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到爹爹和娘親並肩走了過來,阿娘神色間有些凝重。


    “怎麽了?”方年年問。


    塔娜沒有直說,而是反問著,“昨天去張縣丞家,遇到什麽特殊的嗎?”


    “有啊,我在路上就和大牛叔說了。”方年年疑惑,“昨兒沒和你們說啊,就是我無意間撞見張縣丞原來以前是混江湖的,有個諢號叫混元牽魂手,本名張猛。”


    “那就是了。”塔娜說。


    方年年不解,“他們家怎麽了?”


    “剛聽說,天不亮就有兵把他們家團團圍住,闖進去拿了張縣丞,押著上京去了。”塔娜說著拍拍胸口,仿佛看到了那惶惶的場麵受到了驚嚇,“官兵抄家真是嚇人,他們家那孩子本是今天出閣吧,現下全完了。”


    方年年心頭一跳,不知怎麽的想到了沈宥豫,不會是他做了什麽吧?趕緊問著,“怎麽就抓他家了?”


    “盜用身份參加武舉。”方奎說,“據說是柳縣令發現了端倪,細查之下發現張縣丞冒用他人姓名參加的武舉,就秘密報了上官。之前都在核實情況,現在確定了就抓捕送去刑部。柳縣令已經連著五年為優,又檢舉有功,擢為都城府尹,帶著全家赴任去了。”


    方年年愣住,“竟然是這樣……昨天張宜添妝,柳如詩還給了一對漂亮的琉璃酒杯,她們關係看著很好。”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用女兒穩住張家。”塔娜猜測。


    那就真是陰謀處處了,想著就害怕。方年年抖抖肩膀,抖掉爬上肩頭的雞皮疙瘩,“你們過來就是特意告訴我這個?”


    “沒什麽交際的,他們家還犯不著我特意來說一聲。”塔娜摸摸自己的鬢角,她挽了一個桃心髻,斜斜地插著一支銀色石榴的簪子,石榴做得逼真,半開的石榴裏麵的石榴籽是碎碎的紅玉石,水頭很好,剔透有光。


    同款的耳鐺襯著她的鵝蛋臉,使她看起來明豔動人,雖說年紀上來了,早沒有了當姑娘時的俏麗,半老徐娘的年紀是成熟的風韻。她身上穿著青色的內衫、圍了一條白色的長裙,內衫上的紅色石榴花花瓣打著卷兒,外麵穿了一件秋香色滾白邊的褙子,顏色搭配得非常協調大氣。


    很顯然,阿娘特意打扮過。


    和之前見到的那一身截然不同啊。


    方年年一臉懵地看向阿爹,爹爹被娘親推著進屋,就來得及給她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啥情況?


    方年年站起來去洗手,源自於高祖又經過抓住商機的商賈不斷改良的香皂花在細白的手裏麵搓洗,很快兩手就沾滿了細膩的泡沫,衝洗幹淨了她聞了聞,沒有留下什麽蝦子的腥味。


    她洗完手,恰好換了衣裳的爹出來了,蒼青色的圓領袍,腰間配著玄色腰帶,掛著繡石榴花的荷包,穗子豐滿而長,這準是娘親的主意。


    這夫妻兩要幹嘛啊!


    方年年走了過去,“爹娘,你們要出去?”


    塔娜用帕子遮著嘴,笑聲說:“你李嬸喊我去逛街。”


    “……帶著爹?”方年年一臉“你驢我”。


    塔娜沒去看女兒,“一起去逛逛。”


    方奎笑著搖搖頭,示意女兒別問了。


    夫妻兩個匆匆向外走,隻聽塔娜抱怨了兩句,“讓你早點換好衣裳的,要是錯過了,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這麽好的機會相看。”


    方奎走得慢吞吞的,態度消極,“我覺得不行,你非要拉我一起去。”


    “稍微鄭重一些是應該的,雖說是商賈人家……”


    他們走遠了,也有意避著方年年,方年年豎著耳朵也沒有聽見爹娘在說什麽。


    雪球蹭了過來,繞著她腳轉來轉去,還用柔軟的身子蹭著她的腿,討好地咪咪叫,方年年看著賣萌賣憨的雪球,表情漸漸變得奇怪,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爹娘是去給她相看人家……


    第35章 玉蜂兒   當爹的都一樣,不知道誰配得上……


    剝好的蝦仁用石臼樁成細細的泥, 根據蝦泥的含水量混合土豆澱粉,揉成麵團為止。


    揉好的麵團滾成長條,巴掌長一段的切分開放進鍋裏蒸熟。方年年把蒸熟的麵團挪到室外通風的地方晾著, 這晾一個晚上,到明天的這個時候差不多就可以切成薄薄的片。


    這是考驗刀功和體力的時候,方年年找來了方大牛, 方大牛提著刀磨了磨就開始切,切出來的薄片厚度幾乎一樣。


    切成的薄片放進烤爐裏烘幹, 儲存得當就可以放上小半年……一般是不會的,吃都來不及。


    做好的蝦片放進滾燙的油鍋裏, 輕微的響聲後,肉眼所見地看到薄片膨脹、漲了起來, 成了肉粉色的膨化食品。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半下午,方年年炸了一些蝦片, 把紮得細細密密、半個葫蘆狀的竹籃子裝滿,端著送到了外頭。家常打扮的阿娘和李嬸湊在一塊兒小聲說話, 有客人來了都顧及不上,是方年年緊走幾步招待,倒了茶水、放上了點心。


    客人聞到了蝦片的味道, 還追著問了幾句,聽方年年說不對外銷售, 就歇了心思專門吃自己點的點心。


    老農上山摘的芽頭兩片葉曬青後得到的粗茶,滋味比不上雨前龍井、白茶普洱等等。幹縮的茶葉泡開後茶湯微微混濁,入口澀, 咽下去有悠悠的綿長的苦,直苦得拉心拉肝、眉頭緊皺,但它便宜、解渴、去暑、敗火, 是春夏秋三季裏,小茶館銷量最好的茶葉。


    “這茶,苦得地道。”客人喝了一口茶,直接苦得眉毛鼻子皺在一起。


    “吃個玉蜂兒緩緩。”方年年笑著說。


    茶湯苦就吃一兩口茶點中和。


    “姑娘,你家的玉蜂兒做得細致。”客人看著玉蜂兒,顆顆粉白好看,直接稱讚。


    方年年今兒個提供的茶點是玉蜂兒,玉蜂兒也就是常說的糖蓮子。蓮子裹著翻砂的糖粒,舌尖抵著上顎嘬著味道,糖粒一點一點化開後嚼著糯糯的蓮子吃。


    說到蓮子……方年年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吃下這枚血蓮子,她沒有任何變化呀,沒有變得容光煥發、精神奕奕,下巴上甚至還冒出了一粒小痘痘。


    吃了個寂寞,說不定蓮子過了保質期,已經沒啥大用,沈宥豫費勁心思弄了來,就這樣?


    “還是要拜托你訪訪別的,昨兒看的後生不行。我粗瞧著其實挺中意的,小夥子長得眉清目秀、目光端正,看著就是個知書達禮的斯文人。大丫頭三歲,年紀也合適。”塔娜小聲地和李嬸說著話,兩彎眉皺著,沒上青黛就黑而濃密,“可是她爹一會兒說小夥子體格太弱,風吹樹倒的,一會說為人吝嗇,行商之家買個燒餅還要砍價。”


    李嬸笑得前仰後合,揩著眼角的淚。


    塔娜捶了李嬸一下,自己忍不住也笑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他就是看不順眼,任是鳳子龍孫來了,也配不上他的寶貝疙瘩。他說多了,我看著那孩子也不對勁來,明明挺周正的愣是覺得尖嘴猴腮。你說,這都什麽事兒啊。”


    李嬸笑得捂住肚子,阿呦阿呦地喊著。塔娜沒奈何地拽了她掖在青碧鐲子裏的帕子捂在她的臉上,“擦擦吧,臉上的粉都花了。”


    李嬸趕緊地從懷裏掏出掐絲的巴掌大銅鏡,用照子看自己的妝容,抿了抿鬢角的碎發、正了正簪子,她說:“這當爹的都一樣,我家那口子對三哥兒以前讚不絕口,說他聰慧過人、必有大前途。自從和我二哥商定了婚事,他就看三哥兒怎麽都不順眼,吃飯多吃兩口菜他都覺得有辱斯文。”


    三哥兒就是李秀秀的表哥,在眾多兄弟中排行老三。


    “雞蛋裏挑骨頭。”


    “可不是。”


    兩人吐槽了一會兒,塔娜忽然歎了一口氣。


    李嬸問,“怎麽了?”


    塔娜說,“一想到丫頭出嫁了,不在自己身邊,我就不好受。當爹的心裏怎麽想,我還不曉得,但總不能丫頭不嫁人一輩子待身邊吧,我們當父母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給找個好人家。”


    “是啊。”


    雖說女兒許給了舅家,親上加親的,李嬸還是不放心。


    “哪裏能找稱心如意的,昨天看的那個還不如沈宥……”塔娜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連忙捂了嘴。


    “在你們家當小二那個?”李嬸沒有察覺出塔娜的不對勁,她左右瞅著,“沒見到人啊,那小子品貌都佳,腰板挺括,昂昂大丈夫,瞅著就是個好的。要不是來曆不明,招了當女婿也不錯。”


    “算了吧。”塔娜擺擺手,明顯對沈宥豫感官不行,她說:“歸家去了。”


    “也是,來曆不清不楚的不行,還是找個穩重踏實的過日子。”


    塔娜猛地回頭,看到方年年躡手躡腳地靠過來。


    方年年幹笑,“我給你們送吃的。”


    “小丫頭片子偷聽大人說話。”


    方年年大喊冤枉,“才沒有,我剛來,什麽都沒聽見。”


    就聽到李嬸說招沈宥豫當女婿,阿娘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塔娜趕著女兒走,從小就鬼靈精的。等女兒走了,她小聲和李嬸說,“丫頭主意太大,小時候帶自己,長大了照顧弟弟,從沒讓我和她爹操心過。就是這樣,更不知道給她找個什麽樣兒的了。”


    “我家秀秀性子軟得和麵團似的,嫁到舅舅家我也放心些。唉,可是我那個嫂子碗裏盤裏分得清清楚楚的人,眼睛裏揉不得半點兒錯處,現在秀秀是外甥女,她沒什麽好說。以後當了婆婆,我的秀秀該怎麽辦?”


    兩位母親說著話就憂慮上了,為人父母,真是操不完的心。


    方年年知道阿娘在思量什麽,自己略有別扭後就坦然接受了,順其自然,不可能不嫁人的。就希望對方是個好的,知冷知熱、貼心貼肺,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她相信自己的經營能力。


    捏了一片蝦片進嘴裏,方年年嚼著酥脆的蝦片、看著泛黃的紙,半天就落下兩個字——招聘。


    …………


    烏衣鎮人少地方小,稍微發生點兒事情就沸沸揚揚,各種消息猶如雪花一樣傳到了驛站這一片,順勢就進了方年年的耳朵裏。


    李秀秀回家住了,總住在舅舅家,舅舅舅媽不說什麽,她自己就尷尬了起來,雖說待自己都是極好的,但總不如親爹親媽,不如自家舒坦。


    徘徊了幾日,她就回家了。一回家就到了小茶館找方年年說話,還央求著方年年教自己做幾色獨一無二的點心,以後拿出去就可以震一震別人。


    方年年沒有不同意的,她從不藏私,就說中秋月餅吧,隻要來幫忙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學。可偏偏有人偷偷摸摸,從門縫裏看人把人看扁了,自己是個什麽吝嗇詭譎的小心思,也就把別人當成什麽樣,對,她說的就是從她家出來的前前小二!


    李秀秀帶來了最新的消息,他們家的月餅店已經關門歇業,生意全被張娘子家的小攤位搶了去,張娘子做事勤快、用料十足,誰走親訪友不來上一包餡餅,可謂是鎮子上的新風尚。


    打擊了小人,方年年還是有些開心的。


    “如果沒有張縣丞那檔子事兒,再過一日,就是張宜回門了。”李秀秀撐著下巴,蘋果臉上出現了愁緒,“真是沒想到,她爹竟然是江洋大盜,曾經血洗滿門,看著真不像。”


    不是血洗滿門,隻是當了幫凶。不是江洋大盜,隻是藏著劣跡的江湖人。


    方年年在心裏麵反駁著,“好人不會把好字刻在腦門上,就像是壞人也不會腦門上刻個壞。”


    “他就刻了,他們就刻了。”李秀秀朝著外麵努努嘴,竊笑著說。


    方年年看過去,“……”


    她伸手揉了揉李秀秀的腦袋,後者護著頭發躲來躲去,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奶貓,沒什麽殺傷力。


    “我去招呼客人,待會兒來。”


    李秀秀理著頭發,從懷裏拿出和她娘同款的巴掌大銅鏡,照了半天發現沒什麽好打理的,方年年就是個自己鬧著玩,手上帶著分寸。


    她看向方年年,和押人的兩位官差說話落落大方,給那些黥麵的犯人倒水也沒有神色改變,她什麽時候能做到方年年這樣處變不驚呢?


    黥麵就是黥刑,是在腦門上刺字,用墨炭定色,留下去不掉的印跡。犯人流放,就要接受黥刑,林衝就刺過。


    兩位官差是走老的了,押著犯人北上,總要在小茶館喝上一杯茶才走,再走就出了京畿,越走越北了。


    小茶館在的官道一路北上就是邊關,充軍流放,邊關放羊,就走這條路。都城中水運也很發達,走南下的水路,一路向南就是去嶺南打漁。當今學著他父親,最喜歡把徒刑的人流放到這兩塊地方去,還有人寫過打油詩咧——北上茫茫,草原見羊。南下蒼蒼,大海有魚。


    聽兩位差役說話,押著的這批人中官銜最高的竟然是兵部侍郎,還是因張縣丞一案之故,才被流放充軍。


    差役說話間頗有幾分唏噓之色,前侍郎倒是很坦然,在一眾麵色淒苦的犯人中,顯得他是去公費旅遊一樣。


    “小姑娘,你家的糖蓮子不錯。”前侍郎從懷裏摸出一角銀子,“給我稱上一斤,我帶著路上慢慢吃。再上幾盤菜,從京中一路走過來,腳底板疼,腹中也空空。”


    看來是沒有禍及家人,還有錢上下打點一路,說不定過個一兩年,聖人息怒了,還能求個寬宥提前結束流放回來。回來那肯定是侍郎做不成了,但當個富貴家翁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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