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蕙也是同感。阿姐去江府求見那日,她也是跟著的。人沒見著,倒碰了一鼻子灰,程家委實不厚道。虧爹爹還把程瑾則當成好友至交,甚至想將阿姐嫁給他!


    “明日我就去找雲西。”阮明姝剛說完,外院一陣急重叩門之聲。


    小白狗叫得狂躁,顯然來的生人。


    現下家中一個男丁也沒有,阮明蕙不由有些害怕,抓著姐姐的胳膊,顫聲道:“不會是官府來抓我們了吧?”


    “別怕別怕,有我在,沒事的。”阮明姝握緊她的手。


    “小姐。”素絹急急跑進來,不等詢問便通報道,“是程相公!”


    姐妹倆俱鬆了口氣,互相交換了個驚訝的眼神。


    這個時辰同外男相見,其實是有些逾禮的,被人瞧見怕是要傳出閑話。可現在十萬火急的關頭,阮家姐妹哪顧得了這些。


    兩人連忙出去迎接。


    程瑾則站在院中,他身著深色鬥篷,帽簷壓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張臉。見阮明姝從房內出來,連忙將兜帽拿下。


    清輝冷月,照著阮明姝憂鬱冷豔的麵容,程瑾則一時心馳神蕩。直到阮明姝走到跟前,才急忙作揖行禮。


    阮明姝心憂父親之事,胡亂回了個禮,急急問道:“程叔叔,我爹爹去碼頭給鄭叔叔送行,結果被府衙捉進大牢,說他協助犯人逃脫!”


    程瑾則被這一聲“叔叔”噎得難受,滿心傾慕都被堵住般不得流露,他苦笑道:“明姝,我隻比你年長十歲,倒不必叫叔叔如此......多禮。”


    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糾結這些細枝末節?阮明姝心中微惱。


    但畢竟有求於人,她立刻改口:“是侄女考慮不周了,程公子,程相公,程兄!我爹爹現下還在大牢裏,他身子骨弱,人又倔,不知道能撐多久,我和明蕙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


    “別急別急,”程瑾則麵容肅重起來,“這事著實蹊蹺......我一時也不知全貌。修齊與希文兄不過幾麵之緣,即便真的求助,也不該找他才對.......”


    “現下猜測也無甚用處,程公子可有法子,能救我爹爹出來。再不濟,讓我們先見他一麵,知道他安危也好啊!”阮明蕙急道。


    “是這樣、是這樣沒錯。”程瑾則連連應道。


    他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麵有慚色道,“實在對不住,我被家中老太爺禁足,不能親自營救希文兄。京兆府丞林大人與我素有交情,我已修書一封,為文舉兄擔保求情。不妨讓趙奚小侄以我之名遞上帖子,將信送去。”


    阮明姝將欲說趙奚出了遠門,想請程瑾則幫幫忙。就聽程瑾則的仆從焦急道:“少爺,咱們得走了,再晚要被老爺發現,小的這層皮不保啊。”


    程瑾則一聽也有些慌張,對二女愧疚道:“慚愧至極,今夜我也是偷偷溜出來,現下得趕緊回去。你們先按我說的法子一試,若是不行,我再想辦法。”


    他邊說邊戴上兜帽,在仆從的催促下往外走。


    阮明姝不好說什麽,隻好道謝,送他們離開。


    “啊對了,”一隻腳已經邁出門檻,程瑾則又退了回來,從懷中掏出張銀票,欲遞給阮明姝。


    “林大人隻是副手,若想成此事,恐怕要得府尹孫大人點頭。孫府尹胃口極大,尋常事沒有千兩銀子辦不下來。這裏有二百兩票子,你們先拿著用,後麵我再想辦法.....”


    若真需一千兩銀子,恐怕要將家底掏空。阮明姝雖有些心動,但還是婉拒了。拿人手短,總覺欠著人家,況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刻,她不想受此恩惠。


    “少爺,不能再拖了!”那仆從急得跺腳。


    程瑾則隻好作罷,收回銀票,一邊提起袍子找外走,一邊安慰阮明姝:“我會再想辦法的,你萬勿憂慮.......”


    *


    第二日一早,阮明姝同綠綺俱換了男裝,又提筆寫了帖子,封了五十兩的銀票,往京兆府丞林大人府上去了。


    阮明姝揣著程瑾則的親筆書信,綠綺拎了兩包先前從洛雲西處得的好茶。


    林府地方僻靜,門樓樸素,仆役也謙恭和氣,阮明姝緊張之情稍稍緩解。


    守門的老仆告訴阮明姝,林大人去衙門點卯還未歸,恐怕要等上個把時辰。


    阮明姝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小侄在此恭候便是。”


    那老仆看出她是個女兒家,神色焦急顯是有急事相求,心生憐憫,還寬慰她許久。


    “我們老爺人極厚道,公子稍稍寬心,有何冤屈請求同他好好說道便是。”


    饒是聽老人家這麽說了,阮明姝依舊心如火煎,恨不得立刻就能得林大人開恩,放了她父親。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老仆又來門房,笑道:“我家老爺請兩位進去。”


    阮明姝立刻起身,激動道:“有勞,有勞!”


    第14章 我賺錢養您


    林元白三十出頭的年紀,生得清健端方,美須髯。


    阮明姝一見,便覺他眉目舒朗,正氣凜然,心中畏懼稍減。


    雖然老奴先前已稟告——來客自稱阮舉人公子,實則女眷。但見著女扮男裝的阮明姝和綠綺,林元白還是眉頭一皺。


    不過他涵養極好,客氣有禮請阮明姝坐下後,拆開程瑾則的書信細細看了起來。


    阮明姝攥著拳,見林大人眉頭越皺越緊,心中惶然,生怕聽到他說出“無能為力”之類的字眼。


    林元白看完信,站起身繞著書桌踱了幾圈,開口道:“你父親這樁案子,我前幾日便知道了。一幹人現下押在牢裏,並無性命之憂。”


    阮明姝急道:“大人,您知道怎樣才能救他出來麽?程叔叔說過,我爹同江修齊不過幾麵之緣,沒什麽交情,斷然不會協助他逃罪的。那日他隻是受張厚宜之邀,替他送行......”


    林元白對程瑾則是十分信任的,他點點頭:“確實如此,所以我說此事倒不算棘手,審清楚便該放了阮賢弟才是。但此案由府尹大人親自經手,不知為何遲遲不提審。”


    莫不是想斂一筆財,這句話林元白沒說出口。


    府尹貪財,不是什麽秘密,但他作為下屬,卻不能說穿。不過這個理由也不很立得住腳:京中富戶眾多,孫恩佑雖錙銖必貪,卻也沒必要尋一位清貧舉人的麻煩。


    他看了看阮明姝,見她男裝簡衣也遮不住傾國之姿,心中隱隱有些猜想,但無憑無據之事,不好多言。


    略微思忖一下,他對阮明姝說道:“既是程兄所托,我自盡力。明日便同府尹大人說通此事。”


    “啊,多謝!”阮明姝沒想到林大人如此仗義厚道,激動地不知說什麽好。


    林元白擺擺手,頓了頓,有些難以啟齒:“府尹大人那,恐怕要打點一下。貴府不知有無積蓄......”


    他是正經的進士出身,自幼飽讀聖賢之書,懷著致君堯舜的鴻鵠之誌,可如今看著上司貪贓枉法,卻是無計可施。


    他雖不齒,但每每無奈妥協,又與助紂為虐何異?尤其今日對著弱質女流說出如此混帳話,更覺失德無能。


    阮明姝經商多年,哪裏不懂這些,再加上程瑾則預先給了提醒,自然毫無意外。她點頭應道:“要的,要的。”


    末了,她小心問道:“小侄愚鈍,不知道府尹大人那大概要多少才行?”


    孫恩佑極善鑽營,多年巴結攀附,與各路權貴結姻親,在京城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事情無論大小,沒個一千兩,是不需要在他耳邊提的。銀子送了幾千兩,事情沒辦妥帖,也是常有的。


    林元白想到程瑾則信中說的阮家情況,歎口氣道:“恐怕八百兩是少不了的。”


    他雖無力扳倒上峰孫恩佑,但自己卻決不幹收錢納賄的事兒。為官多年,偶爾還要家中補貼,縱然有心幫阮明姝,卻也無什財力。隻能憑著幾分薄麵,叫孫佑恩少剮些脂膏。


    阮明姝咬咬牙,點頭道:“好!還請林大人先同府尹大人說說情,小侄這幾日定籌好錢。”


    林元白暗暗鬆了口氣,若是阮明姝哭著說拿不出這些錢,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啊,小侄初次拜見,區區薄禮,還望您別嫌棄。等我父親出來,必再重謝!”阮明姝誠懇道。


    林元白擺擺手:“我為著良心公道幫幫忙罷了,不足掛齒。八百兩不是小數目,賢侄無須在我這破費。”


    林元白所言,正是阮明姝所憂。她收回銀票,臉上有些羞慚。


    再次真心道謝後,阮明姝起身告辭。


    林元白點點頭,阮明姝快要出門時,他多問了一句:“阮賢弟膝下有無麟兒?”


    阮明姝抿唇,搖了搖頭:“我隻有位義弟,可惜現下不在京城,所以唐突前來,還望您海涵見諒。”


    她沒指望別人看不出她是女兒身,今日林大人如此相待,她已很感念了。


    林元白點點頭,他對阮明姝印象極好,並不覺著冒犯。此刻聽得阮希文膝下無子,又多了幾分同情。


    “阮賢兄正是壯年。度此難關後,得和令堂加把勁,也免去你女兒家奔波遊走之苦。”


    阮明姝想到母親,更覺神傷,但還是擠出笑容,謝過林大人的善意提醒,恭敬退下了。


    *


    屋內點著兩盞油燈,阮明蕙指甲抵著賬本上密密麻麻的條目,一行行細看,生怕漏了哪條可以收回的款項。


    另一隻手則停在算盤上,間或加上一筆。可惜越往後,能加上的數目越少,最終幾本賬簿都算完了,也沒湊滿四百兩。


    當阮明姝另遞過記錄支出的簿冊時,阮明蕙登時因沮喪彎了腰。


    阮明姝寬慰道:“我們結賬一向及時,沒多少賒欠,放心吧。”


    阮明蕙點點頭,開始從不多的積蓄中減去急需支付的款項:李老板的綢緞要付四十五兩,王婆婆的針線要付二兩半,四兒的這個月的工錢共一兩……


    “滿打滿算,也隻能拿出三百二十兩。”片刻之後,她愁眉緊鎖,同姐姐說道。


    阮明姝和聲道:“不少了。家裏還有些金銀首飾,明日我去典當了,兩項加一起,湊足六百兩還有餘。”


    “那還缺二百兩啊……”


    “我去找雲西姑娘借些,看能不能借到一百兩。再請三元公子幫忙,從他們錢鋪貸上兩百兩。這樣湊足八百兩,給孫大人送去。餘下的錢,另覓間鋪子。咱們的營生得繼續做下去,要不然,這些錢可還不上。”阮明姝說。


    “一百兩不是小數目,洛姑娘即便願意借,未必一下子就拿的出。三元哥哥定然願意幫我們,可錢鋪貸銀子,總得有抵押,我們院子鋪子都是租的,若是不借給我們……”阮明蕙越說越灰心,眼淚直打轉。


    “愛哭精,不試試怎麽知道呢?”阮明姝捏捏她的小臉,“要是真的行不通,再想別的法子就是了。天無絕人之路,咱家從不做虧心事,老天爺看得到,娘親也會保佑我們的。”


    “嗯!”阮明蕙使勁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回去,“阿姐,明日鋪子讓青羅紅綾看著,我去找鋪子,找到咱就先搬過去。”


    “好,你帶上素絹,萬事小心。”阮明姝叮囑道。


    *


    京中能與禦道街一較繁華之地,唯有玉帶河兩岸了。


    九裏長的河道,兩側擠滿了奢華富麗的妓院酒樓、豪宅戲台。


    阮明姝是頭一回來,饒是無心觀賞,也在心底歎了句“百聞不如一見”。


    她披著鬥篷,嫋嫋立在一處小院門前,雖用兜帽半遮著臉,仍引得路過的風流狎客們頻頻回首。


    前去通傳的門童遲遲未回,院門半開著,透過珠簾,能瞧見院內的冷桂疏桐。


    方才門童告訴阮明姝,家中主人,也就是洛雲西,出了遠門不知何時歸來。小門童伶俐又熱情,主動要找洛雲西的貼身丫鬟小憐稟告,阮明姝便在此多等了一會兒。


    “阮小姐!”小憐跟在門童後麵,快步走了出來,朝阮明姝屈膝行了個禮。


    阮明姝頷首道:“我有些急事找雲西,不知她何時能回來?”


    “誒。”小憐為難道,“這,小婢也不知道。阮小姐若有什麽事,可先吩咐小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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