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沈鳴玉接過來。


    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幾乎被隱在雷雨聲中,不是很明顯。


    沈茴聽見了。她開口:“鳴玉,娘娘們都在等著你呢。”


    沈鳴玉悄悄舒了口氣,握緊手中的劍,轉身快步。


    樂師重新彈曲子,麗妃帶著妃子們開始劍舞。沈鳴玉站在最角落的地方,望著前麵的妃子們如何跳舞,跟著舉劍比劃。她沒有跟著跳舞就能跳得很好的天分,拍子總是落後了半拍。


    可偏偏,皇帝覺得她認真學著跳舞的樣子好看極了。其他妃嬪都不能再入他的眼。


    恐怕滿殿之上真正觀看這支劍舞的人隻有皇帝一人。臣子的家眷們陷在皇帝的那一句“一曲終了,朕不想你們身上再有一絲衣物。否則,殺無赦!”


    恐懼,讓她們盼著這支舞永遠不會停!


    沒有人做第一個脫衣的人,所有人都在僵坐著。


    賢貴妃悠閑地品了一口甜酒,望著那些女人的模樣笑了笑。這些人恐怕都以為宮中妃子尊貴無比,殊不知宮中的女人們自入了宮門,一日未曾遠離過這樣的恐懼。


    就算今日之事失敗了,大不了一死。她已經受夠了。


    殿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了。那些臣子們跪在殿外的磅礴大雨中,盡臣子勸阻的本分,搬出說不完的大道理苦心勸阻。更有脾氣暴躁的武將,口氣已極其不耐。


    殿內舞曲曼妙,是另一番華麗的景象。


    沈茴手裏的茶盞忽然落到地上,碎了。


    立刻有宮婢趕過來收拾,免得傷了皇後娘娘的腳。沈茴將手遞給蔓生,起身離席,讓她們打掃。


    皇帝尋聲轉頭,看了眼摔碎的茶盞,再抬起頭望著沈茴緩步向後退的身影。他望著身著鳳服的沈茴,再次在心裏感歎他的皇後可真美啊……


    “護駕——”孫昌安尖利的聲音顫抖響起。


    木劍落了地。確切地說,是木套。每一把妃子手中的劍,拔下木套,裏麵便是磨了又磨的利劍。


    這一幕太突然,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


    孫昌安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妃子舉劍朝皇帝刺過去,他趕忙招呼著自己的人衝上去護駕,口中一遍一遍呼喊的“護駕”一聲比一聲顫。


    滿殿的臣子家眷們也驚愕地望著一幕。


    有個姑娘下意識地顫聲跟著喊了兩聲“護駕”,緊接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望著身邊的人,所有人蒼白的臉上滿是震驚,可她們都閉著嘴。


    護駕,這好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更是能帶來無上嘉獎的事情。可是……她慢慢坐下來,緊張地握起了拳,看著這一場戲。


    握劍的妃子有的跑得慢了,被內宦輕易鉗製住。有的跑得快的,已經將手中的劍刺向皇帝。那些刺來的劍,有些被內宦手中的劍擋開,有的劃傷了皇帝。


    皇帝大驚失色,跌坐在地,連連向後退。


    “禁軍!禁軍!護駕啊!”皇帝大聲呼喊。


    站在最遠處的禁軍也在往這邊趕。


    都是些嬌養的妃子,衣食住行被下人伺候著,就連舉劍跳舞,也要使出很大的力氣。不斷有劍劃向皇帝,將他身上的龍袍劃亂了。卻沒有一處傷致命。


    不斷有妃子被攔下來。


    於是,舉著茶托、蒲扇的宮婢、內宦們,便摔了手裏的東西,從宴桌底下、花瓶裏,抽出匕首,朝著皇帝衝過去,朝著那些護駕的冷麵內宦衝過去。坐在席間的妃子們,有的躲在角落瑟瑟發抖,亦有拔下發間的簪子衝上去。


    “滅九族也算替天行道了!”臣子家眷中忽有人高喊一聲,抓著身下椅子跑過去。


    轟鳴的雷雨聲中,整個華麗的大殿亂成一團。


    沈茴站在遠處,冷靜地看著,時不時將目光落在殿門。


    落在皇帝身上大大小小的傷,越來越多了。


    皇帝連滾帶爬地逃,躲在岑高傑和聆疾身後尋求庇護。


    “讓開!”沈鳴玉從高處一躍而起,舉著手中的劍狠狠刺下去。皇帝大驚,打著滾躲避,還是讓劍刺入腹中。


    沉重的殿門忽然被打開,又關上。


    “裴徊光!救朕!救朕!”皇帝已然明白連禁軍也要他死。於是,裴徊光是他最後的希望!


    第168章


    沈茴是第一個看見裴徊光的。


    隔著那樣遠的距離, 她遙遙望著殿門被人從外麵拉開,裴徊光穿著蓑衣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在他身後,是鋪天蓋地的暴雨, 雨水砸在石磚地麵, 激起一層白霧。


    隱隱還能看見一大片跪在暴雨中的文武百官。


    殿門打開的那一刻,跪在暴雨中的臣子們,三三兩兩地站起身, 伸長了脖子, 焦急地望向殿內。


    雨霧卷彌,他們隻來得及隱約看見殿內一片淩亂,下一刻, 裴徊光邁進門檻, 那兩扇沉重的殿門再次關上。


    雨太大了,即使穿著蓑衣,裴徊光還是被淋濕,身上的濕髒, 讓他不太高興,隱在蓑帽下的臉色有些差。


    裴徊光冷漠的視線掃過整個大殿。


    擺滿珍饈的宴桌倒了幾張,佳肴與瓷器摔了個稀巴爛。臣子家的女眷們, 有的三五成群躲在角落驚懼不已, 有的離了席和宮中的妃子、宮人混在了一起。


    往日裏尊貴的妃子們和內宦撕扯在一起。你擒住我搶了我的劍,我便死死抱著你的腰, 阻止你去攔截別的姐妹。


    各種身份的人混在一起。沒有尊卑身份,甚至也不分性別。


    亂七八糟。


    裴徊光不過隨意地掃了一眼,就將目光落在遠處的沈茴身上, 對上她正望過來的目光。


    裴徊光出現的那一刻, 整個大殿瞬間詭異地靜下來。對裴徊光的恐懼好像埋在骨血裏。到了這一刻, 似乎隻要裴徊光出現,他們心裏開始畏懼,擔憂這孤注一擲的一切會毀於一旦。


    皇帝一大清早給自己的夫人排隊買包子的時候,被東廠的人抓去拎到龍椅上。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不是嗎?


    裴徊光,會讓他們成功地殺了皇帝嗎?


    片刻的死寂之後,圓滿咽了口唾沫,朝衝在前麵的團圓抖著嗓子大喊了一聲:“繼續啊!”


    所有人好像在這一刻都回過神來,靜止的畫麵重新瘋狂起來。繼續著大逆不道的弑君之舉!


    這些人,有些提前知道了沈茴的計劃,提心吊膽地準備著。還有更多更多的人提前什麽都不知道,在事情發生的那一刻,驚愕、觀望,再到參與進去。


    皇帝身上已經有了幾個血窟窿,事情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麽理由停止?即使裴徊光來阻止,即使今日這裏血流成河一個人也活不下去,已看見了希望的人們,也要繼續飛蛾撲火!


    皇帝驚呼連連,從岑高傑和聆疾身後跑出來,他用顫抖的手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在幾個內宦的掩護下,腳步踉踉蹌蹌地裴徊光奔過去。


    他什麽都顧不得了,隻想抓住這千萬分之一可能的生的機會!


    他不想死啊!這皇帝,他還沒當夠啊!


    不知道從哪裏砸過來花瓶,砸在皇帝的頭上,頓時頭皮裂開,鮮血汩汩淌下來。皇帝腳步一虛,跌倒在地。跌倒了,他也沒力氣站起來,像條喪家之犬般,朝裴徊光努力地爬。


    裴徊光還陷在被這瘋雨澆透的煩躁裏。他將蓑帽遞給身邊的伏鴉,麵無表情地緩步往前走。


    沈茴凝在裴徊光身上的目光終於移開,她望了一眼朝裴徊光爬過去的皇帝,忽然鬆開蔓生,快步往前走。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乃至拖著繁複厚重的鳳袍奔跑起來。


    “給我!”經過沈鳴玉的身邊,沈茴拿了沈鳴玉手中的那把劍。


    劍很重,她努力握緊。


    終於,在皇帝爬到裴徊光麵前時,沈茴趕到了。跑過整個大殿,讓她發白的臉色有了紅暈,連氣息也在加重。


    終於爬到裴徊光麵前的皇帝似有所感,艱難到轉過身,望向沈茴。


    沈茴盯著裴徊光的眼睛,雙手用力握緊手中的劍,狠狠地朝皇帝的胸膛刺下去。


    劍尖刺進皇帝的胸膛,卡在那裏。


    沈茴再用力,使盡全力地往下刺。隨著沈茴單腿跪下的動作,整支劍身徹底刺進皇帝胸膛,穿體而出。


    裴徊光瞥了一眼瞳仁睜大的皇帝,很想告訴沈茴她刺偏了。不過皇帝身上的傷太多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早就讓他失血過多。就算這一劍刺偏了,也活不了了。


    沈茴抬起臉來,望著裴徊光,目光一寸不移。


    狼藉一片的大殿內,鬧劇好像畫上了句號,所有人氣喘籲籲地停下手中的動作,都望了過來。


    明明是自己希望的畫麵,可是又那樣不真實。


    真的……死了嗎?


    真的嗎?


    伏鴉趕忙蹲下查看,愣了一下,才說:“死了。”


    裴徊光瞧著沈茴望過來的沉靜眸子,低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死就死了吧。”


    沈茴閉了下眼睛。


    大殿內,前一刻還鉚足了勁的人們,好像頃刻間被抽走了力氣,無力地癱坐在地,怔怔望著沒有了知覺的皇帝。


    不僅是殿內的人有種不真實感。沈茴也有。她很快睜開眼睛,望著麵前瞪圓了眼睛的皇帝。聽說人受了劍傷,劍堵在傷口裏人還會有一口氣,若將劍拔出來,才會真正血流不止。


    她慢慢站起身來,用力將皇帝屍體裏劍身拔出。


    鮮血汩汩瘋湧。有兩滴,濺落在沈茴臉頰。


    無數鮮血從皇帝的屍體裏湧出來,慢慢在他身下洇出一大灘血。


    裴徊光將身上的蓑衣也解了下來,遞給伏鴉。他拿出雪白的帕子,動作慢條斯理地擦去沈茴臉上的那兩滴血。


    他身上淋透了,撫在沈茴臉頰上的帕子也帶著絲外麵暴雨的濕氣。


    裴徊光瞥著沈茴此時的模樣,覺得她偏執的樣子像隻奮力戰鬥的小野獸。


    嘖,怪好看的。


    他笑笑,說:“咱家隻是忽然想去金露殿瞧瞧,娘娘隨意。”


    沈茴鬆了口氣。


    因,裴徊光沒有阻止,皇帝真的死了。


    也因,裴徊光沒有親自動手,他不止一次地說過他不想親手殺齊家人。


    裴徊光放下了手,無所謂滿殿人望向他的目光,越過沈茴,緩步往前走。這裏是金露殿的偏殿,一直往前走,穿過南門,就到了皇帝上早朝的金露殿。


    雖來前不是想去金露殿,可此刻,裴徊光倒也忽然來了興致,想去金露殿瞧瞧,瞧瞧他小時候頑皮在龍椅上刻的小烏龜還在不在。


    沈茴聽著外麵咆哮的暴雨,忽然提高音量:“平盛,拿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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