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兩個人了。


    沈茴原本很擔憂這麽逼裴徊光,會將這瘋子激怒,現在到了這一刻,她心裏卻莫名十分平靜。她將搭在裴徊光小臂上的手放下來,自己走向桌旁坐下來,倒了杯茶水來喝。去了一趟寶碧宮,她寢屋裏的茶水已經涼了大半,隻殘了一點溫度。


    裴徊光仍舊站在進門時的地方,沒動過。


    沈茴將手裏的茶盞放下,望過來,先開口:“我身上有傷,太醫一會兒過來也不方便查看。掌印能幫本宮瞧瞧嗎?”


    裴徊光這才瞥向沈茴,涼涼將人瞥著,沒開口,也沒動。


    沈茴徑自解了外襖的係帶,將衣襟拉開,露出裏麵冰藍色的心衣。又掀開衣角,自己去查看疼痛難忍的腰側。她肌膚嬌嫩,那用力一撞著實撞得不輕,這才多久,腰側已經顯出一大片烏青。


    沈茴蹙起眉頭來,用手指頭在烏青上小心翼翼地點了點。


    “娘娘就沒想過若咱家不過去呢?”


    “掌印會來的。”沈茴這樣說。並沒有把她原本打算若裴徊光不來她要怎樣的計劃告訴他。沒必要對他說。


    裴徊光嗬笑了一聲,走過去,在沈茴麵前蹲下來,用指背敲了敲沈茴的膝,冷聲警告:“最後一次,下一回再壞咱家的事情。咱家就敲碎了娘娘的腿。”


    沈茴抬起眼睛,眉心蹙著,軟綿綿地說:“膝上也摔了。”


    裴徊光與她對視半晌,時間仿若凝滯。半晌,他拿開放在沈茴膝上的手,轉而掀起她寶藍色的裙子至膝上,又將她裏麵的裏袴輕輕挽起。隨著他的動作,沈茴湖藍的裏袴下逐漸露出她雪色的小腿,還有小腿上的擦傷。乃至裏袴也被挽到膝上,果然露出沈茴摔得烏青的膝蓋。


    裴徊光用指背沿著沈茴的膝蓋,逐漸向下輕輕撫了一遍,撫過她傷痕累累的小腿,才問:“還哪裏傷了?”


    “屁股。”沈茴說的一本正經,“好像沒摔到,但是說不定有什麽潛在的傷呢?掌印給瞧瞧?”


    裴徊光被氣笑了。都這個時候了,小皇後還想著撩撥他呢?他戳了戳沈茴的腦袋,力氣不小,將沈茴的頭戳得直朝一側栽歪。


    他有意訓斥她,還未開口,沈茴整個人撲過來抱住他,她那樣用力,恨不得兩個人的身體融和在一塊。


    “鬆手。”裴徊光冷聲。


    沈茴不僅沒鬆手,還抱著他搖了搖。沈茴歪著頭,衝著裴徊光的耳朵吹吹氣,她說:“如何才能哄得掌印不生氣了呢?如果這樣做讓掌印不歡喜,本宮心裏也不好受。”


    裴徊光冷笑,自是不信她的謊話。他用力將掛在懷裏的小皇後扯下來,冷言冷語:“娘娘哄人的時候能不能裝得像一些?這鬼話,娘娘自己信嗎?”


    他捏著沈茴的下巴,力度收緊,聲音越發冷下去:“若是不懲罰娘娘,娘娘日後恐怕變本加厲。”


    “疼……”沈茴指了指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盯著她,手沒動。


    沈茴試探著去拉裴徊光的手,將他捏著她下巴的手拉開。


    裴徊光望著沈茴的下巴,那裏留下他捏過的紅痕。


    ……還真是嬌貴人。


    沈茴又拉著裴徊光的手,用他的手壓在她腰側的烏青上。她皺著眉,抱怨的語氣有點哼哼唧唧的味道:“真的好疼的。就算掌印要玩什麽新趣味遊戲……哦不不,就算掌印要懲罰本宮,那也等本宮身上不這麽疼了好不好嘛。”


    “把舌頭捋直了再說話。”


    “好。”沈茴認真點頭,她張開嘴,將小舌頭伸得直直的,然後湊過去,用舌尖輕輕戳了一下裴徊光的眉心。


    “娘娘,太醫院的江院判到了。”沉月在外麵稟話。


    裴徊光將沈茴解開的外衣整理好,他起身,扶著沈茴往床榻走去,讓她去床榻上歇著。他走出沈茴的寢屋,也沒讓江院判給沈茴把脈,直接說了幾道藥問江院判可帶了。


    “娘娘已經歇下了,不必去診脈了。”


    江院判來前已差不多知曉皇後娘娘是怎麽傷的,肩上背的藥匣帶著幾種應該會用到的外傷藥。裴徊光說的那幾道藥,他除了一種內服的藥沒帶,另幾種外傷藥倒是都帶了,直接取出交給沉月。而那種他沒帶來的內服藥,自有昭月宮的小太監小跑著去太醫院取藥。


    裴徊光回頭望了一眼沈茴的寢屋,想起沈茴那張虛偽的臉,氣得冷哼一聲,提步往外走。


    隻是他這一冷哼,倒是時杵在一旁的昭月宮宮人個個大氣不敢喘。


    待裴徊光走遠,沉月和拾星趕忙進了屋,去看望沈茴,將裴徊光跟江院判問藥的事情說了。


    “來的又不是俞太醫?”沈茴問。


    前日來給她診平安脈的也是太醫院別的太醫,不是俞湛。


    “奴婢去打聽了,俞太醫前幾日告了假。”拾星說,“馬上要過年了,俞太醫也是剛搬到京中,事情忙吧。”


    沈茴笑笑,說:“應該又是他親自跑去采什麽重要的草藥了。”


    “娘娘還能笑出來!我們都快要嚇死了。”沉月皺著眉,“娘娘還是別說了,先歇息吧。”


    沈茴搖搖頭,說:“去將今日要跟我一道去的幾個宮女和小太監都喊來,得賞的。”


    那兩個宮女和六個小太監很快趕來,沈茴一人賞了五百兩,又珍珠玉器。


    “本宮現在能賞你們的不多。”沈茴開口。


    幾個人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本來滿臉喜色,覺得這是好些錢,忽聽皇後娘娘這樣說,趕忙惶恐說已經很多了。


    沈茴輕輕搖頭,再開口:“本宮格外給你們一個賞。”


    幾個人都屏息靜聽,鄭重起來。


    沈茴卻不直說,而是道:“待本宮能給你們時,你們自然知曉。”


    幾個人別的沒聽懂,倒是聽懂了皇後娘娘這是要提拔他們,將他們歸為心腹了!他們俯首,心甘情願地許著忠誠。


    小梅子笑著說:“咱們幾個誓死追隨娘娘。今兒個是個新開始,還請娘娘賜名。”


    於是,沈茴就賜了名。兩個宮女一個喚團圓,一個喚圓滿。六個小太監分別改名平盛、通和、海晏、阜安、年豐,民康、分別取自太平盛世、政通人和、河清海晏、物阜民安、人壽年豐、民康物阜。


    此時的他們年紀皆不大。他們隻是因為一腔熱血,選擇追隨這個時候唯一敢站出來的皇後娘娘。他們並不知道,後來他們的名字會刻在史冊上。他們都沒讀過什麽書,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什麽意思。但是後來和阿瘦、阿胖的名字列在一起記在史冊上的時候,才會驕傲自己的名字比阿胖和阿瘦有牌麵多了。


    而阿胖和阿瘦此刻坐在角屋裏嗑瓜子兒。


    此時已經天色黑下來了,沈茴詢問了宮人寶碧宮的情況,簡單吃了一點晚膳,又給傷處擦了藥,早早躺在床榻上歇息。


    暗道很長,她腿上疼著,今晚是不能往滄青閣去的。


    當沈茴聽見博古架響動時,並不意外,她躺在昏暗的架子床裏,等著裴徊光冷臉掀開床幔。


    借著床頭唯一一盞燈的昏暗光影,沈茴看見裴徊光手裏的東西——一個盒子,還有一捆繩子。


    沈茴眼睫顫了顫,被子裏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被褥。下一刻,她攥著被褥的手鬆開,她撐著坐起來,蹙眉望他:“怎麽才來?”


    隨著她坐起來,身上的被子滑落。


    她知裴徊光會來,在他來之前,已經將自己剝幹淨了。


    ·


    傍晚時在寶碧宮的事情在宮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不管是各種的主子還是奴才,都在竊竊私語議論著。不知多少人因巫茲人被血洗,而激動得整夜難眠。


    然而此時事情還沒有傳到鄉野間。馬上過年,今晚是年前的夜市,人頭攢動,十分熱鬧。


    沈鳴玉跟著父親去夜市采買。要買的東西很多,沈鳴玉主動提出和父親分開買。她歡快地跑上圓拱橋,努力穿過擁擠的人群。一不小心撞到一個人,她趕忙道歉。


    青柏般的少年抬起頭來,搖頭道:“無妨。”


    沈鳴玉一怔,說:“我知道你。你是聆疾。”


    聆疾默了默,才開口:“我也知道你。沈鳴玉,沈霆的女兒。”


    沈鳴玉燦爛笑起來,露出一對小酒窩。


    來來往往的人擁堵在圓拱橋上,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人滯停在兩個人身邊。老人擔心糖葫蘆蹭了旁人衣衫,不敢往前走,就地叫賣著他的糖葫蘆。


    “給妹妹買串糖葫蘆吧!”老人對聆疾笑。


    沈鳴玉耳垂懸著小紅球,像山楂一樣紅。


    聆疾便買了一串,遞給沈鳴玉。


    “謝謝哥哥。”沈鳴玉大大方方地接過來,忽聽父親在岸邊喊她。


    沈鳴玉一躍而起,在人群驚訝的目光中,身輕如燕地踩著河麵到了對岸。


    沈霆牽著兩匹馬。一匹醜的,卻是千裏良駒。一匹跑得慢的,卻漂亮得像馬中公主。


    沈鳴玉便知道醜的那個是給自己的,漂亮的是給小姑姑的。


    “父親,我遇到聆疾了,他還給了我糖葫蘆!父親曉不曉得他多大?”


    “十七。”


    “唔。”沈鳴玉咬一口糖葫蘆,“比我大六歲。父親,那六年後我能像聆疾那麽厲害嗎?”


    第42章


    沈霆望了一眼橋的方向。聆疾側著身, 已經從擁擠的人群裏走下了橋,消失在視線裏。


    “父親?”沈鳴玉去拉父親的衣角。


    “能。”沈霆笑著說,“六年後, 我的鳴玉會比聆疾還厲害,揍得他認輸。”


    沈鳴玉開心了。她去牽屬於自己的小馬,沈霆卻並沒準,沈鳴玉剛開始學騎馬,沈霆擔心小黑鬧脾氣她掌控不了,而是讓她坐在那匹溫和的漂亮白馬上,他給女兒牽著馬韁。


    星月之光灑落河麵, 浮光掠影。


    沈霆牽著女兒沿著河畔, 一路走回家,平和的心裏是這些年幾乎從未有過的溫柔。


    當天晚上,極少做夢的沈鳴玉卻做了一晚上的夢。她的夢境先是稀奇古怪亂七八糟, 後來夢到了六年後的聆疾。


    夢裏,她拿著劍去找聆疾比武。果真如父親說的那樣, 她將聆疾揍得連連後退, 他那雙冰潤的眼睛望著她, 他說他認輸了。


    沈鳴玉笑了。夢裏夢外都在笑。


    沈鳴玉很多年前就一早起來偷偷練武, 早已養成了早起的習慣。第二天她卻起遲了, 比以往遲了那樣多。


    駱菀一直不見女兒出來, 親自去看她。駱菀推門進去,卻見沈鳴玉不是沒睡醒,而是呆呆坐在床上。


    “鳴玉怎麽了?做噩夢了?”駱菀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有些好笑。她這個女兒向來膽子大, 可很少因為噩夢嚇著。


    沈鳴玉轉過頭來望著母親。她紅著眼睛, 結結巴巴:“流、流血了, 好多血。從、從那裏……”


    駱菀一愣,緊接著笑了。


    “你怎麽還笑啊。”沈鳴玉委屈地癟著嘴。


    駱菀溫柔地將女兒摟進懷裏,說:“鳴玉長大了,以後不是小孩子了。”


    沈鳴玉偎在母親的懷裏,懵懵懂懂地問:“那還能跟父親學騎馬嗎?”


    “今天不行。”見女兒的嘴角耷拉下去,駱菀才又說:“過幾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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