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頰和下顎都幹淨,可難免有漏網之魚,冒著細小幾乎肉眼不可見的頭,紮疼女兒細嫩的皮膚,從前,自己常這樣被他弄痛。


    想起在這棟房子裏的往事,紀荷便不抬眸看他,徑直將自己的單人照,遞給民政局的工作人員。


    耳畔,是他和女兒逗樂的聲音,“紮到你了?”


    “就是痛了!”江時念撒嬌精本精,還會作比較,刺激她老子腎上腺素,“周叔叔親地就不痛。”


    “他親你?”平淡的笑音,似乎無起伏。


    “沒有哦。”江時念想了想才答,前言不搭後語。


    “不準讓別人親。”他立規矩。


    “為什摸?”江時念不懂,她長到快三歲,的確沒被男性這麽親過,這份獨有的親昵,是專屬爸爸的,她不懂。


    紀荷聽到江傾爽朗的笑音,告訴女兒,隻有爸爸可以親女兒,在未出嫁前。


    “出嫁是什摸?”


    “就是爸爸老了,不能保護你,開始由另一個男人保護你。”


    “你不保護人民麻?”


    “你知道人民是什麽?”


    “我、哥哥、媽媽以外的人。”


    這話由小孩子天真無邪的腔調發出,如燒紅的烙鐵在她父親心上燙了一塊。


    江傾臉色慘白,變化過程僅在一瞬之間。


    紀荷正看著工作人員在離婚證上打鋼印,不經意聽到此話,慌忙抬眸。


    江傾抱著女兒,笑抖著唇問,“誰告訴你的?”


    “周叔叔說的。”江時念天真,三兩句離不開周叔叔。


    “別亂說話!”客廳裏鴉雀無聲,就連填寫著證件的民政局同誌都臉色異樣,紀荷在這死一樣的寂靜裏,朝江時念製止了一聲,並且接著解釋。


    “她說話顛三倒四,剛才還說人家親她,哪有。”


    “吼她幹什麽。”江傾眼神冰冷,眼角發紅,扭頭看她。


    眼底意思清晰明了,這麽急吼吼替那人解釋?


    紀荷啞聲,“我怕你誤會。”


    “誤會?”江傾痛徹心扉失笑,“一個三歲的孩子,沒人告訴她,她能這麽總結?”


    紀荷要解釋,他徑自打斷,“算了,這也是事實。”說完,抬眸繼續看江時念。


    不再看紀荷一眼。


    ……


    手續辦完,兩人分道揚鑣。


    紀荷留他吃午飯,他沒答應,徑直驅車離去。


    在院子裏目送他,紀荷百感交集,空站了一會,回家問江時念,到底誰告訴她剛才那話的。


    江時念癟著嘴,泫然欲泣。


    媽媽從沒這麽嚴肅瞪過她,她傷感了。


    紀荷讓她說,不說不準吃飯。


    江時念是大胃王,這懲罰可不得了了,立馬慘兮兮哭,哭了半天,紀荷在桌邊工作,劈裏啪啦打著電腦,絲毫不理她的無情樣子,江時念更加難過,她本來要去求饒的,可突然有人進來。


    於是,放聲大哭。


    “怎麽了念念?”來人在玄關換鞋,穿得是和紀荷同款的男主人拖鞋,而旁邊一雙客用拖鞋,靜靜立在鞋櫃裏,仿佛還殘留著江傾的餘溫。


    周開陽一走進來就抱江時念,親昵的哄。


    紀荷冷笑,從屏幕前看他們倆,“你問問她幹什麽了。”


    “怎麽?”周開陽收到紀荷眼神,轉頭對上江時念的淚眼,“跟叔叔說,是不是惹媽媽生氣了。”


    “惹爸爸生氣了……”江時念嘟著嘴,揉眼淚說。


    “他來了?”周開陽昨夜沒回去,照例睡在二樓客房,一早和阮姐到外麵購物,拎了一大堆東西回來,水果、蔬菜、零食、玩具應有盡有。


    此時,讓阮姐拿了一隻棒棒糖進來,哄著小丫頭。


    江時念饞棒棒糖,一邊舔,一邊詞句清晰,“爸爸生氣,沒有保護我……”


    “爸爸沒有生氣。”紀荷糾正。


    “那爸爸走了……”江時念好像也知道自己錯了,放下棒棒糖,對著周開陽,手足無措。


    周開陽將孩子一摟,“你不要嚇孩子,她什麽都不懂。”


    “不懂?”紀荷意有所指,“可有些大人懂,不注意說話方式,孩子向外傳達時容易引起誤會。”


    周開陽笑意沒了,挺莫名其妙地思考一瞬,接著了然,抱著念念來到她麵前,輕聲解釋,“那天念念問他去哪兒了,我說保衛人民,念念說自己沒被保護,是不是就不是人民。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就點了頭。”


    “你可以敷衍過去。而不是籠統的一點頭。”紀荷在鍵盤上的手指發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的藥還沒吃。


    從椅子離開,到餐邊櫃倒水、吃藥。


    周開陽看著她瘦弱的背影,顫聲,“你們這樣,誤不誤會也沒差。”


    他看到餐桌上咖紅色的離婚證。


    江傾和她雖然山盟海誓,可兩人沒有緣分。


    自古有句話,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江傾也懂這個道理,不然怎麽答應離婚?


    甚至紀荷自己也懂,所以昨晚才崩潰說累了,想找回自我。


    周開陽認為自己是最適合她的男人。


    和風細雨地對她好,對她的孩子好。


    可紀荷不領情,她固執著,用背影對他,“孩子不是你親生,無法懂隻言片語所造成的殺傷力。”


    “那我上門跟他道歉?”周開陽艱難地一笑,“紀荷,既然離婚了,想太多,不是折磨彼此嗎?”


    “再離婚,我和他間還有孩子牽絆。”紀荷放下水杯,對周開陽抱歉皺眉,“真的,我會傷害到你。我現在很心痛他離開時的眼神,這種感覺你無法體會的。”


    周開陽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才擲地有聲對她說,“我已經決定了,和你在一起,不介意你心裏有他。因為總有一天,我能取代他,打進你心底。”


    “……”紀荷頭疼。


    晚上再次下起大雨。


    紀荷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是不是心結放下了,才如此坦然。


    半夜卻突然被一通電話吵醒。


    摸出手機一看,孩子爸爸四個字瘋狂跳。


    她愣了一瞬,才緩緩點了接通,那邊沒聲音,她眼睛在幽暗中像一簇廣闊月野上的明火,飄飄蕩蕩,等待著什麽……


    “對不起。”良久,男性低啞、溫綿的聲音透著電波傳來。


    帶著歎息般,讓這頭的紀荷熱淚盈眶。


    “早上見麵時……我很努力的對你笑……後來還是說了重話……別往心裏去……”


    “你喝酒了?”紀荷擦幹淚,從被裏起身,靠著床頭而坐,她周遭是孤零廣闊的空間,幾年了,自己都習慣了,可現在,久未體會的踏實感縈繞她周圍。


    “沒多少……”江傾聲音很柔,笑時帶著一點兒氣音,和早上冷漠鋒利的樣子天壤之別,“別擔心……我酒量很好……”


    “誰擔心?”紀荷無語發笑,仍是關心他,“在家裏還是外麵?”


    “家裏……”


    “哦,那就好。”紀荷低著腦袋,撚被麵,一會兒無措蹙眉,一會兒下定決心般,“江傾……”


    “在……”


    “你回來,我特別高興。”


    “是麽。”他懷疑口吻。


    “當然。”


    “紀荷……”


    “嗯?”


    “紀荷……”


    “……嗯?”


    “離婚快樂。”


    “……”紀荷一下怔住,沒料到他會這樣說。


    他後麵還有話,很溫柔溫柔,讓她十分意外和受觸動。


    “我也給你帶了禮物,在茶幾南瓜盆裏,被念念放進去……如果還在,你告訴我喜不喜歡?”


    “是什麽……”這麽問著,紀荷已經從被子裏起身,踩著拖鞋,下樓察看。


    客廳漆黑。


    外頭大雨傾盆。


    她打開燈帶,特意讓燈光昏暗、靜靜享受這份隔著電波的生命力,超然物外,像每一回噩夢醒來,自己渴望的,能接到他電話的場景。


    提開陶瓷的南瓜蓋,紀荷笑了,看到裏麵一隻普通到極至的布藝發夾。


    甚至有一些些土氣。


    黑色方格,中央點綴著黃色小花。


    “十五年前第一次見麵,你就戴著這款發夾。國內已經沒有了,我在泰國看到,帶回來送給你。”他聲音喃喃,“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什麽……”紀荷拿起發夾,往發間夾去。


    “祝你從頭開始……美滿幸福。”


    “江傾,我很喜歡,謝謝你。”她又要哭了,想問問他在泰國發生過什麽,身上有沒有受傷,卻始終錯失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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