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風景,很美。


    但也冷得很。


    溫疏眉幾是感受到涼意的瞬間就打了個寒噤,接著鼻中一搐,雖是即刻就留意想忍,卻還是猝不及防地輕輕打了個噴嚏。


    謝無回過頭,皺著眉看她一眼,信手一摸她的手爐,就接過去,遞給孫旭:“去換炭。”


    孫旭依言接過,便折回殿中,溫疏眉低頭,攏一攏鬥篷:“沒事的。”


    “什麽沒事?”謝無神情冷淡,解了自己身上的鬥篷,也裹到她身上,“一會兒你又要冷得跟冰雕一樣。”


    “……”她一瞪他,他繃不住笑了,殿簷下懸掛的籠燈恰有光火映照下來,映在他的臉上,照得這笑容溫暖好看。


    她望著他一時怔忪,所幸孫旭很快又出了殿,將換好銀炭的手爐遞給她,拉回了她的深思。


    溫疏眉攏好手爐,謝無舉步向前走去。走出幾步,忽有人影當空落下,抱拳:“督主。”


    謝無駐足,溫疏眉在他身邊也停下來。那人上前兩步,壓聲稟話:“督主,雲妃有喜。”


    借著煙花綻出的絢麗光芒,溫疏眉清楚地看到謝無的眉心皺了那麽一下。但也隻一瞬,便又散開,好像她方才所見隻是煙花映照下的錯覺。


    他應了聲:“知道了。”便又前行。行了兩步,似是想到什麽,足下一頓。卻又並未有甚吩咐,複又繼續往前走了。


    那來稟話的宦侍眼觀鼻、鼻觀心地立著,隻在看見他駐足時眼底一顫,但很快便也恢複如常。


    二人回到謝府時,湯室已備好了熱水。溫疏眉冷得厲害,好生泡了半晌,卻還是在回到臥房時就又覺得身上涼透了。


    她縮到被子裏,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側首一瞧,謝無隻穿著一身單薄的寢衣坐在對麵的茶榻上,看著都冷。


    謝無手中執著一卷書,


    一卷小眉必定沒看過的書。


    書中畫麵顛鸞倒鳳,活色生香。每一頁都描繪著那些人間樂事——那些他們作為太監難以支撐的“樂事”。


    其實他們也非沒有那些想法。有些事往往就是這樣,越做不成,越會化作心魔,將人逼得發瘋。


    有些太監便由著自己“瘋”了下去。明知自己不行,偏要變本加厲地玩出花樣來。姑娘家的喜惡、乃至生死,在這樣的瘋魔下便都顧不得了,他們會因她們的求死不得而覺得暢快,愈加沉溺於那種陰狠的磋磨。


    這樣的例,謝無自然聽過不少。隻是,他以為自己不會那樣,他以為自己能耐心地等她,等到他的小眉身心皆歸於他的那一日。


    但……


    “但他可是個……可是個太監啊!”


    楚一弦的話冷不丁地撞進耳中,小眉聽見了,他也聽見了。


    整場宮宴,他借著殿中的喧鬧不去提、不去想,以為自己可以將事情忘卻。可回到府中,四周圍一安靜下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他在安靜裏著了魔般地一遍又一遍回想下去,想完楚一弦的話,又去想小眉的反應。


    她顯然是不肯的。


    然後他又再度忍不住地深想,若他不是一個太監,在這般的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之後,她會不會還這樣不肯?


    他覺得不會。


    他覺得她現下這般,便還是嫌棄他的。


    她的想法與楚一弦別無二致,楚一弦隻是說出來了而已。


    一股火氣在他心底生疼,灼熱五髒六腑。氣血便因此衝了腦,有邪魔的聲音在心底一遍遍地嘶吼著,讓他想證明給她看。


    她在意的那些事,他可以的。隻要施些手段,他便可以。


    鬼使神差間,謝無已放下書,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溫疏眉縮在被窩裏,正反反複複地思量皇後的話。


    其實,皇後也隻是隨口說了句醉話而已,她也不知為何自己會這般在意,鑽了牛角尖一般,一再斟酌是真是假。


    私心裏,她甚至還有幾分期盼,盼著真的是那樣,盼著他真的是“麵冷心熱”。


    猝不及防間,被子猛然被掀開。涼風倏爾籠罩下來,凍得溫疏眉打了個寒噤,縮緊身子。


    雙肩涼得發抖,她皺著眉抬眼,看到他立在床邊。


    他的神情好似有些古怪,呼吸比平時粗中,一手攥著她的錦被,攥得極緊,緊到指節發白。


    “督主?”溫疏眉不明情由,遲疑地喚了一聲。


    第27章 隔閡


    他不動, 溫疏眉多少看出他情緒不對,小心地撐坐起來,手伸向被子:“給我好不好……很冷。”


    她的手指一寸寸往前探, 他始終無甚反應。直至她觸及衾被的刹那, 手腕被一把攥住。


    緊接著, 她整個人被壓倒在床。


    溫疏眉大驚失色, 不及喊上一聲,便覺他的手拽向她的裙子。寢衣的裙子柔軟輕薄,被他一扯, 便“呲”地一聲撕裂, 這聲響猶如驚雷在她耳畔炸開, 她忽而意識到了什麽事, 拚力地反手推他:“督主!”


    謝無置若罔聞, 隻餘呼吸漸重。溫疏眉腦中懵了, 眼看他雙目泛紅, 好似被血腥激瘋的猛獸, 淡去多時的恐懼在她心底忽而升騰起來, 令她的聲音染上了嘶啞的哭腔, 奮力推他的手也顫抖得愈發厲害。


    “督主……督主, 別……”


    他不理會。


    “督主你怎麽了……”


    他恍若未聞。


    覺察到中褲也被野蠻地撕開, 她的眼淚驀然漫出來,絕望之間忽有久遠的畫麵在眼前重合,她驚慌失措地伸手往旁邊摸。


    摸了個空,她也不敢停,繼續向枕下探去, 急切地想要尋到什麽。


    而他,終於說了句話:


    “小眉, 別怕。”


    低沉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情緒。


    “督主……”溫疏眉的聲音更嘶啞了三分。


    她感覺到他的手已強自探到了她的腿間,她強迫自己冷靜,甚至嚐試勸服自己,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將她買回來,本就是為了這種事的,她從第一日便很清楚。


    可濃烈的恐懼呼嘯著將一切蓋過,指尖一涼,她終是在枕下摸到了什麽。


    短刀,也可能是短劍,總之是什麽利器,並且沒有外鞘。


    這不是她的,是謝無的。他日日刀尖上舔血,暗殺也經曆過無數次,唯有枕下放著趁手的兵器才能安寢。


    溫疏眉摸到刃柄,抓住,雙眸一閉,手猛揮出來,將他頸側刺去!


    一閃而過的銀光令謝無眼底一震,幾是同時,他的手迅速握去,一扣一擰,眼前美人慘叫出喉,伴著“鐺”地一聲,利刃落地。


    謝無下意識地循聲掃了一眼地麵,腦中忽而一陣嗡鳴,一股莫名的情緒撞了過來,令他滯住。


    她想殺他。


    他的心好似被什麽東西狠撞了一下,撞得生疼。他在劇痛裏如夢初醒,怔怔地轉回頭來,視線落回她麵上。


    她滿臉的淚,哭得泣不成聲,手上猶在奮力地推他,又捶又打。身上的寢衣被他扯得淩亂,雪脯半露出來。


    他隻一掃,便挪開眼。接著,整個人猛地將她鬆開,坐到床邊背對著她,以手支頤。


    溫疏眉陡然鬆了口氣,驚魂不定地看著他緩了半晌,忽而彈起來,裹緊被子,縮向床角。


    謝無不敢看她,目光盯著地上的那柄短刀,一再回想她適才的動作。


    他日日與刀劍打交道,也常審犯查案,見到屍體上的傷痕,他便常下意識地去想這該是怎樣的兵刃,又是如何刺下的。


    在許至儒暴病而亡後,他也曾派人暗中去查驗過屍體,頸邊的傷口便被發現。孫旭稟明了傷口的寬窄、深度,他就想到該是她情急之中拿簪子刺中了他。


    方才她刺過來的那一記,該與當初如出一轍。


    他在她的心裏,成了與許至儒一樣的人。


    溫疏眉縮在床角,緊盯著他的後脊,抱住錦被,身上戰栗如篩。


    半晌,聽到他聲無波瀾地說:“你想殺我。”


    “我……我沒有……”她落著淚,連連搖頭。


    她隻是嚇壞了,幾年前的恐懼撞過來,她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就一刀刺了過去。


    她覺得自己並不想殺他,隻想讓他停手。


    謝無俯身,去拾地上的短刀。


    溫疏眉頓時驚恐更甚,身子拚命地往後縮著,後背緊緊地靠住牆:“督主……”


    他轉過臉來,掃了她一眼,將刀放回枕下。


    “睡吧。”他說,“我去書房。”


    說罷便提步向外走去。等溫疏眉從怔忪中回過神,眼前已隻有一室寂靜。


    他……他走了?


    她一時回不過神來。


    書房裏,謝無沒有燃燈,置身滿室黑暗,仰在椅子上,沉默不言。


    他想這一回她該是恨上他了,卻連去問一句的底氣都沒有。


    是他的錯。


    他該記得,他原是配不上她的。她會委身在他身邊,不過是因為她沒有辦法。


    臥房中,溫疏眉心有餘悸,自是難以安寢,輾轉反側至天色漸明才終於撐不住睡了過去。睡不多時,就又醒了。


    謝無仍不再房裏,蘇蘅兒倒在,等著收拾床鋪。見她醒來,蘇蘅兒便走到床邊,一再打量她:“可是出什麽事了?”


    溫疏眉的目光在她麵上一定:“怎麽這樣問?”


    “督主……”蘇蘅兒噎了噎,“督主讓我告訴你,從今日起,你若不願睡這屋,可以自己睡聆泉齋。”


    溫疏眉啞然:“他這樣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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