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的時節,她嗅到泛冷的消毒水味道。


    白霽溪下意識地去打量,沿著他襯衫衣扣,到他脖領間,天氣還熱,他係到最後一顆,細微角落亦是工整,且幹淨,她慢慢抬高了臉,四目相對,想到的是雨汽潮澤,庭院碧意叢生,鬆杉濕潤的淡苦,以及雨珠滴落在墨硯直墜入心底的涼意。


    骨明而修美。


    尤其是男人的眼睛,深邃的映了一隅的暖色,微氳開笑,聲音低低的,氣息浮動:“雲朵。”


    一刹過電,耳膜裏透著癢,白霽溪微顫下,在他禮貌維持的距離中,沒有太多無措:“深雨?”


    小姑娘紅著臉,熱得不輕,茸茸的發梢在肩頸掃著,似乎是才想找書友問個明白,本尊就突然這麽出現,所以她還一眨不眨,他不由深了笑意,半晌,眼中的暖色淡了淡,望進她的眼底:“是,我叫陸淮深。”


    空氣一片沉寂,牆上碎亮。


    摸不清狀況,白霽溪卡著殼,看得出他是在等待著什麽,等她自報家門?


    可戒備的刺直豎,她說不出來,卻見他動了,拿出來一杯飲品,她喝過的奶茶牌子,杯外結著化冰的水珠,而他折疊紙巾抹去了那些水。


    隔著杯子,他戴了膠白手套。


    又隔著薄薄的一層手套,他的指關節線條仍然清楚。


    許是熱的不清,跟著他動作,她迷迷糊糊地伸出雙手,手心一沉,清涼的醒神,她反應過來,捧近了才知道是杯水果茶。


    頓時渴意上來。


    白霽溪觀察著塑封,封口嚴密,沒有拆過的痕跡,後知後覺,覺得這人非常奇怪,一杯飲料而已,他戴著手套,還另外多拿紙巾擦拭,這真像……


    像與潔癖共存,極端的強迫症狀。


    她心被一攥,捧緊杯子,再次打量他。


    他拿出另一杯水果涼茶,同樣擦拭掉水珠,發覺她目光掃來,澄澈咄人,他微頓,“講座的事情,我會解釋。”對她還戒備的模樣,語聲停了停,在眸底溫柔:“方不方便,我們一起吃飯?”


    白霽溪沒應好或不好,小皮包先出了聲,手機在響。


    來自未知號碼——


    “嚐試做了糖醃青梅,你一定喜歡,等你回來。”


    沒有合租室友,父母遠在京都,想也不想,是那位變態無疑,她平和地熄了屏,眼梢輕彎:“好,一起吃飯。”再叫網名不合適,稱他的姓:“陸先生。”


    而在他們前腳出了樓,立在門邊的講座立牌,立刻有人冒了出來,抱起立牌就走,逃到了雜物間一把撕毀,收好了碎片,給立牌架子粘貼上它原先該粘上的廣告,這才也跟著離去,留了滿室的暗。


    正午的陽光亮的讓人睜不開。


    綠蔭成傘,越近鬧市越變得稀疏。


    從他車上下來,進餐廳之前,白霽溪再次收到一條短信,鈴聲一響,令她腳步短暫停頓,滯在了男人身後,視線之內,他雙手垂放,在餐廳門前轉過身來,眉眼間有詢問。


    短信還是來自未知號碼,內容觸目驚心——“阿霽很乖,穿了長褲。”


    “阿霽還要放下袖子。”


    四下人來人往,不管怎麽看,滿街全是人,透過人之間的縫隙焦距遠處,每人的臉孔又是小小一張,白霽溪攥著手機,攥出了汗,微生戰栗,不好讓書友等的太久,她費盡了力氣將那股怒壓製下去,一邊跟著他進了餐廳,邊不動聲色,惡狠狠地,推高了袖口,直挽到肘間。


    然而。


    餐廳的空調勁力十足,手腕才一貼木質桌麵,涼的小姑娘微微一瑟,於是把手放到腿上來,但毫無用處。


    不出多久,她悶聲悶氣地扯下了袖子。


    為什麽這裏的空調會這麽冷……


    可是……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她向來不服輸,餘光勻出一部分留意著前方,他坐姿筆挺,黑眸微抬劃過菜單望住她,燈光照進去,總是溫柔,隻是最深處的有些不清。


    白霽溪合上菜簿,既是愛好同一類法學書籍的書友,又見解一致,他應該會靠譜,“陸先生,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


    想法難以啟齒,卻也是脫離變態可行的唯一途徑,思及至此,她放下猶豫,將回國後被打擾的經曆告訴了他,簡化了其中細節,最後提出要求,征得他同意:“就今天一天,可不可以幫我一次?”


    尾音消弭,沉進了靜默。


    他凝視著她,就在白霽溪以為他會拒絕時,下一秒,男人唇角微微一揚:“可以。”落了話音,他忽而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間。”


    餐廳人少,這桌偏靠著窗,也是唯一有人的臨窗座位,還有寥寥的幾桌人,全座落很遠。


    想好了自己要吃的,男人正好回來,剛落了座,空調的涼風變小,漸漸適宜。


    白霽溪鬆了口氣,搓搓手腕,注意到他還戴著手套,等兩人向服務生點了各自的餐,她忍了忍,忍不住,卻被他搶先了問:“白小姐,能接受的親密程度。”說話間,視線始終不錯地注視她,卻不顯唐突。


    問得她怔住,這得想想,眼簾一低自然而然瞥到他的手,手套勾勒,猶且在臨盛夏的時節,好奇爆棚,口頭淡然道:“牽手。”


    反正,就一天。


    印象中,除了上下學和父親牽過,長大以來,因為近是心理阻礙,她不曾和任何男性牽過一次。


    她目光落在那,遲遲忘了抬起,目睹他捏住了服帖著腕的手套邊緣,一分分地朝指尖剝下,那手掌向上,遞至她麵前,如覆了水澤,線條被日影朦朧,他道:“你不是說過,他在外麵,會看著我們?”


    “他”指的是那變態。


    念頭閃過了一秒,白霽溪伸手,覆住他手掌。


    心跳不可抑製地快了快,她局促地,僵硬握著他手,被他手掌托襯著她的像小爪子般,更覺難為情,罕見磕碰地眨眨:“陸先生,難道不是因為愛幹淨,才戴的手套?”不然牽手,他為什麽會願意脫掉它。


    男人不語,明而張膽,緩緩地牽緊了她。


    氣力似乎失去控製,有如她的僵硬,遠比她的溫冷。


    他垂著眸,反而低聲解釋:“廖老師身體不適,所以講座的時間被臨時更改。”光影中,他喚她:“雲朵。”在她抬頭,注意力分散的刹那——


    陸淮深輕輕在她指背揉了揉,勾畫她指線,氣息輕搐,低低的抑著愉悅的喘息,看著她:“我跟廖老師預約好,吃過了飯,帶你去見她。”


    廖老師的講座她每場必看,資深的刑事專案辯護律師,沒想到有一日,她還能零距離跟廖老師接觸。


    整朵雲躍躍欲試,軟乎乎地多動了起來,小臉離得他近,忘記了手還在他的禁錮下,又問了許多,無一不是關於廖老師,還是菜上來,他聽得眸色微沉,截斷話題,“飯會冷。”一提及美食,如願的她熄了火。


    小姑娘沒再吭聲。


    因著準備用餐,她順勢收走了在他身上的注意,陸淮深繃住下顎,已經無法容忍地低聲的叫:“雲朵。”她應聲抬了臉,看著他端起一盤奶油蛋糕,舀了一勺。


    他淺淺地笑,聲色徐緩下掩著難以抑製:“要吃嗎?”


    自從牽了一次,他沒有再戴上手套了。


    這之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到了廖老師家門前,他下了車便很自然地牽住她,直到進了屋,見著廖老師,一塊圍坐在客廳聊著,聊到夕光綻暖,他起身說是有工作要處理。


    他一走,白霽溪才敢問:“廖老師,您知道,他是什麽做工作的嗎?”


    男人身上的消毒水味,總讓她覺得這人並不簡單。


    廖老師一聽,四十左右的年紀,笑得和藹親近,有些許的深意:“他是醫生,在省一醫院的神經外科,我和他認識,也是因為他治好了我先生的病,我欠了他一次人情。”轉而驚奇歎息:“雖說,我覺得我和這位陸醫生,甚至談不上認識,但自從知道了他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摘掉了手套。”


    “哎,小姑娘,你知道他在省一醫院裏,大家都怎麽說他麽?”


    白霽溪乖巧,“您說。”


    屋外的天色正一時比一時暗。


    車窗上疏影橫斜,雲端開始泛出冷青,不止是廖老師驚奇,車子裏一位被雇傭的屬下吃著驚,縱使在開著車,也見多識廣,偶爾一眼掠過後視鏡,還是著著實實被驚的快掉下巴。


    晚霞自窗外向車廂斜切,一片闃靜。


    男人隱在夕光後,麵容略暗,不見戴著手套,無聲地垂首親吻起掌心,輝光裏虔誠不帶欲色,睫羽輕顫,許久,睜開,瞳孔漆黑而安靜,滲著一種深冷的戾氣,透過後視鏡與開車的屬下對視,那透骨的冷意能滲入血液中。


    屬下打了個寒噤,連忙道歉:“對不起,先生。”再隻管開著車。


    陸淮深直起了身,隻問:“立牌處理好了?”


    廖老師這邊他有提前協商,無須擔心會對阿霽露餡,就聽屬下應:“是的,都處理好了,除了架子,其他東西我銷毀的很幹淨。”


    屬下自覺報告:“至於那叫江文的小律師,目前,已經被事務所開除,下一步,他應該會離開本市逃避。”


    “不夠……”


    聽先生喃喃,低語,“阿霽在下車後,跟他擺了手,一次。”


    “先生。”屬下聽到這,猶猶豫豫,好心提醒:“白小姐,是律師。”憎惡分明的律師,所以您可千萬別把這一天下來的好感作沒了。


    因而,有了白小姐當先生的束縛,他知道先生是不會失去多少理智,最多是用別人犯過的又不為人知的事,比如肇事逃逸,這種當事人真實做出來的。


    陸淮深輕觸著手心,換過了電話卡號的手機,號碼不再隱蔽,手機一震,記錄在通訊錄裏唯一的一條號碼發來信件,來自“阿霽”,她的聲音隱約就在耳畔,試探著:“你幾點回,我跟廖老師包餃子,給你留點?”


    他的眉才舒展,沉吟,仔細打字:“留,我會盡快。”


    “阿霽……”這聲喚他沒有打進短信裏。


    第四章 【處置】   預感


    夜深了。


    還是那一條無人的陰黑小路,孤零零的一盞路燈。


    老岩帶著小弟們回到燈下,狠狠地抽起了煙。


    自從上次極不容易撞見了要回家的獨身女孩,卻沒等到他行動,甚至沒能摸上一摸,便被突如的一通電話打擾,對方語氣平淡,說要砸他新買的摩托,後來他火急火燎地衝回了家去,院子跟房子碎了,摩托車沒了,對方留了字條,讓他去派出所自首。


    自他奶奶的熊。


    那輛摩托可花了他一萬多大錢,還沒碰過,但轉念一想,好在那會沒把姓白的小妞到手,他知道,他們在派出所不過是蹲個一天就能解決。


    這剛從派出所被放出來,他要辦的第一件事,必須逮住那姓白的妞,他還從來沒受過這等窩囊氣。


    至於知道她姓白,是從派出所民警那聽來的。


    往地上啐了一口,丟了煙頭,抬腳輾轉碾熄,四周漆黑的不見任何東西,光圈之內蚊蟲細小,像灰塵,他不耐地抬手去揮,問著小弟:“上次她是幾點出現的?”


    這小弟正是上次受了麻醉針,還經受了電擊,麵部著地,以至於到現在,被紗布蒙著的鼻梁還滲著血,眼神吃人的猙獰,抬起偷來的手表瞧,“差不多是八點半。”


    一樣摁著股邪火,迫不及待想出出氣。


    一群人幹等著,不知道分針過了鍾表幾個來回,路口的霓虹不變,多了纖細的人影踏入了眼簾,和上次一樣,襯衫包膝的裙,唯一的不同,她這次披著頭發,把臉蛋掩蓋的隱隱綽綽。


    老岩一見,板挺了站姿,衝兄弟們遞去眼神,大夥都很是亢奮,重重地摔了煙頭,磨拳擦掌地爭先跑起來,果然女孩發出短促的一聲尖叫,叫聲立刻被麻布一裹,讓一人扛住了。


    老岩笑:“走!”


    回了他們臨時的出租屋,本該是一群兄弟解了褲腰,準備好好放肆,可在放下她的下一秒,麻袋從裏被破開,恰是電光火石,鋒利的寒光瞬過視野,沒割到他,但嚇得老岩猛一哆嗦,接著,在閉眼的黑暗中,一聲聲慘叫嚎啕,他又一哆嗦,倒退兩步,重新係緊了褲子,趕緊瞅瞅。


    眼前由模糊到清晰,最終看清了滿地上躺著他兄弟,不見血,而是一個個捂著傷處哎喲的叫喚,被捶的不輕。


    那女人彪的,提著小刀子,抬手扯下了銜到嘴角的發絲,露出令他陌生的五官。


    這——這不是那個姓白的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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