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罕見地歎息了一下,臉上流露出些許悵然,“阿父說過活著才有希望,年輕時不懂,現在我明白了。隻要活著,我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你病入膏肓嗎?”


    晉王看了眼方年年。


    方年年笑著無所謂地說:“我反正是你的階下之囚,說話婉轉亦或直白,沒什麽區別。”


    “我發現丫頭你是越發的有趣,留在我這邊如何?”


    “不如何。”方年年搖頭。


    晉王問:“為何?”


    “因為她姓方。”


    有個方年年熟悉的聲音傳來。


    第176章 一片平靜     什麽叫做久旱逢甘露。


    ……


    什麽叫做久旱逢甘露。


    什麽叫做他鄉遇故知。


    方年年不懂啊, 以前是真不懂,現在她明白了,看到從天而降的人仿佛看到了他身後的七彩霞光、腳下的流雲翻卷, 還聽到仙樂陣陣,伴隨著震蕩人心、振聾發聵的音樂出現了。


    “舅舅!”她的聲音一定非常激動。


    踱步而來的沈念怔了怔,隨即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那天對我愛答不理的, 我還以為我這個當長輩的的不討人喜歡呢,沒想到在這兒等著我呢。這聲舅舅我喜歡, 出來的匆忙沒帶什麽好的見麵禮,下次舅舅補上。”


    與晉王浮於表麵的溫厚不同, 沈念傳達出來的善意方年年能夠真切的感受到,被調侃了有些不好意思, 但更多的是見到了親人的安心,她不顧其它, 提起裙子就跑向了沈念,躲到了他身後,頓時就感覺安全了許多許多許多……要是沈宥豫在這兒就好了。


    她想到此就果斷搖搖頭。


    “想什麽呢, 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的?”沈念好奇地問,他觀察過方年年幾日, 知道這個丫頭看著溫婉可人,其實膽子很大,不是那等不出閨戶的柔弱女子。


    方年年說:“想到了沈宥豫。”


    沈念失笑, 真是年輕人啊,“你失蹤後他找瘋了,我不過是機緣巧合下打了個頭陣, 他隨後就到。”


    “多危險啊,此地有重兵把守,又有風雨樓的人,情況不明。他還是在外麵接應吧,深入險地不好。”


    沈念無話可說,甚至覺得自己這個舅舅好慘,“我就不危險?”


    “舅舅藝高人膽大。”方年年討好地笑笑,都叫過一遍了,再改口反而顯得矯情,索性一直叫下去算了,叫著叫著就順口了。


    晉王在不遠的地方看著方年年和沈念旁若無人地說話,眼中浮現出些許陰霾,想當初誰敢在他麵前放肆,而在兩個小輩就敢不把他放在眼裏。方年年比自己想的還要知道的多,此丫頭不簡單,知道這邊有重兵把守,又知道這邊有風雨樓的人,難不成她還知道兩處人馬正處在僵持狀態?皇帝派的人在明處,風雨樓的人在暗處,最近一年才慢慢涉足青風夾道,半年前才能夠真正將消息傳遞到他手上,月前才見到了風雨樓的人——這隻由他先前暗衛發展而來的組織。


    他對外界的事情了解甚多,卻不是全盤知悉。


    青風夾道在大青山深處,周圍樹高林密、山壁陡峭,是幽禁之地,不是養身的去處。


    蕭管悠揚、琴瑟相和,心曠神怡的音樂聲中,周圍高樹竹影仿佛蒙上了一層陰霾,方年年覺得有些冷,往沈念高大的背影處躲了躲。


    “怕什麽,我以為武林盟主不會怕。”


    方年年訕笑,“舅舅說笑了。”


    “不承認?”沈念挑眉。


    方年年說:“我承認啊,但我也害怕啊。舅舅怎麽得知的,沈宥豫說與你知道的?不過是我的兒戲行為,全靠大家捧場,才有了點滴成績。”


    “謙虛是好事,但在這裏完全不需要,你的謙虛會讓追隨你的人反思自己的無能。”沈念沉聲說。


    方年年愣了愣,她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幹係,點點頭說:“我明白了舅舅。”


    沈念眼中流露出欣慰,“不是從六郎那邊知道的,最近武林的動靜,武林中人誰人不知,我稍微探聽一番,就知道誰在幕後操作。”


    方年年撓撓頭,“一開始小打小鬧的,沒想到動靜鬧這麽大。”


    “所行不錯,什麽是江湖,不過是一群遊手好閑之人罷了,你整編他們,江湖一下子就平靜了。”


    第177章 一代梟雄     沈念說這話時眼中一片冷……


    沈念說這話時眼中一片冷清, 身在江湖卻又遠江湖,他就看不起了,怎麽地。


    方年年:“……別這麽說, 大家還是很努力的,不少人急公好義、有一腔熱血,為大齊的建設添磚加瓦、辛勤勞作。”


    “不勞作自己就要餓死了。”沈念說。


    方年年汗顏, 這就是帶著偏見在看人,肯定是門縫思想了, 不會把人看圓。她之前對江湖也有著很大的偏見,認為是一群遊手好閑、不懂稼穡、不務正業的人熱血上頭, 隻知道逞凶鬥狠、刀劍相向,接觸了一段時間後她知道想錯了, 難怪穿越前輩在日記中說過:遠江湖是非、近江湖公義,難怪他登基後沒有徹底禁止民間武力——每個人都應該保留心中血性!


    江湖一如其它許許多多人事物, 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可翱翔九天、用的不好就墜入深淵, 高祖是那個用的遊刃有餘之人,用完了就藏起了刀鋒,現在的江湖早就不是他那個時候的江湖嘍。不過是圈養起來獸, 早就失去了野性。


    方年年之前不過是一時衝動,就開始寫了以爹爹為人物原型的小說, 沒想到小說在沈宥豫的運作下、在人們的口兒傳播下徹底火了,她就有意無意地開始在小說裏麵夾帶私貨,還發動更多人傳播這本小說……哪裏有人, 江湖有人啊,正好用上了。


    就那麽小小的組織了一下,沒想到落入了沈念的眼睛。


    “小打小鬧的。”方年年擺擺手。


    “影響深遠。”沈念意味深長地說, 他扭頭看方年年,眼中流露出來的情緒就差說:我同意這門婚事。


    他們是不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當然沒有。


    沈念能夠以魔教身份混到現在不被人打死,當然不隻是因為有錢,警惕心、戒備心、小心等等他一樣不缺,始終注意著身周情況,視線若有若無地放在了晉王身上,這位曾經叱吒風雲,與至高之位就一步之遙的人。當年武林盟主一家的慘案猶在眼前,其中水太深了,他小心翼翼地查了多年,查到裏麵有晉王的主謀、有當今的手筆……查到這裏他再也不敢查探下去,涉及太多太多。與一國之主相爭,那是不自量力,是螳臂當車。當年,不管是盟主還是江湖,還是普通百姓,都不過是高祖子孫爭權奪利的棋子,是被動卷入漩渦的蜉蝣罷了。


    洪流中,有人成功了,有人失敗了,前者坐擁天下,後者階下之囚。


    現在他們待在這裏旁若無人的說話,所依仗的不過是晉王已是籠中雀,就連他自己也不敢輕舉妄動。


    晉王把玩著茶盅,玩味地笑著,“原來姓方,難不成是那人的孩子,還真是有趣。你爹當年日深入我軍中,猶如入無人之境,我都差點兒著了他的道。聽說他死了?不不不,還活著。”


    下了這個定論後,晉王嘴角的笑容變大,他說:“肯定一直在找我吧。哈哈哈哈,你可知,當年你爹戰前對那人唯一的請求就是取我首級。”


    那人是當今皇帝,大戰是與晉王的決戰,那戰之後晉王元氣大傷,再無力與當年的秦王、現在的皇帝抗爭,且戰且逃,最後逃無可逃,束手就擒。讀過史書、聽過爹媽夜話、看過高祖筆記的方年年不用想,就自然而然知道晉王沒有明說的是什麽。


    難不成這裏麵藏著她不知道的隱秘?


    難不成爹媽夜話的時候還有什麽東西藏著掖著沒有說?


    方年年從沈念背後探頭出去看晉王,看到消瘦且高大的晉王臨水而坐,味道膩人的博山爐煙氣嫋嫋,全都縈繞在他身邊,讓寬袍大袖的他看起來會隨時白日飛升一樣。


    一代梟雄,最後落得幽禁的下場,令人唏噓。


    第178章 一些徒勞     想來是想起了過去,晉王……


    想來是想起了過去, 晉王臉上出現了追憶的表情,想當年馳騁疆場、想那年揮斥方遒、想那年醉臥沙場、想那年……一切都成雲煙。


    高祖說,成則為王、敗則為寇。


    高祖還說, 所有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高祖又說……


    他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側著頭想著,想著阿父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給過的訓誡、賜予的勉勵……他們兄弟幾個從小以是阿父的孩子為自豪,但阿父更多的目光放在了長姐身上, 最愛的孩子,從來不是他們。


    年紀大了吧, 許多記憶漸漸淡忘,竟然想不起長姐的樣子了, 她離開的太早,如果活著, 這個天下,會是阿父親手交給她吧, 成為名正言順的女皇。


    “他的精神有些不對。”方年年小聲地說。


    沈念點頭。


    他們且停且走,慢慢後退。


    方年年:“是病入膏肓了嗎,他想要血蓮子。”


    “有了血蓮子又如何, 他出不去。”沈念淡淡地說。


    方年年納悶,“你都進來了, 他怎麽出不去?還有還有,他的人都可以在這裏傳遞消息、自由進出了,他怎麽會出不去?”


    小腦袋瓜子裏充滿了問號, 事實擺在眼前,沈念這話是不是說的太篤定了?


    沈念沒有解惑,反而問:“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晉王的幽居之地。”


    沈念笑了下, “小姑娘挺狡黠,這裏是青風夾道,位於大青山深處,周圍重兵把守,他出不去。”


    “那……”方年年這就想不通了。


    “不過是他們兄弟之間的玩笑。”沈念冷笑一聲,說道。


    方年年沉默,君心似海,完全不懂在想什麽。


    “他出不去嗎?”


    “是啊,出去又如何?”沈念說:“重振旗鼓,卷土重來,重爭天下?現在振臂一呼,還有多少人響應?現在組織兵馬,那是造反,不是爭權奪利的爭奪天下。”


    “你說的有道理,就算是出去,外麵的世界已經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走吧。”


    方年年:“哈?”


    驚呆了,怎麽說走就走?


    “想留在這邊過年嗎?”


    方年年趕緊搖頭,“不了不了,回家回家,舅舅我們走吧。”


    方年年率先轉頭,當看到身後不遠處站著的人她倒抽一口涼氣,眼睛睜大了就怕自己眼花看錯了什麽。


    “噓,如果聰明就當自己什麽都沒有看到。”沈念輕聲地說。


    方年年嘴巴囁嚅會兒,慢慢點頭,垂下眼睛不再看,跟著沈念走著。


    越走越遠,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在她身後,不知道來了多久的皇帝身邊站著方奎,二人一前一後,一左一右,拋去時間在身體上的雕琢,看著和過去沒什麽兩樣,他還是那個計謀深遠的王爺,他還是那個初露鋒芒的將才……


    爹爹怎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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