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放。”謝無蔑笑,“憑什麽他要我就放?他算什麽東西。”


    “我看你是瘋了。”陳辛揉起了額頭,一下又一下,“為個姑娘招惹麻煩,值得麽?”


    謝無眼底微滯,鎖著眉別開視線,凝在不遠處一株殷紅的臘梅上。


    也是很巧,目光所及之處,隻這一株臘梅是殷紅的。旁邊都是黃的白的,直襯得它最為耀眼。


    小眉於他,便與這株臘梅差不多。


    若是硬論好賴,黃的白的紅的綠的都無太大分別。她雖生得美,他卻也沒有那樣貪戀美色。


    可她在最適合的時候撞進了他的眼。


    隻在那一瞬裏,他就覺得周圍百花都黯淡了,獨這一株最好。他好似自此就中了蠱,任世間萬事沉浮,他隻想她一直盛開下去。


    在他眼前盛開下去。


    .


    楚一弦與溫疏眉沉默地走了一路,終是覺得宮道上不便說話,便索性先去了一會兒宮宴所用的含章殿,在偏廳坐下。


    眼下時辰還早,偏廳無人,宮女進來上了些茶與茶點便退了出去,方便她們說話。


    偏廳的門一闔,楚一弦便朝她撲過來,隔著一方茶桌,雙手一齊拍住她的雙肩。


    溫疏眉剛端起茶盞,險些潑出來,匆忙放下,驚問:“幹什麽!”


    “阿眉,你老實告訴我。”楚一弦盯著她的眼睛,神情凝重,“你在謝府到底過得如何?”


    “我……”


    “你別怕!”楚一弦擺手,“今天我爹、我弟,也都進宮參宴。你若挨了欺負便告訴我,我在宴席上跟那混賬拚了,他們便非要幫我不可!”


    她說得氣勢洶洶,說罷美眸一轉,口吻放軟了幾分:“而且我也探過我爹的口風了,他也是願意幫忙的。你上次的擔憂自有道理,可他也說了,憑著楚家的勢,尋個人家將你嫁了總還是行的。聖上若是問罪,硬撐一撐也過得去。”


    軟磨硬泡,語重心長。溫疏眉自聽得出她想幫忙,但也聽得出末一句話的底氣不足。


    “聖上若是問罪,硬撐一撐也過得去”。


    這話說來輕巧。可當今聖上並非仁君,“撐一撐”豈有那麽容易?


    她怔怔地望一望楚一弦,銜起笑,搖了頭:“你瞎擔心什麽。”


    她再度端起茶盞,姿態輕鬆地抿了一口:“我過得很好,督主並不欺負我。上個月去寧州時帶了我同去,讓我在寧州的親長家裏住了些時日。哦,他還收養了個女兒,歸在我膝下了。”


    前麵的話多少有些報喜不報憂的意味,楚一弦正要駁她,冷不丁地聽到後一句,硬生生驚住:“你說啥?!”


    “真的呀。”溫疏眉羽睫輕眨,“有空帶你見一見。嗯……咱們姐妹多年,該讓她喚你作姨才是,你要備好見麵禮給她。”


    “不是……你等等……”楚一弦扶住了額頭,有些懵。


    她原以為自己是來給阿眉撐腰了,氣勢如虹,已有了七成把握今日就要帶她回楚府去;她還與弟弟楚一柱私下裏通了氣,剛從軍不久的弟弟比她更血氣方剛,拍著胸脯說姐你放心,溫家的事就是咱家的事,謝無那混蛋若敢扣著人不放,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怎的現下還沒到和謝無叫板的那一步,就聽起了一家三口過日子的故事呢?


    楚一弦緩了一緩,強自定住氣,打量起了阿眉身上的穿戴。


    她原就姿容i麗,在京中一幹官宦千金裏都算得出挑。目下身著一身桃紅色織金襖裙,外麵搭著白狐皮的披風,頭上玉簪金簪搭配得宜,更顯得麵容姣好。


    這些,該都是謝府為她置辦的。


    除此之外,她也看得出她氣色尚可,並無太多憂愁,是過得滋潤的樣子。


    楚一弦禁不住地有些信了她方才的話,一時又還有些回不過神來,聲音啞啞:“那你這是……這是就打算這樣過下去了嗎?”


    “先過著吧。”溫疏眉輕聲,眼中有幾分說不清的情緒。


    “但他可是個……可是個太監啊!”楚一弦有點急。


    “嗯。”溫疏眉抿了口茶,模棱兩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知曉楚一弦想說什麽。隻是那種事……聽來倒也非必須。倘使謝無當真能好生待她,她覺得那是可以取舍的事。


    廳門外,謝無陰著張臉靜聽,餘光裏清晰可見兩名宮女嚇飛了膽,顫栗如篩,便抬了下手,讓她們先退了下去。


    四下沒了外人,他嘴角輕扯了下。


    無意再聽,他徑自提步去了裏頭的正殿去。要了些酒來,自斟自飲。


    又過約莫半個時辰,賓客漸至,殿中熱鬧起來。溫疏眉與楚一弦聞聲便出了偏廳,往正殿裏去。


    殿中賓客皆是一人一席,一家同至的也是相鄰而坐。楚一弦便在殿門口與溫疏眉分開了,自去尋找父親與弟弟,溫疏眉目光劃過殿中,很快尋到謝無的席位,也尋過去。


    行至近前,便見他已在席邊添了張椅子,見她過來,他睇了眼:“坐。”


    溫疏眉依言落座,他給她夾菜:“哎,在楚大小姐眼裏,我始終不是什麽好東西吧?”


    “也沒有。”溫疏眉把他送過來的菜夾起來,“她隻是擔心我罷了。”


    “但她必定嫌我是個太監。”他輕哂。


    溫疏眉聞言知他必定又聽了壁角,便不做爭辯,隻說:“那是她的事情,我沒有那樣想。”


    “真的?”


    “嗯。”


    “其實呢。”他又為她送了一筷菜過來,“男女間的那點滋味,除卻生孩子我沒法讓你一試,其他都可以。”


    他說著,目光劃在她麵上,帶著幾許道不明的壓抑情緒,問她:“想試試麽?”


    第26章 心魔


    溫疏眉的手一顫, 檀木筷子掉在桌上。


    她頭皮發麻,呼吸也變得不暢,目光抬起來, 正迎上他的眼睛。


    一雙黑眸摻著三分若有似無的笑, 猶如深不可測的寒潭一般, 讓她即便再用力地瞧, 也瞧不出潭中究竟藏著什麽。


    這一刻,溫疏眉忽而明白了這幾個月來明明他待她尚可,她卻一直那麽怕他。


    她怕他, 並非因為他陰晴不定, 也不是因為他手握生殺大權, 更不是因為他曾打過她。


    而是因為, 她從來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這幾個月來她總很緊張, 時時緊盯他的神情。可多半時候, 他那張白玉般的臉上都辨不出喜怒。偶有能辨出的時候, 也講不清那份喜怒底下真正藏著的時候。


    皇後說他麵冷心熱, 她不是不肯信, 可是他的情緒這樣難辨, 任誰看了都要覺得他冷心冷情。


    現下亦是這般。她這樣的反應, 原道他會惱的, 可目光抬起來,迎上的眼睛卻摻著幾許意味難辨的笑意。


    這縷不合時宜的笑,自然讓人心底發怵。


    短暫地對視後,他便先挪開了眼,端起湯盞抿了口, 輕哂:“不肯就算了。”


    “我……”溫疏眉忽而很慌,強壓住心神, 可算逼出一句最不出錯的答案,“我都聽督主的。”


    他又抿了口茶,未再說什麽。


    不多時,皇帝駕臨,宮宴開了席。殿中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佳肴不斷呈來。敢來與他搭話的官員不多,他便自得其樂,嚐盡佳肴,偶爾也不忘給她夾一些菜,就好像適才那一問一答沒發生過。


    溫疏眉心下覺得,他心下或還是在意的——得凡男人,對這種事總是在意的吧!


    可他又真的不再說什麽。


    許是她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不惱?


    她心裏七上八下地猜著,謝無忽地輕輕“嗯?”了一聲,她抬眸看,他手裏正拿著塊點心,小小的一方酥糕。


    這酥糕瞧來是南方的口味,口感偏於軟糯的那種。他一口咬下去半塊,品了一品,餘下半塊撂進眼前的碟子,又探手取了塊新的,喂到她口邊:“這該合你口味,嚐嚐看。”


    溫疏眉的神思尚在揣摩他的情緒,怔了一怔才回過幾分神,湊近三分,咬下一口。


    他的手指近在眼前,她沒敢多咬,本就不大的一塊酥,隻掉下一個角來,引得他開口嘲笑:“鴿子都比你能吃。”


    瞎說。


    她在心裏小聲駁他,索性抬手,自己將酥糕接過。他由著她自己拿去吃,飲湯衝去口中的甜味,又饒有興味地去嚐別的菜肴。待她一小塊酥吃完,麵前的碟子裏便又多了三樣不一樣的小炒。


    九階之上,皇帝一手攬著身邊的寵妃,一手執著酒盞,談笑之間,目光幾度不自覺地往殿中掃去。


    他識得出,那是溫家的女兒。謝無買她回府並未瞞他,彼時他覺得謝無此舉正合他意。因為朝中暗潮湧動,民間對他的反對之聲眾多,他要這些人明白,順他者昌,逆他者亡。


    溫家從前何等顯赫。但不能為他所用,溫衡便隻配被發落到苦寒之地。他的女兒先是落入青樓、又淪落至與太監對食,毫無反擊之力。


    這原是他想讓天下人看到的。


    可眼下溫氏出現在眼前,他卻有些後悔起來。


    這溫氏,生得倒美。


    兩人隔著七八丈距離,他都看得到她粉雕玉砌般的美。她乖乖巧巧地低頭坐在那兒,偶爾吃一口謝無夾給她的菜,嫻靜端莊。


    這是他喜歡的樣子,這素來是他喜歡的樣子。在他心裏,出身高貴的世家嫡女便該是這個模樣,不像如今的皇後,雖乍看也是極好的出身,卻會在棲鳳宮裏喝得爛醉,行止不端,毫無大家閨秀的模樣。


    溫氏的樣子,就像一件漂亮的擺設,裝點在男人身邊。


    而皇後的存在,隻會提醒他過往的不堪,讓他想起自己從前的卑微。


    皇帝這般想著,眉頭皺起來,入喉的美酒也變得苦澀。他神色冷下去,隨手將酒盅擱下。


    “陛下。”身邊的寵妃聲音嬌柔,玉臂抱住他的胳膊,“新年佳節,陛下怎的悶悶不樂的?來,臣妾與陛下共飲一杯。”


    她邊說邊捧起酒盞,姿態婀娜地奉到皇帝跟前。皇帝仍毫無愉色,鎖著眉,抬手示意她放下:“雲妃呢?”


    身邊的佳人一滯,不免露出幾分懨懨:“雲妃姐姐這幾日身子都不爽,便懶得來了。”


    “可讓太醫去看過了?”


    “這不是正值年關?怕傳太醫不吉利,不曾傳呢。”


    “叫太醫去。”皇帝神情不耐地搖頭。


    論家世論脾性,還是雲妃最合他的意。隻是雲妃也太嬌貴了些,有些小病小災便要歪在宮裏不肯見人,連他也敢不理。


    再看看溫氏——皇帝愈發覺得這位溫家千金變得順眼起來。她連在謝無身邊都能這般乖順,若在後宮,自會更好。


    這才是宮中嬪妃該有的樣子。


    依照慣例,宮宴在子時的鍾聲撞響後才能散。皇帝便在子時二刻離了席,餘下的賓客又客套寒暄一番,便也三三兩兩地散去了。


    溫疏眉跟著謝無踏出殿門時,外頭正放煙花,五彩斑斕的煙花從宮中各處竄起,點亮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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