了抬眼,“怎麽,你心疼了。”


    雲珧低頭,“當初我是保證過他不會危害六界,是我沒把他帶好。應華走後,我想著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他,現在他落得這麽個下場,我怎麽會不心疼。”


    應乾輕哼了一聲:“要怪隻怪他自己。”


    雲珧:“陛下是他親舅舅,如此不念情分,可真叫人膽寒。”


    “你們女子怎麽一個個都這樣,朕剛回來時,仙後已經跟朕說了一模一樣的話。”應乾聲音有些微惱,“她還說朕先是對妹妹妹夫見死不救,然後又親手殺了外甥,還說這下一個是不是就要對她動手了。”


    說著說著他還氣得咳了兩聲,臉上分明寫著,朕傷得這麽重,仙後如今連看都不過來看一眼,狠心的女人。


    應乾止住咳嗽,神色複雜的看了看雲珧,“朕告訴你,他神魂俱散,但是魔軀被朕護住了。朕查探過,他倒還剩有一縷魂靈,隻不知道飄到哪界去了。”


    雲珧一聽,眼睛亮了,“那就是說,他還可以複生了。”


    魔族生命力頑強,隻要還能有一絲魂魄,就能恢複。


    應乾哼道:“把那小子救回來又怎樣,不受訓的東西,以後還是個禍害。”


    “陛下要是能同意我將他再救回來,我一定好言勸導,不再讓他做危害仙界的事。”雲珧接著懇求道。


    應乾又用鼻子哼了一聲,“這麽麻煩的事,你愛搞自己搞去。”


    雲珧連忙行禮,“多謝陛下。”


    應乾看著她忙不迭的離開,還真咳出兩口血來。一個個都擔心那個叛逆的小子,沒一個人關心他。


    他揮了揮手,後麵一位仙侍過來。


    他問道:“冥界那邊可都交待好了?”


    仙侍:“回陛下,都交待過了。”


    雲珧離開聖池宮時,在宮外遇見了仙後敖月。今日她依舊是一身金色鳳袍,睫毛泛著金色,高貴端莊,隻是眉宇間也有幾分憐憫。敖月自嫁到仙界來,與雲珧等仙子也多有走動,應華之前也和她關係不錯。


    她跟雲珧說道,想想他們這一輩,隻有應華有個孩子,重旭也算是他們幾個看著長大的,如今驟然隕滅,她心裏也是不忍。末了,敖月還寬慰雲珧幾句,“那孩子從小隻跟你親,你如今定是比我難過,切莫記恨了仙帝,他也是不得已。”


    雲珧點頭稱是就匆匆離開,她此刻顧不上難過,隻想著去其他幾界找他的魂魄。


    除開仙界,其他幾界的地域也夠她找個幾百年了,有魂魄也早該沒影了。於是她直接先去冥界,雖說魔族死後魂魄不一定會被收入冥界。但是冥界有一鎮界之寶,窺魂鏡,據說能查探各路魂靈的去處,用鏡子查探,總比她一人蒙頭亂找的好。


    閻帝和應乾是一個款式的男仙,威嚴正派且大男子主義,據說閻帝比仙帝更老更古板更話少些。雲珧跟他不熟,自然不敢貿然求他,隻能去找自己的師姐,閻後黑芍。


    黑芍依舊穿黑紗羅裙,襯托的膚白如紙,毫無血色,唇瓣一抹深紅的胭脂,笑起來像剛喝過血一樣,像極了美豔的女鬼。雲珧來找她時,她正準備給她的親親老頭子煮鬼頭血花湯。


    黑芍耳聰目明,自然也知道些內情,跟雲珧說了句節哀順變。


    雲珧問她能否借窺魂鏡用用,黑芍聽了一副為難的樣子,“這可是上古神器,隻有閻帝或是仙帝有令才能打開,平常人隨意碰了可是大大的罪過,哎呀,走吧小師妹,師姐帶你去。”


    雲珧被這個彎子繞的微愣,“師姐剛剛不還說沒有命令不得私自打開嗎?”


    黑芍血紅的小口一笑,“誰讓我老頭子是閻帝呢,他還敢罰師姐不成。”


    雲珧心想,得,是她瞎操心了,人家就是想借機喂她一把狗糧而已。


    冥界內陰氣森森,幽暗詭異,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女鬼哭嚎的聲音,渲染著哀怨的氣氛。冥界掌管各路死魂,事務繁多,隨處可見押送著鬼魂的鬼差。雲珧邊走邊看,見那些鬼族鬼差都長得幹瘦烏青,任勞任怨,隻知道埋頭幹著活,也不會齜牙咧嘴恐嚇外人,細看久了倒還挺順眼。


    路過一片黑石板路,就看見不遠處三生河邊開著大片的曼陀羅花,雲珧很喜歡這紅豔熱烈的花,還奇怪這死氣沉沉的冥界怎麽能開出這麽妖冶的花兒。


    雲珧此次來的匆忙,但黑芍似是早算到了一般,連問都沒多問,就帶著她前去存放寶鏡的寶殿。黑芍轉頭看她還有心情賞花,也略微納罕。雲珧心情早就平複,她也一直覺得自己淡定的不像樣,早前應華隕滅,接著重旭魂飛魄散,她難過歸難過,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別人若是細細觀察,定然覺得她有些冷靜過頭。


    黑芍隨口問道:“那孩子之前把你囚禁在魔域,跟你說些什麽了?”


    雲珧愣了愣,輕輕搖頭道:“也沒說什麽。”


    黑芍婉轉的哦了一聲,然後接著帶路。


    兩人來到寶殿門前,黑芍吩咐了幾句,看守的幾個鬼族侍衛就放她們兩個進去了。


    窺魂鏡是麵比梳妝鏡大不了多少的黑鏡子,鏡子邊緣似是燃著一圈幽藍色的火焰,需用法力開啟。據說除了蠻荒禁地,六界死魂的歸處皆可細查。


    黑芍問雲珧身上可有帶著重旭法力的什麽信物,這樣會更方便查看。雲珧從袖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黑紙人,說是他的紙符咒,隻是外人的法力催動不了,隻能算是張普通的紙了。


    黑芍拿起黑紙人看看,又還回去,“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


    雲珧想了想,摸了摸脖子,“那就隻有這個玉墜項鏈了,這是前陣子他送的。可是我探查過,這隻是個普通的玉墜,並沒有法力。”


    黑芍接過玉墜放在手裏,隨即點點頭。黑芍是個行家,她擺弄鏡子半天,念著咒語,把其他幾個界挨個搜尋一遍,一邊查著,一邊衝雲珧說著什麽這兒也沒有,那兒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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