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風華正在氣頭上,突然愣住了。


    緊接著他回頭看了司珩青一眼,回過神來,緩慢地鬆開了顧屹之的脖子。


    這位劍尊大人便順著石板的邊緣,一點點往下滑,垂著頭坐在地上,完全斷氣了。


    鬱秋輕聲道:“……這?”


    “我殺的,”司珩青轉過臉,冷淡地說,“我煩了。”


    鬱秋抿了抿唇,“哦。”


    她又說:“你是怕老三失控殺了他,犯下弑父之罪嗎?”


    司珩青低眸看著她,微慍。


    鬱秋偏過頭去,唇角勾了下。


    一旁,顧風華整個人像是斷掉的弦,完全鬆了下來。


    他轉過身去,背靠著石板,蕭條的身影被山頂瀉下來的那絲天光照著,淩亂的長發泛著金色的光。


    過了許久,他笑了出聲,抬起一隻手,手腕按著刺痛的眼睛,啞聲道:“讓你們看笑話了。”


    鬱秋走過去,輕輕地拍撫他後背。


    “我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回事。”


    顧風華垂著臉,手腕用力地壓著眼睛,血珠都快擠出來了,身體仍有些抑製不住地發抖。


    他咧著嘴慘笑,血紅的皮膚下,皓白整齊的牙齒倒顯得極為好看,垂眸看著地麵,每一個字都格外用力,“太草率了,應該慢慢折磨他,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華,”鬱秋掌心貼在他後背,感受到他骨骼都在細密地發抖,她說,“算了,這種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費空氣。”


    顧風華用力點了下頭,接著轉過身來,張開手環住她的腰,動作輕柔地往她懷裏蹭了下,臉埋在她肩窩,深深地抽了口氣。


    鬱秋愣了一下,好似懷裏抱著一頭受傷的、撒嬌的小獸,毛茸茸的,委屈唧唧的……她彎起唇,手掌輕輕地放在他後背上,安撫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顧風華軟軟地“嗯”了一聲,仍埋在她懷裏。


    鬱秋輕笑,歎了口氣,抬眸便看到了對麵司珩青陰沉的眼神。


    他站在光影交錯的地方,眉眼輪廓被陰影覆蓋,鼻梁和臉頰的線條顯得有些粗獷,唯獨一雙琉璃似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她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鬱秋覺得他眼眶有些泛紅。


    像染了桃紅,又似怒意。


    她心跳快了半拍,隱約覺得不安。


    他剛才可是當著他們的麵,利落地殺掉了顧屹之。


    他會不會哪天不高興了,將她也哢擦殺掉?


    不,不會的。


    鬱秋心想,阿青可是在夢境裏,一遍遍喚她名字、護著她的人。


    “老三,”鬱秋緊張地看著司珩青,推開顧風華,“好了,我們該走了。”


    顧風華聽話地鬆開她,目光回到石板上的女人身上。


    他想了想,嚐試著抬起一隻手,捏成拳頭,從掌心原有的傷口處擠出血,滴在了青蓮火的托盤上。


    那盞世人求而不得的青蓮火,火焰不過黃豆大小,可當顧風華的血滴上去之後,“茲”地一聲響,青蓮火的焰苗瞬間長得老高,溶洞立刻被照亮了一些,綠色的光照著幾人的臉。


    仿佛澆在上麵的不是血,而是某種燃料。


    “果然,”顧風華眸光亮了起來,“這火焰,的確吃我的血。”


    “省著點用,”司珩青說:“你還要養它一段時日。”


    鬱秋認真說:“用我的也可以。”


    顧風華不假思索:“師尊說笑了,這火隻認薊國王室……”


    話說到一半,他看著司珩青和鬱秋的表情,突然間明白了什麽!


    師尊怎麽會說笑呢?她既然說出口了,必然是有道理的!


    而她旁邊,司珩青那副了然於心的神情,更足以說明實情了!


    他瞳孔放大,聲音發抖,語無倫次地說:“師尊,師尊……你……你原來,是王室?”


    鬱秋認真點了下頭,伸手摸了下顧風華的頭,手指尖給他順了順亂糟糟的頭發,笑著說:“阿華,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你應該是我弟弟,我父王是薊國最後一位國君,你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顧風華怔怔地看著她,張著唇笑,眼淚滑出來,像個孩子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生怕一個眨眼,這一切便如夢境般消散了。


    “怎麽又哭?”鬱秋低聲嘟噥,“不高興嗎?”


    “高興,當然高興,”顧風華又哭又笑,抹了把眼淚,在衣上擦了擦手,然後去牽鬱秋的手,興奮地說,“太好了,師尊,原來你是我親人,這簡直是我聽過的,最好最好的消息了……”


    一旁,司珩青臉色徹底沉了下去,看了眼兩人,轉身往回走。


    “師兄,”顧風華忙喊住他,“師兄,你告訴我,要如何才能為師尊拔出體內蠱毒!”


    司珩青背對著兩人,“以你之血,焚燒殆盡,你可願意?”


    “當然,”顧風華道,“若能為師尊拔出體內蠱毒,就算是放幹我的血,又有何妨?”


    鬱秋心道,若要放幹他的血,還不如徹底滅了這青蓮火,反正她的蠱毒發作起來也不厲害。


    她看著司珩青的背影,想追上去,重新商量一個對策。


    司珩青突然說:“鬱秋。”


    鬱秋澈亮的眼睛裏帶著笑意,“嗯?”


    司珩青默了一會,道:“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鬱秋愣在了原地,笑容僵住:“?”


    司珩青道:“你早知道他的身世,卻瞞了他這麽多年,從未想過要認他,從未將他視為親人,投奔烏綺雲之後更是對他不管不顧,你若一直這樣就算了……”


    他垂下眼瞼,眼底帶著嘲諷,“鬱秋,你今日是看他可憐,便巴巴地認了他,待他百般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鬱秋被他一通話說得都快傻眼了,這種問題讓她怎麽回答?


    她仔細揣摩了一番,翻來覆去地想,緩步走上前,好聲好氣地說:“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生氣?


    因為這種小事生氣?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


    司珩青微微皺眉,忽然有些懊惱,剛才的話或許不該說出口的。


    鬱秋抿了抿嘴,反將問題拋了回去,說:“你想讓我怎麽辦?告訴我好不好?”


    該怎麽辦?


    司珩青也不知道。


    他真的是因為鬱秋性情大變而生氣嗎?


    仔細一想,好像又不是的。


    這段時間來,他一直很開心,喜歡留在鬱秋身邊,觀察她日常各種變化。


    他不討厭秋兒現在的樣子,甚至……很高興看到她身上的一些改變。


    他生氣的原因……司珩青認真想了想,還是因為顧風華。


    鬱秋待他百般地好,抱他,安撫他,處處關心他,寬慰他……


    司珩青從未見過鬱秋對哪個人這般好過!


    想到這裏,他連呼吸都不暢了。


    他寧願鬱秋絕情一些,狠一些,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也不喜歡她這樣子,盡管那是她弟弟。


    他緩慢地轉過身,鬱秋和顧風華都在看著他,而他們兩人身後,一個人影坐了起來。


    司珩青:“…………”


    顧風華剛才澆上去的血,使得青蓮火燒得更旺了,也刺激到了石板上那個半死不活的人,讓她像回光返照一樣,突然醒了過來。


    “秋兒,”司珩青冷淡地說,“看你背後。”


    鬱秋轉過身去,看到顧風華身後的石板上,直直地坐著一個人,立刻嚇得往後一縮,輕輕地撞了下滄瀾宗主。


    顧風華轉過身,也被嚇到了。


    石板上,梵音公主突然坐起來了,如一具僵屍,無神的雙眼看著麵前的空氣。


    她身體皮膚呈深紫色,過度地抽血使身體早已經骨瘦如柴,即便靠著劍閣各種天才地寶續命,也已經和活死人無異。


    顧風華走過去,朝她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她連眼珠子都不轉。


    鬱秋不確定地說:“她……這是醒了嗎?”


    一聽到鬱秋的聲音,梵音緩緩轉過臉去,麵朝著她,嘴唇動了下,以極低的聲音說:“你……來了?”


    “娘,”顧風華俯身上前,握住她細小的手臂,急忙說,“娘你醒了?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是阿華。”


    梵音仍“注視”著鬱秋,對顧風華的話充耳不聞。


    鬱秋盯著石板上的女人,想了很久,想得頭都要痛了,終於說:“我見過你,你曾求我殺了你。”


    梵音嘴唇動了下,望著她說:“素素。”


    “你讓我取走青蓮火,讓我殺你,我沒答應,”鬱秋喘了口氣,沉聲說,“因為我恨你。”


    顧風華詫異地回頭看她,鬱秋一隻手按著額頭,額上青筋突突地跳,冷汗冒出來。


    她隱約記起來了——


    那個時候顧風華還很小,梵音公主也不像現在這般憔悴、不成人形。


    那是鬱秋離開食人島之後的事情。


    她帶著阿青和淵兒,剛找到一處落腳地,就碰上了劍閣的人。


    他們搶她的地盤,砸她的法器,還要帶走阿青和淵兒。


    鬱秋氣不過,抓來了老三,讓顧屹之將地盤還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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