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將收起的右手一放,裏頭粉嫩的鸚鵡按照主人的教導,拍翅落在宣玨棋案上,來了場二重奏,奏完嘰嘰喳喳地道:“恭喜發財!平安喜樂!萬事順遂!無災無憂!”


    桃子說完這些話,謝重姒也輕輕躍地,走到宣玨麵前,左看看又看看,道:“傷養得怎麽樣啦?今兒出宮,正好來看看你。你家府外的灌草什麽時候修剪的,爬牆好爬多了。”


    “年節掃除時整理的。”宣玨將一旁瓷杯傾斜,給粉桃雀兒喂了點水,“是桃子麽?江師姐來望都了?”


    謝重姒道:“是啊。誒,你應該知道呀,她和齊嶽一塊兒到的。說是路上恰好碰到了,蹭個馬車。她近年四處訪查身世來著。”


    宣玨一愣:“成嶺近來卻是要來望都,打理生意。不過未曾提及,想來是在快到望都偶遇吧?”


    “是。”謝重姒點頭,捧起桃子,“蒙州邊境附近。”


    宣玨看她手指微彎,白皙的指間盛放軟糯的雀團,對上她唇邊笑靨道:“殿下心情不錯?”


    “是啊,春和景明,萬物複蘇,心情自然就好。”謝重姒眨巴眨巴眼,“對了離玉,你丹青是不是很好?幫我畫幅畫唄。”


    宣玨語氣有些古怪:“殿下要我畫什麽?”


    “桃子。”謝重姒捧上鸚鵡,托過頭頂,又從桃子腦袋旁露出睜大的杏眸來,淺笑盈盈,“可行?”


    宣玨也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將案上棋盤棋子收起,騰出位來,道:“好。我去取筆墨顏料,殿下稍等。”


    謝重姒:“嗯?可以去書房的,來回搬動也太麻煩了。”


    宣玨腳步頓了頓,側過頭來,眸光有些危險深沉,輕聲問道:“殿下確定?”


    謝重姒奇了:“有何問題嗎?”


    “沒有。”宣玨給她帶路,道,“那殿下這邊走吧。顏料紙卷,均在東麵書房。”


    東書房外,幾抹花開正好,掩映綠意之中。沒鎖門,一推就開,正麵是展屏風,隔絕屋內視線。


    宣玨領她進來,徑直走到桌案前,鋪紙研墨調色。謝重姒落後一兩步,沒四處張望,至少沒有回頭看,湊在桌案前,很是新鮮地看他作畫為圖——


    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罷,宣玨作畫次數屈指可數,她根本沒怎麽見過他的畫。


    一幅牡丹圖被她收在宮中許久,另一幅……不提也罷。


    宣紙上,憨態可掬的粉嫩鸚鵡,幾近躍然而出。


    小不點疑惑地看著畫中自己,從謝重姒掌心跳下,啾啾咪咪地繞著那同樣粉團轉了圈,像是被嚇到,叫了聲“怪物”後,向屋外撲著翅膀奔去。


    謝重姒“哎”了聲,叫道:“桃子!別跑!跑了我追你不上!”


    她連忙轉過身,想要去追人……鳥,剛轉過身,腳步頓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緩步走到屏風前。


    屏風上懸掛著僅剩未被宣玨收起的畫卷。


    卷上,佳人靜立,馮虛禦風般衣袖飄蕩。指尖捏著一株牡丹,身後也是層疊花蕊,迤邐盛開。


    ……隻是沒有畫臉。


    謝重姒剛想撫摸上卷軸,卻被宣玨從後抓握住了手,五指相扣將她抵在屏風上,清淺的草藥和檀香味混合,宣玨在她耳邊輕輕掃過,沒立刻說話,而是咬了咬她耳垂。


    第88章 作畫   (持續小瘋)手把手教畫√……


    謝重姒耳尾一麻, 問道:“這、這……是什麽?”


    “畫的殿下。”宣玨倒也直白,含混著聲道,“一直沒敢補上空缺, 怕筆力不夠, 畫蛇添足。”


    氣息稍稍滾燙炙熱,掃過耳廓脖頸,他將下巴墊在謝重姒肩上,道:“不如殿下來替臣補上?”


    “我補?我的畫技,比刻工還差個百倍。別毀了你的畫。我還要去找桃子。”謝重姒呼吸紊亂一瞬,強打起精神看近在咫尺的卷軸。隻見米色絹紙上, 工筆細膩,畫中人衣袂翩翩, 身後牡丹……


    身後牡丹顏色新舊不盡相同。


    這畫卷, 似是掛在屏風上許久了。


    裝裱精致, 不染塵埃,珍而重之地懸於書房內,卻是幅未就的半成品。


    “桃子在院外,沒走遠。”宣玨輕聲說道, “鸚啼聲很獨特,很容易分辨出來——現在應在棋盤附近,您不用擔心。”


    謝重姒聞言, 也沒急著出去, 用沒被握住的左手, 試探撫上畫卷,有些好奇:“這幅畫有多久了?”


    “一年。斷斷續續添了牡丹。”宣玨回她。


    見謝重姒並未露出驚疑厭惡,宣玨得寸進尺:“不會的話也無礙,我來教你。可好?”


    他放輕了音, 懇求般道:“已有很久未敢下筆了,再不成卷,不知會拖到何年何月。”


    這是實話,漓江之行前猶豫再三又撂了筆,回來後又試探爾玉,再沒了添補心思。


    謝重姒被央得軟了心,點頭應了:“好。不過你要怎麽教?”


    勤奮苦練個一年半載,都到不了他那般境地,更別提臨時抱佛腳的現學了。


    宣玨放開她,走去桌案,將狼毫筆擱、墨汁顏料和清水托盤拿來,移到屏風前的小架上。然後將舔了墨的筆,遞給謝重姒。待她提筆後,從身後抬掌覆住她的手,道:“先帶殿下描一株牡丹吧。”


    謝重姒微愣,就見宣玨握住她手,領她在空白處勾勒開來,左手小臂很有分寸虛環在她腰間,沒有接觸——


    這是作甚,怕她逃嗎?


    “提,轉,收。”宣玨低吟落在謝重姒耳側,“牡丹瓣薄,用筆側暈染,效果絕妙。”


    是在教她,可更像在勾她,氣息低沉而灼熱,韻律般點染在她耳側。和著窗外鳥鳴啾啾,謝重姒險些腿軟踉蹌,宣玨不輕不重地抬臂穩了她一下。


    她直覺不妙,嚐試右挪半步,宣玨:“您可有在聽?”


    謝重姒:“……嗯,在聽,在聽。真的有在聽——別咬我耳朵!”


    她可太有在聽了。聽得她全身都使不上力,任由宣玨帶她小心翼翼地描摹畫上人眉眼唇鼻。


    除卻檀香,還有橙檸的味道環繞,但宣玨不用熏香,謝重姒還有些納悶,忽然想起在宣府池院小亭旁,有幾簇玉蘭,這時花開正好——這人提過他晨昏時分,都會去撫琴。


    是玉蘭的花香。


    清淺悠然的花香,混雜宣玨清潤泠泠的嗓音,餘光能看到他認真凝眸的側臉,如琢如磨。


    謝重姒一時被美色迷住,沒推開人,隨著落筆走轉,任由他隔三差五在她耳邊“教導”一句,用筆尖描摹圖上人,用唇瓣度量她下顎到耳尾弧度。等牡丹美人圖終於大功告成時,謝重姒幾乎站不穩腳,全靠宣玨攬在她腰上手臂撐著,眸裏覆了層瑩潤水色。就連被握住的右手都輕顫幾下,差點沒把筆掉落在地。


    宣玨放開她手,很有分寸地後退一步,明知故問:“怎麽,殿下不適?”


    謝重姒:“……”


    不適你個大頭鬼!


    她放下筆,轉身挑眉,拽了拽他前襟,笑罵道:“有你這麽教的嗎,夫子?你當教三歲小孩識字呢?敷衍了事。”


    夫子,學生稱師者。


    但有的地方風俗裏,也是婦人對丈夫的尊稱。


    宣玨本想今日到此為止,正不疾不徐撚了撚指尖沾染的碎墨。哪想到麵前人又好巧不巧用稱謂戳了他一句。


    他頓了頓,道:“那你說該怎麽教?”


    謝重姒指指點點:“不應該從頭學起麽?哪有這麽一蹴而就的,這不還是你畫的?”


    她側頭看了眼,畫上人豔麗灼亮,以宣玨的筆力,根本就不存在“畫蛇添足”。


    而是畫龍點睛。整幅畫,瞬間活了。


    謝重姒立在畫前,眉眼五官,比身後畫卷還熠熠三分,兩廂映襯,一時分不清是畫中人脫紙而出,還是她本就落於卷裏。


    春景盎然,她更甚其顏色。


    “是臣之錯。殿下若感興趣,以後落筆到成丹青,玨慢慢相教。”宣玨長睫垂斂,看她拉住前襟的指尖,那指尖白皙,指甲未像尋常女子塗抹蔻丹,卻仍舊光亮如珠寶。


    他額頭青筋狂跳,忍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反客為主,輕輕捏住她手腕,往屏風一壓,“……絕不藏私。”


    謝重姒驚呼:“離玉!你的畫——”


    她後背抵在畫上,能感到那卷軸不穩,啪嗒擦過她肩胛落下,連忙半蹲想要撈起。


    宣玨也幹脆隨她跪地,抓握她手,摁在屏風上,逼得她徹底動彈不得。


    “既然殿下也說了,是臣的畫。”他溫聲,不容置喙地道,“臣有處理資格。”


    畫不需要了。


    因為人在麵前。


    虔誠的吻細密而落。


    在她喉間逡巡很久,像是想咬,又舍不得這紅塵溫軟般蹭了蹭。


    終是隻溫柔地吻過,繼續向上。


    “離玉你——”緊接著,謝重姒聲音被堵在吻裏。


    謝重姒心疼那畫,僵硬著不敢動,費勁巴拉留點空餘位置沒敢後靠。更給了宣玨可乘之機,他一手扼住她下顎,一手覆住她眼,有那麽一瞬,眸光危險晦暗地驚人,像高樓坍塌砸下的塵埃,瘋狂席卷包圍處於旋渦之中的謝重姒。


    眼前人發絲散落,黑發迤邐在地,纏在宣玨指間,繞過絹紙。


    像是鋪開的墨。


    宣玨眸色更暗了幾分。


    ……想要她。


    想聽她哼吟,雙眼迷離,眼角沁出淚,嘴裏隻念他的名字。


    眸裏心中,隻能有他。


    就像曾經一樣。


    好想。


    不知過了多久,宣玨才勉強冷靜下來,用盡所有理智放開人,淺淡的眼瞳像是深了層陰影,在謝重姒耳邊微不可查地道:“殿下,有的東西,要麽別給我,要麽就一直給我。”


    窗外鳥鳴雀躍,輕易蓋住他近乎低喃的聲音,謝重姒心跳如擂鼓,竟然沒大聽清,再要宣玨說一遍的時候,他卻是扶她起身,垂眸道:“沒說什麽。”


    說著,要去處理丟掉那幅弄折的畫。


    謝重姒攔住她:“哎!等下!你敢扔!”


    宣玨遲疑。她命令道:“我要拿回宮裏去。怎麽,不想給嗎?”


    “……”宣玨完全冷靜了下來,無奈地等她束好發,搖頭道,“不敢。隻是畫卷褶皺了,殿下想要的話,我可以再畫一幅新的。”


    謝重姒不依不饒:“我想要這幅。”


    說著,從宣玨手裏扯過,攤開端詳片刻,很滿意地再合上,理了理衣襟,餘光掃向宣玨——這人還是一絲不苟,束領長服,和她方才亂糟糟的儀容形成完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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