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這周的院務會主題是關於藥占比的,輪到劉紅主持會議。你是第一次參加院務會,就以聽為主。你心裏先有個底,可能劉紅會有不同的意見,不管她問你什麽,你別跟她硬碰硬。”


    “我要躲著劉書記?劉師姐會難為我?”


    謝遜的表情有些複雜,他似乎是在猶豫,但她最後還是說:“劉紅當了這些年的書記沒當夠,還想當院長,我沒搭理她那茬兒。她要是跟你過不去,你暫時別理會她。省得讓外人看笑話。”


    “她想當院長?不是潘誌要當院長?”李敏詫異地問。


    “他倆誰想當院長也都正常啊。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是不,穆將軍?”


    “元帥。”穆傑笑著訂正,遞西瓜給謝遜。


    謝遜擺手說:“你吃吧。我在家吃了不少西瓜。這人年齡一大,水分多點兒就起夜。我可跑不起廁所,明天有手術呢。”


    他用叉子叉起一片楊桃,慢條斯理地吃完以後,以痛下決心的態度對李敏說:“院班子該大換血了。陳院長在我給他做助理時曾說過,在這個位置久了,人會變得官僚,會忘了初心,會變得麵目醜陋,會變得自己不認識自己……”


    說到陳文強,李敏沉默地回避謝遜的視線。穆傑了解李敏對老師的感情,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還說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由不得他不摻和。可摻和的多了,再想清清白白地抽身出來就難了。”


    “師兄,咱們不提我老師好不好?”


    “好。”謝遜應了後,說:“我不給劉紅機會也是為她好、為省院好。她回到臨床好好帶幾屆研究生,不僅是個人學術上能再上一層樓,也能把咱們省院重症醫學的人才基礎夯得更實。其實我主要也是不想她最後落到陳院長那樣的結局。她跟醫保的個別人、跟藥商等勾連得太多太密切。那不是她那個位置應該做的事情。”


    聽謝遜說到劉紅跟醫保和藥商的勾連,李敏又抬起頭。


    不等李敏問什麽,謝遜又扔了一顆炸/彈:“潘誌我跟他談過了,他和我、劉紅一起下來。你重組班子。”


    “啊?”李敏震驚。“那換誰?”


    “金鑫或是石屹。你覺得誰更適合做助手你就用誰。倆人各有所長。”謝遜揪下一顆龍眼慢慢剝皮,沒有任何感情地說:“潘誌太油滑了。我這些年仗著資曆壓他。梁主任說的不錯,他把咱倆賣吃了,咱倆還可能會倒找錢給他。”


    “這話怎麽說?”


    “反正你知道我這決定就行了。這兩年你細看潘誌的行事。我知道你跟嚴虹關係好,但嚴虹跟你師姐關係也好啊。可潘誌給我挖坑從來不帶猶豫的。”說到這兒,謝遜轉移話題,道:“大內科必須有副院長,一個太少,兩個正好。你仔細觀察內科出身的王院長能不能跟你合得來,合不來一起換人。小科室還是算了。”


    “嗯。慢慢看了。要是金鑫在普外就好了。或者石屹在普外也好。或者他倆換一下也好。”


    “有道理。那骨科雖是大科,但人心始終不齊。歸根到底是金鑫魄力不夠。心外科一直上不去,就跟潘誌當了副院長有關。心胸拆分的太勉強了。至於普外,你這想法也不錯。那就得往再後幾屆的人裏找了。暫時我也想不到哪個合適。”


    “師兄,你回普外當大主任,普外有沒有合適的人選,都沒事兒。要不把心外科和胸外科合並了?”


    謝遜搖頭:“合並了就得潘誌回去當心胸外科的主任。不說他拿不起心外科,那石屹的性格像足了他父親。他尥蹶子走了得不償失。”


    李敏赧然,想起自己那年出走給謝遜帶來的困擾。沉默了一下,她說:“嗯,我傾向選金鑫。咱們省院骨科的業務比心外科、胸外科的分量重,骨科該好好整頓了。若是金鑫當了副院長還弄不明白骨科,”


    “那你準備怎麽辦?”


    “那就是小誌和寶寶的事兒了。”


    謝遜見李敏這麽說,輕咳一聲,壓低聲音說:“楊毅的事兒,你聽了先放心裏。他繼父出事兒了。”


    李敏吃驚地瞪大眼睛。


    謝遜扶了一下眼鏡說:“原本省院的副書記職位,是一把院長兼任的。幾十年都是這樣的。那年他繼父從我手裏撬走了副書記一職給孟慶良,害得我隻能以院長身份列席黨委會議,丟臉卻無可奈何。但我想不論是金鑫還是石屹,他倆誰跟你搭檔,也都會不錯。”


    “師兄的意思?嗯,我明白了。”李敏突然明白謝遜的潛台詞了。不論是金鑫還是石屹都不是提上來做副院長,而是直接當書記。他倆人的性格、業務能力、在省院工作的年頭,都在楊毅之上——哪怕楊毅當了五年的副書記,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那放在自己麵前的難題,便是提名金鑫當書記。自己不僅要當著劉紅、楊毅的麵先提出來,還要支持謝遜把副書記的職務歸回到院長名下!


    李敏重重點頭。她終於明白謝遜今晚要來自家說話的目的了,也明白謝遜告訴自己劉紅要當院長的目的了。


    謝師兄要在最後這兩年多的任期裏拿回副書記的兼職,劉紅是不讚成的,而潘誌耍滑頭了。


    ……


    送走謝遜父子倆,李敏就對穆傑說:“看吧,就這麽個破省院,我剛上班時就激裏隔生、勾心鬥角的。三十年了,還是這個樣!”


    “小誌被他繼父拔苗助長了。”穆傑為表侄女婿惋惜。“謝遜哪是不知道我回來,他是偏撿著我在的時候,提前來跟我打招呼呢。”


    “是啊。但能說他做錯了嗎?我可不想以後用旁聽的身份列席黨委會議。”


    穆傑無話。


    “穆傑,小誌要是下去了,你別怪謝師兄。你跟你表哥說一聲,他和老柴是一輩子的鐵哥們,真生分了也挺沒意思的。”


    “是啊。隻能說小誌他繼父做事有點兒急了。不然等劉紅任期滿了,多好。”


    李敏在心裏算算楊衛華的年紀,然後說:“他繼父等不及的。劉紅要是當兩屆書記,他就二線了。”


    “劉紅現在不能再當一屆書記?”


    “她當書記就沒我當院長的了。這麽些年,院班子一直是隻有一個女的。哎呦,不對,王靜當書記時,劉紅是副書記。”


    “你應該挽留劉紅再當一屆書記。條件是她提出把副書記歸還一把院長。” 穆傑冷靜地指出要點。“那你就不用像謝遜那樣參加黨委會了。”


    “哪那麽容易的。我也得給謝師兄遞交投名狀啊。”李敏歎氣:“唉!楊毅是你表侄女婿,你表哥兩口子這些年跟我關係還不錯,這事兒是挺棘手的。唉!想當年謝師兄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說目下無塵都沒用錯詞,如今也把這一套玩的純熟了。”


    “你不想給他當助理?”


    “不當助理怎麽當院長啊。我可是一個想當元帥的好士兵。”李敏開玩笑。


    “敏敏,你不想當就不勉強。”


    李敏沉默了一會兒說:“穆傑,現在不由我選擇了啊。”


    “你可以按你的心意行事的,穆夫人。”


    李敏笑笑,說:“謝師兄是我半拉老師,這十年他罩著我。等他退下來,我得罩著他十年,送他風光退休。穆傑,我看過陳院長是科室副主任的時候,說仰人鼻息是誇張,但他那時也是和李主任、梁主任互為脊背依靠的。等他當上院長助理、醫療院長後,他和梁主任關係變了。不是說他變不好了,但梁主任在他麵前退讓時候多……”


    李敏不想評說這兩位已經過世的老師,她內心不願意去回想陳文強的後期變化。她遲疑著對穆傑說:“或許是在那個位置久了,人都是不得不變吧。”


    “讓潘誌去操心不行嗎?我看他跟謝遜的關係不錯,跟你也可以的。”


    “潘誌啊,他對我可跟謝師兄差遠了。若不是彩虹兒,算了,不說他了。穆彧,大人說話你別聽下巴嗑。”


    “媽,我28了。”穆彧不滿地抗議。


    “辦事不牢的另一麵說明你的心理和思維還是小孩子狀態。穆傑,你跟他說明白。我回去書房看書了。”


    李敏施施然地走了,留下父子倆麵麵相覷。


    “爸,我媽是什麽意見?”穆彧湊到父親跟前問。再沒看出來母親餘怒未消,他就是個傻的。


    “兒子,你的麻煩來了。”


    其實穆傑覺得是敏敏的麻煩來了。不論兒子和霍星能不能成,李敏都不會同意劉紅繼續當書記。不光是金鑫對李敏態度和劉紅不同,而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鐵律。


    但眼前的事兒得怎麽收場?他思來想去,敏敏那性格,算了,他決定先做兒子的工作。


    第92章 92八心八箭   我去找六六說點兒事兒……


    “穆彧, 聽明白你媽媽的話沒?” 穆傑的臉上完全沒有了剛才與李敏和謝遜說話時的自然隨意,取而代之是嚴肅,以及無聲無息就讓整個房間都降溫的威壓。


    見父親嚴肅起來了, 穆彧下意識地立正站好,剛想說:“報告首長, ” 轉瞬想到這是在家裏。


    穆彧無限敬佩地望著自己的父親。他特別佩服父親能夠自如收放氣勢的本領。在全軍麵前不怒自威、令人不敢與他對視。可到基層連隊的小兵跟前,他又是非常和藹、隨和、親切,堪比外麵樹下搖扇子的老大爺。


    “坐下說話。”


    穆彧仿佛聽到命令的士兵, 順從地坐到父親的側麵,他帶著一點兒抱怨情緒地垮下肩膀,嘟囔道:“爸, 好好的你嚇我幹什麽。”但他隨即在父親的目光裏又挺直脊背坐正了。他認真地回答父親的問話,道:“爸, 我明白。我媽媽的意思是說她要當院長、霍星她媽媽就不能當書記唄。是女幹部的比例問題?也不是啊。”


    “你媽媽受了你陳爺爺那事的影響,不然她早就當上院長助理了。”


    穆彧點頭,陳爺爺出事兒的時候自己不小了, 那隨後的變故他多次想問明白, 但母親總是回避。


    穆傑搖頭,這小子照自己當年可差太遠了。還想結婚?回頭扔去基層鍛煉,準保能累得他想不起娶媳婦這事兒來。


    但現在嘛,他耐心地給兒子解釋:“一把手和二把手是親家, 可行嗎?傻小子。書記是要配合院長的工作,但書記還有身兼監督院長工作的職責。”


    “哎呦,那我得趕緊找我謝大爺,趕緊把霍星她媽媽拉下來。” 穆彧語氣誇張,站起來要走。


    穆傑穩如泰山地坐著,絲毫不為兒子的小伎倆動搖。他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 沙發都給他坐出虎皮太師椅的威勢來。直到穆彧訕訕地坐回原位,才打趣兒子:“霍星知道你這麽幹……”


    “那也不能讓我媽媽受委屈啊。”穆彧從小就無師自通地找到了怎麽在父親麵前混過關的竅門。天大地大,母親在父親的心裏排在最前,祭出母親這麵大旗百試不爽。


    “你媽媽倒是沒白生養你一場。”穆傑頜首。


    “那是。爸,我謝大爺的意思呢?”


    “你謝大爺現在選擇了你媽媽做他的院長助理。你說在你謝大爺心裏,是霍星她媽媽近還是你媽媽近?”


    “自然是我媽媽了。我謝大爺一直對我很好,謝蘇寶還是我媽媽的學生。”穆彧順口回答,然後他在父親是笑非笑的眼神裏察覺自己的回答不對。認真地想了想,他試探著問:“爸你是不是說我謝大爺實際更偏重霍星她媽媽。她媽媽早就當上書記了。”


    “離間”兒子和謝遜的關係成功,穆傑微微一笑。但他旋即收起了笑容,繼續不動聲色地做兒子的思想工作。


    “穆彧,你慢慢想。省院換屆是兩年後,你媽媽明天走馬上任,霍星她媽媽跟你媽媽的對立是不可避免。你覺得你和霍星的關係適合嗎? ”


    “爸,你也反對?”穆彧不敢置信地盯著父親。“爸,你昨天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反對你幹嘛。我還希望你馬上結婚呢。三十而立,你不僅該在事業上更努力,也該有自己的小家了。但兒子啊,咱爺倆得顧及你媽媽的心情。你當初去軍校怎麽說來著?”


    “我以後把老婆孩子送回來陪我媽。”穆彧立即回答。“我就想著……“


    穆傑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兒子說完話,他也猜到了兒子想說什麽了。然後他問兒子:“你覺得霍星的性格適合陪伴你媽媽嗎?”


    穆彧沉默。良久以後,他跌落凡間,萬分為難地說:“爸,一諾千金太難做到了。可若是我連我媽媽都辜負了,這天下任何人我都可以背棄了的,是不?”


    穆傑抬手重重壓到兒子的肩膀上,飽含深情地看著兒子的眼睛說:“穆彧,咱爺倆虧欠了你媽媽。但你媽媽在你和霍星的事情上,仍是全盤為你考慮的。她怕霍星是出於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心理追你,依霍星那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爭強好勝性格,她絕對能堅持十年的。我們能否認這點嗎?”


    穆彧在父親堅定的眼神能力回答:“不能。”


    “那你媽媽的反對有道理沒?”


    “有。”


    “所以,你和霍星這件事兒,不僅存在雙方長輩的不可調和的對立,還存在她的動機有待確認的本質問題。兒子,你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喜歡她什麽?”


    “嗯。我會好好想想的。爸,我覺得覺得”


    “你不用糾結以後送老婆孩子回來陪你媽媽的諾言。國慶節大閱兵後,我可能會調回軍區,我會盡可能地每天回家。你想明白了來告訴我,為什麽霍星會舍棄更熟悉的潘嘉?潘嘉從托兒所的爬班起,就堅定地緊跟在霍星的身邊。”


    *


    楊梓緊緊地攥著甘露的手,用那種生怕她丟了、跑了一般地的勁頭,把人拖進了珠寶首飾專櫃群。


    甘露微微臉紅,小聲對楊梓說:“小蓉和泉仔在咱倆後麵呢。”


    楊梓走慢半步,帶著點驕傲自得地笑著說:“露露,我已經有資格拉你的手了。露露,我一定要挑一款最襯你手指的戒指。”


    “好。楊梓,其實你挑哪款都是你的心意,在我心裏都是最好、最適合的。”


    甘露的話令楊梓有點兒小激動,他輕輕摩挲甘露帶著金戒指的那根手指說:“露露,你要少幹活,像我媽媽那樣保護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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