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睡了大概兩小時。


    起身, 到浴室洗澡。洗完,吹幹頭發。


    以往半夜噩夢醒來,滿身冷汗, 會洗澡但不會吹頭發,久而久之,頭疼加重。


    這三年紀荷知道自己不愛惜身體, 但沒辦法控製,得了一種叫做微笑抑鬱症的東西。


    這東西可怕,日日夜夜糾纏她。


    行為、思想脫軌。


    吃藥又反複發生後遺症。


    在鏡子前盯著自己憔悴的臉色看了半晌,紀荷朝裏麵的自己露出一個笑。


    孤零、空洞。


    從鏡前離開,到兒童房看兄妹倆,睡得挺熟。


    歎一口氣,她又如幽魂般來到書房。


    書房和之前在礦山新村的布局差不多,頂牆放酸枝木的博古架,黃花梨大書桌在窗前,除了筆墨紙硯,一盞橙色外殼的蘑菇燈靜靜站立,光暈灑在宣紙上,還沒寫完的《江城子》,等待她的落筆。


    紀荷手抖,努力凝神靜氣,寫好字,可字不由她,抖動著,像彎曲的蚯蚓。


    挫敗。


    丟下毛筆,頹然坐進明式圈椅中,望著窗外如瀑的雨,眼神發直,腦海空洞。


    兩隻手卻有意識的相互安慰,其中一隻的大拇指腹摩挲著另一腕內側上的凸起肉痕,長長的一條,順著紋身,一直摩到天亮。


    清晨的這段光景,是病症最為輕緩的時刻。


    紀荷覺得有希望,喜歡到外麵澆花,呼吸外環的新鮮空氣。


    等孩子們一下來,她已經化好妝容遮蓋疲憊,衣著舒適。如果是工作日,一定光鮮亮麗,高跟鞋踩的健步如飛。


    不是工作日偏居家一些。


    紀荷發現這天早上的自己雖然如往常一樣失眠,可多了另一雙眼睛和另一個聲音,將觀察到的自己的狀態,一字不漏匯報。


    她能發現問題在哪裏,並且有動力整改。


    首先,控製情緒,將藥物減少。


    其次,時刻提醒自己,江傾活著,就在同城,與她呼吸著差不多的空氣。


    最後,人生美好,請他媽向前看,別再嚇著孩子……


    “昨天和孩子爸爸聊得怎麽樣?”阮姐跟了紀荷三年,勞心勞力,早餐時分,過問她的感情生活。


    換旁人紀荷懶得答,她這三年討厭極了向外人申明自己對江傾的觀點,因為那些人不是讓她去立碑,就是勸接受嘉獎。


    沒意思。


    人都沒了,她要那些幹什麽。


    這種對外的情緒,這會難以避免的帶到回複上,懶散地,“我們決定離婚。”


    “啊……”直接把阮姐嚇著。


    紀荷雙肩顫動的笑,笑了一會兒見對麵人哭,歎氣,“幹嗎。”


    “你……哎……”阮姐擦著淚,不知如何表達情緒,隻歎,“行,周先生對你也好,不能辜負人家……”


    紀荷笑而不語。


    阮姐最怕她這種笑,哪怕再痛,她都會微笑,特別可怕。


    於是不聊了,心裏可惜著她和江傾這一對璧人,還有一對龍鳳胎,起身,擦淚到廚房工作去了。


    時年時念在遊戲房玩,紀荷在裏麵陪了一會兒,收到江傾信息。


    他換了手機號,昨晚加上時,並未備注,現在,將這串號碼改成:孩子爸爸。


    孩子爸爸發信息說,可不可以過來一趟。


    大約想孩子了。


    紀荷對著聊天界麵放空,接著才回神,回複可以。


    又問:什麽時候把手續辦了?


    ……


    昏暗的、未開燈的豪宅客廳裏,牛皮沙發一角的綠植已經枯死。


    光禿禿的剩一個杆站著。


    坐在地麵的男人,後背抵著沙發,幽昧光線中,回複江太太:


    今天?


    ……


    孩子爸爸:今天?


    紀荷:……周六。


    ……


    江太太:……周六。


    男人:鳳凰城等我。十點到。


    ……


    放下手機,紀荷茫然抬眸、看孩子在遊戲室奔跑的身影,今天確實周六沒錯,可以離婚嗎?


    第82章 蠱   “不準讓別人親。”


    上午九點半他就到了。


    開得是之前的奔馳越野, 好像沒換車打算,兩隻兒童安全座椅赫然在後座。


    下車時,紀荷看到他英挺的身姿先一愣。


    相隔太久, 早忘了他穿以前衣服的模樣。


    一件寬鬆襯衫,隨意紮入下擺;西褲修身,長腿矚目。


    四目相視, 紀荷有點尷尬地扯唇,朝他扯了一個不太成功的笑。


    江傾撞上車門, 手裏拎一隻橙色紙袋,到底穩重、做父親的男人了, 抓到她眼神,也不點破, 唇角勾得比她成功。


    一張英俊的臉,換旁人早五迷三道, 何況他的眼睛那樣深邃的看著人。


    紀荷眨眨眼,無聲問他手裏拎得什麽。


    “黃金首飾。”


    紀荷奇怪。


    “阮姐是華人, 我猜她喜歡黃金。”他徑自解釋。


    紀荷接過袋子,發現裏麵至少十套黃金首飾盒,大手筆讓她心酸酸的、又滿足笑, “行,我替她謝謝你, 現在人去買菜了。”


    “住這裏方便嗎?”江傾隨意的聊,“我剛才來,想買點水果, 沒看到大超市。”


    “你不熟,當然找不到。”


    江傾笑了一聲,聽起來五味雜陳。


    紀荷轉移話題, 問他身後是什麽人。


    江傾瞥了一眼,朝她介紹,“民政局的兩位幹部。”


    紀荷一愣,繼而笑,“……哦。”


    江局長地位使然,在非工作日打電話到民政局,讓民政局局長派了兩位幹部,帶家夥什上.門服務。


    兩個孩子本來在院中,見到他和外人來,齊齊跑回屋裏。


    江時年就算了,他對江傾從頭到尾沒表示過熱情,昨天早上回來,一直賴在紀荷身上,連碰都不給江傾碰。


    這會見他來,自己坐回客廳靠牆的小書桌畫畫,和他父親如出一轍的桃花眸,不帶抬一眼。


    江傾走進這棟已經裝修好的房子,稍加參觀,隻轉完一層就失了興致,來到兒子身後,看他紙上的高樓和高樓內部的電梯,小小年紀十分有邏輯,電梯井裏還配帶滑輪。


    他唇角不由揚,手掌伸出,想擼擼他後腦勺,小家夥可能後腦勺長眼睛,不動聲色往桌麵埋,用全身抗拒他的碰觸。


    江傾眼底的光就這麽半滅,殘存著的笑誇一聲,“畫的真棒。”


    小家夥沒回話,在紙上塗得更快。


    江傾不敢打擾,坐進沙發,朝另一頭扶手上騎著的小姑娘勾手,“來爸爸這兒。”


    毫無疑問這一聲爸爸,喚醒江時念昨天早上的記憶。


    白皙臉龐樂到變形,眼鼻子嘴全拱在一起,說她是小豬不像,說是人類小姑娘,這張皺巴巴的臉又實在難以鑒別。


    江傾起身,將丫頭從扶手抱進懷裏,使勁摟了摟,接著親她肉肉臉頰。


    “爸爸!爸爸!”江時念毫無節操,才害羞著不敢靠近呢,幾下一陪她鬧,喊爺爺都行。


    江傾在兒子那兒受到的傷,一下撫平。又固定著丫頭臉蛋,垂首,狠親三口。


    江時念嘟嘴,“痛了!”


    “哦,對不起……”江傾的表情毫無歉意。


    江時念感受到他的惡意,忙把頭偏過去,不給他靠近。


    可惜一山更有一山高,那方早有埋伏,這丫頭等於自動送上門,被他響亮一碰,立即嬉叫,“痛了!痛了!”


    “痛什麽?都沒用力?”江傾笑,懷疑她誇大。


    這時候紀荷從樓梯下來,剛好聽到江時念喊,她抬眸,看到江傾身長玉立,穿著客用的拖鞋,在沙發前摟著小姑娘,像要把小姑娘揉到骨血裏去。


    一雙眼熱烘烘的,這樣的眼神紀荷想,換成自己恐怕是受不住。


    垂眸,拿著自己的照片,五味雜陳揚唇角下來,邊說,“你胡須戳到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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