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姒:“……”


    行吧。搞得和方才非禮的人是她一樣。


    謝重姒沒忍住,等找到桃子,將它放在肩上,準備又翻|牆離去時,壞笑著伸手,一拂宣玨的白玉冠,然後趁著宣玨墨發逐漸散亂下的時機,再次一拉他前襟,幹淨利落地用牙尖解開他束領扣結,在他脖上喉結處伸舌一舔,再不輕不重咬了口,放開道:“扯平啦!”


    說完,溜之大吉。


    宣玨喉結猛地滾動一下,下意識想拉住人,沒拉住,隻能道:“越牆小心——”


    就見那身影躥得影都不剩。


    他衣領散亂,墨發披肩,有一縷發被謝重姒帶的,纏在了廊柱木刺上。耳下側脖,紅暈一片。


    宣玨像是呆愣住了般,隔了很久才抬手理順三千青絲。


    和三千情思。


    兩時辰後,宣琮來找他,發現宣玨跪坐棋盤前,奇道:“不是今兒來給我整理文書嗎?又在這發什麽呆?棋子都不擺,下盲棋?哎你不會剛起吧,發冠都沒束。”


    宣玨搖了搖頭,仿佛仍舊平靜,道:“即刻就來。”


    謝重姒溜出宣府後,沒直接回宮,而是去同濟堂,歸還桃子。


    桃子是她找江州司借的,哄宣玨的。


    很久前她就知道,宣玨心思重,得隔三差五把喜歡愛意掛在口上,讓他心底清楚有人關心他——否則他很容易胡思亂想。


    江州司暫時擠占了金繁的臥房,擠占得十分心安理得,將他布置擺放的花花草草,全都搬了出去,說這些玩意兒熏得慌。


    金繁敢怒不敢言,誰讓人家是大師姐,更何況都是江州司看顧長大的,沒少被她責罰打過,看到她比較發怵。


    江州司接過桃子,挑眉打手勢:“用完了?那四句話你教了它好幾時辰,要去和誰說的?你父皇?”


    “不是。”謝重姒擺了擺手,“拿去哄人。”


    江州司看她眉梢眼角的風流笑意,識趣沒多問,心裏給這位被哄的人上了三炷香——就她經驗來看,阿姒的哄人,多是得炸屋轟房的那種。


    桃子在江州司臂膀上歡快蹦躂,快成了道粉嫩殘影。忽然,謝重姒注意到什麽,問道:“師姐,你的左臂換了還是加固了,顏色不大一樣,而且製式也有所更改。應當不是我看錯了吧?”


    “眼挺尖。”江州司笑了笑,“那位西梁來的,替我改造了一番。她手藝當真頂尖,我這木臂,本就是師父委托西梁天樞院給我做的。可是那邊最頂級匠師,也比不上她的工藝。喏,你看。”


    說著,她虛虛一抬,那左臂的五指,竟也能活靈活現抓握。和真手無異。


    謝重姒摸了摸鼻尖,對衛旭多少有些唏噓:“她……唉不說了。對了師姐,你昨兒剛到,舟車勞頓的。我借了桃子,怕打擾你消息,也沒多問。你來望都是有什麽事兒麽?做什麽的?要是不急,去宮裏住一段時日?宮裏糕點好吃,桃子會很喜歡。”


    沒想到,江州司嚴肅了臉,思忖片刻,道:“為我身世。我大概查到我父母蹤跡了。隻是有點不確定,還需要去當麵質詢。對了,你知道田薑在哪嗎?聽說她來望都了。”


    謝重姒正在用零嘴逗桃子,聞言,指尖頓了頓,察覺到點什麽,不敢置信般道:“……田薑?師姐,你找她作甚?”


    第89章 挖坑   給皇帝挖坑求娶√


    田氏一族分外特殊。別的諸族抱團而居, 他家卻各行其是。


    不甚團結也便罷了,還隔三差五內亂一番,自耗力氣成散沙——漓江近來紛亂, 在他家麵前隻是毛毛細雨。


    因此, 田家盡管能人輩出,但不足為患。


    比如宣玨前世拉攏過的猛將田陽,曾麵不改色砍下堂兄弟腦袋,半點也不在乎宗族責罰詰問。


    而這位田薑,謝重姒早有接觸,更習慣尊稱她為……


    秦五老夫人。


    她懷疑這位攪弄渾水嫻熟, 倚仗的都是取自田家的經驗。


    月餘前也見過老夫人一麵,老人家麵相凶神惡煞, 雞皮鶴發, 唯獨雙眼不顯渾濁。


    性子也怪癖荒誕, 即便囑咐過以禮相待,下人仍說老夫人動輒打罵。在望都住了一兩月,足不出戶,就像個市井老婦, 平凡普通至極,無人能猜到暗地解決秦輝之人,其實是她。


    謝重姒沒心思逗弄桃子, 擔憂看向江州司, 問道:“師姐最後一行, 去的是漓江麽?”


    江州司無波無瀾地頷首。


    她舉止動作一是一、二是二,沒有女子的溫軟,更沒紅塵人氣,像精描細繪的偶人。瓷胚般的臉上冷淡如冰, 唇角弧度都較常人僵硬幾分。一板一眼打著手勢:“揚州無果後,我先西行去了徽州附近,又去應天周圍,繞過百越亂地,前往漓江。算是環了中原一趟。前麵一無所獲,隻有在漓江尋了點小線索。”


    “如何?”謝重姒問道。


    江州司:“你知曉的,我一直靠繈褓布紋,按圖索驥。那布紋獨特精致,而江南水鄉紡織昌盛,我就在江南一代苦廢功夫,實在無果,才去別的大氏族地帶碰運氣。還真給我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和秦家有關?”謝重姒猜道。


    否則師姐也不會詢問田薑在何處。


    江州司把小粉團放在桌上,右指尖把它往外推,示意桃子自行玩去,等粉桃鸚鵡雀躍飛出窗外,她才慢慢打了個手勢:“嗯。紋路樣式,是漓江附近居民經常縫製的祈符,丈夫下礦、嬰兒初生、孩童成人、夫妻成婚,都會在衣襟穿戴上,縫製雙翔的赤龍圖,說是龍脈地礦,神明相佑。二月末到達的時候,漓江很亂,正好方便我四處查探他們祠堂。我隻在秦家祠堂裏,發現過這個。”


    說完,她從懷裏掏出一塊碎瓷片,輕輕放在謝重姒麵前。


    謝重姒拿起一看。巴掌大小,釉質細膩,花紋豔麗。


    她摩挲了下,想起民間氏族偶人的傳聞,抬眸輕道:“師姐,這是什麽?”


    氏族為求氏神庇佑,會將八字相合的孩童割去四肢,挖卻內髒,再用石灰草木填充,塑在瓷胚之中,成為“保佑”家族長盛不衰的偶人。


    高奉神台之上,享受香火。


    江州司唇邊露出個古怪笑容,像是被線提拉起來,手勢:“十七隻瓷偶人。我都隨手打碎了,撿了塊離我腳最近的碎瓷片帶著。非得說這是什麽……”


    她喉間發出嗬的一聲,“恐怕是我本來應該的樣子吧?”


    碎片質感堪稱溫潤輕盈,被鮮血一潑,倏地沉重起來。


    謝重姒將瓷片放在手中把玩,片刻才道:“關秦老夫人什麽事兒?”


    “也不是。”江州司聳聳肩,“漓江秦氏太亂了,老一輩人死的死、傷的傷,被不孝兒孫氣得臥床不起的,也大有人在,再進一步打探,就難了。六十歲朝上,碩果僅存的,就田薑一人,我找她問問。”


    謝重姒想了想,道:“老夫人避居,仆從都沒要一個,誰去攆誰,我不好冒然帶你上門。這樣,我差人送個拜帖,等她應了再回你。”


    “不過,師姐。”謝重姒往後一靠,手臂搭在橫案上,挑眉道,“你這麽折騰,穀主曉得麽?”


    鬼穀穀主,活得不知歲月凡幾,頂著張看不出年紀的臉,養一堆四處撿來的孩子。


    江州司從小到大沒少問過身世,他閉口不提,隻說過“前塵盡散,勿恨”。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隻有明白何處而來,何遭此事,一把火報了恩仇,埋葬過往,才能心甘情願重啟前行。


    這是江州司幾十年的執拗。


    江州司沉默搖頭,接著沒好氣皺眉:“師父不說,是他自由。我怎麽做,是我意願。我管不著他嘴,他也管不到我所行。”


    又心虛補了一句:“你別和他說啊,我一直騙他我在查師叔死因。”


    謝重姒:“……”


    她從善如流給緊張的師姐轉了話頭:“母後遇刺麽?皇兄按著刺殺武器尋了,說是西域的製造,我近來在托人拓印圖。之後也請師姐幫忙瞧瞧。”


    江州司難得不安,摸了摸鼻尖,召回桃子道:“……哎,謝了。”


    是在說和田薑會麵,也是在說幫忙打掩護。


    謝重姒:“有什麽好謝的。祝師姐夙願早成。”


    她笑了笑,將掌心碎瓷片一撂,風輕雲淡地道:“不過,你這仇估計也快報得差不多了。漓江那家,撐不了多久。朝中秦氏官員,盡皆下獄。水至清則無魚,朝廷上下,沒幾個手真幹淨的,昔日父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真查起來,一個兩個尾巴都露著呢,一揪一個準。等再過幾日又下獄一批人,我去秦雲杉宮裏逛逛。”


    “秦雲杉?”


    謝重姒:“秦家三房的嫡女。為人狠辣,我不怎麽喜歡,但奈何要去激她露個馬腳,以防秦家還有什麽線在望都嘛——要不然,我真的不想去看望她,天金闕裏最討厭的人就是她了。”


    謝重姒對親近之人從不設防,喜歡厭惡,張口就來。


    能真被她說著“討厭”二字,想來是深惡痛絕了,江州司若有所思。


    天金闕內,春意複蘇。又過了三四天,枝頭林間,百花齊綻。


    桃李芬芳,萬紫千紅人間四月景,群華爛漫。


    海棠枝椏斜漫過禦書房,蔣明給宣玨上了杯溫茶,踮著腳步退下,留出足夠空位給君臣密談。


    “年春新茶,味道如何?”皇帝沒立刻步入正題。


    宣玨抿了口,歎道:“甘醇濃厚,西湖龍井之味,向來絕佳。難得有口福,謝陛下賞賜。”


    他傷病初愈,仍舊告病,今日得召,也未著官服。


    而是青衣素雅,像是尋常人家的公子,就連發帶都是製式普通的月白寬帶。謝策道顯然注意到了,問:“這身素淨,去清談問道了?這麽急著召你入宮,沒打攪你吧?”


    宣玨自然搖頭:“臣惶恐。本就清閑無事,才去道場論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還是秦家。”謝策道中指輕扣桌案,“秦氏一族餘脈頗豐,京官九品之上,足有三四十人。五品之上也有一打。”


    他頓道:“朕想殺。”


    宣玨眯了眯眸。


    謝策道有點過於心急了。


    他想為兒子留個穩定無危的江山,這點宣玨心知肚明,但這一年以來,磨刀霍霍太重,比之以往削弱揚州楚家和蘇州齊家的時候,更為雷霆大動。


    宣玨還是照著心裏想法如實道:“……陛下,臣之拙見,不可操之過急。氏族勢力仍在,太過急切,小心狗急跳牆。您春秋鼎盛,何足懼慮徐徐圖之,緩慢削弱呢?”


    謝策道皺了皺眉,也不知聽進還是沒聽進,歎了聲,道:“算了,先押著審問吧。對了,之前西行,問你事成想要什麽賞賜,你說還未想好,現在呢?可有想好啊?”


    宣玨托著茶盞的指尖頓了頓,眸光在帝案的玉璽上,輕輕掃過。默默在心裏念了那兩個字的封號。


    然後溫聲而道:“實不相瞞,有。臣心儀一位姑娘許久,想求陛下賜婚。”


    “哦?”謝策道來了興趣,“哪戶人家的?好事啊!你且說來,朕即刻為你賜婚,聘禮都給你準備好。”


    宣玨將茶杯放下,跪地俯拜,然後直起身,在謝策道有些驚愕的視線裏,道:“同樣,此事也不能操之過急。臣還不確定那位姑娘是何意圖,擔驚受怕,唯恐唐突了她。等心意既定時,再向您討天賜婚事。還望陛下……”


    他明目張膽地給帝王挖坑:“到時成全微臣心願。”


    謝策道一愣,沒料到宣玨如此珍而重之,擺手示意他起來:“起來吧。這麽可心人家呀?朕倒是有點好奇,是誰家養的嬌俏女兒了。不妨說說看?”


    “恕臣不能,還望陛下諒解。”宣玨起身,抿唇為難道,“若此事不成,便是毀了姑娘清譽了。”


    謝策道無奈,對難得可心的臣子縱容一兩分,笑道:“隨你隨你。八字還沒一撇就這麽心疼人,等成婚後,還不得讓人壓你一籌?不過朕看你們這群小年輕,估計也心裏樂嗬,朕年紀大了,不攙和,什麽時候事成了,再和朕說罷。”


    宣玨感激般道:“臣叩謝陛下。”


    他垂眸斂神,一派能為謝策道效犬馬之勞的忠心模樣,又在謝策道吩咐下落座,托起杯盞,啜了口濃茶,難得有些神思不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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