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君潛皺眉,將絹巾拾起,想要重新給她蓋上。卻見阮明姝血色淺淡的唇微微動了動,眼角劃過一道晶瑩的淚水。


    她尚低低囈語著,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胡話, 模樣可憐極了。


    最終,陸君潛輕歎一聲,對墨蘭道:“你下去吧,今夜和柳芽輪流在外間侯著守夜。”


    墨蘭愣了一下, 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


    三少爺竟是要留下來過夜?


    陸君潛見她沒動, 朝她看了一眼。


    墨蘭立刻惶恐地退了下去。


    *


    是夜, 阮明姝一會兒嫌熱一會兒喊冷, 陸君潛被折騰到半夜還沒能睡著。最後他將人按住頭摟在懷裏,阮明姝這才安分一點。


    就當陸君潛以為終於可以安穩入睡時, 阮明姝又開始嗚嗚低泣。


    陸君潛睜開眼,生無可戀地盯著帳頂,感覺即將被這女人逼瘋。


    “又怎麽了?”雖然知道阮明姝還在昏睡, 他還是忍不住道。


    “娘......娘,娘,我好想你.......”


    阮明姝的哭泣變得無聲而顫抖,很快淚水便濡濕了陸君潛的胸膛。


    陸君潛靜靜聽著,表情逐漸柔和,甚至還有些許憐愛。


    他學著家裏女眷哄小孩的樣子,輕輕拍了拍阮明姝的後背,以示安慰。


    “爹爹他,他說我做陸家小妾丟人現眼,他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嗚......”阮明姝說著說著,哭聲又大了起來。


    陸君潛聽得眉頭直皺,心裏暗罵阮文舉蠢貨。


    “他們、他們都欺負我!”阮明姝繼續抽噎著說。


    陸君潛將人稍稍鬆開,又摸了摸她的頭,確定沒有燒得更厲害,才鬆了口氣。


    “他們都是誰,怎麽欺負你了?”他隨意問道,敷衍著夢魘中的阮明姝,像哄騙撒嬌哭泣的孩子。


    阮明姝竟然也像聽到般。


    她兩眼依然緊緊閉著,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滴,恢複了血色的櫻唇微微撅著,用氣哼哼的語氣道:“錦緣布莊的老板,故意挑陳年的布給我,都有黴味了!李老頭的金銀絲線,隻要不注意,他就缺斤少兩!”


    陸君潛愣了一下,他本以為阮明姝要說趙為銘、孫恩佑之流,還將安慰的話都想好了:你放心,孫恩佑活不過明年,趙為銘被剝了官職爵位後比殺了他還難受。


    結果阮明姝說的都是這些小事。


    “後巷的幾個老婦人,總是嚼舌頭說我冷著臉看著喪氣,所以嫁不出去!”


    陸君潛:“......”


    這女人還挺記仇,燒得暈乎了還記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最最最最可恨的就是陸君潛!”阮明姝突然不哭了,咬牙切齒道。


    陸君潛:“......他怎麽了?”


    “他趕我走!”阮明姝埋怨道。


    陸君潛腦殼發疼,沒好氣道:“你給他當小妾,又不給親,又不給草,他趕你走你還生氣呢?”


    阮明姝壓根不管他說什麽,隻自顧自地委屈著:“我總是拉下臉找他,他還不高興,每次都是‘有事?’‘你回去吧''!”


    陸君潛:“......”


    是夜太深了,他的腦子不夠用了麽?他這樣說有何不妥,這也值得生氣?


    他仔細回憶一番,才發現阮明姝確實是從他書房回去後,就開始同他甩臉子的。


    陸君潛胸口一窒,先是有些惱火,旋即又覺好笑,最後隻輕歎一聲,懲罰似地捏了捏阮明姝的粉腮。


    他沒覺著自己用力,阮明姝卻疼得眉頭擰起,呻.吟幾聲,快要醒來的樣子。


    陸君潛想著明日還有一堆事要辦,怕她這會醒了,今夜又同他置氣鬧得睡不成覺。於是趕緊鬆開手,又撫了撫她的後背,將她哄睡了。


    罷了,瞧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等她病好了,日後再慢慢教訓她。叫她知道什麽是溫婉大度,和順謙恭。


    陸君潛這樣想著。


    *


    天色將亮未亮之時,阮明姝的燒便完全退下了。


    許是昨夜睡得太多,她早早便醒了。


    發現自己正貼在陸君潛火熱的胸膛上,身子被摟得結結實實的,阮明姝一時不敢亂動。


    她怎麽了......


    阮明姝努力整理著混亂的思緒:她記得自己是暈倒了,暈倒前陸君潛......親了她。


    雖然隻是唇角,也算是親吧?算吧?


    後來便不知發生了什麽。


    她隻記得很痛苦,一會兒像掉進冷水裏,一會兒像火燒。朦朧中似乎有人一直照顧她,將她攏在溫暖的懷抱中。她以為是娘親,因為她夢了一夜娘親,可現在她醒了,知道那隻是夢。


    所以,難道是陸君潛.....


    她小心翼翼地挪了下身子,想看看陸君潛的臉。誰知她一動,陸君潛便也醒了。


    阮明姝心髒又不爭氣地跳個不停。


    陸君潛微眯著眼,尚有些睡意朦朧的樣子,但手已經探過來,要試阮明姝額頭。


    “將軍。”阮明姝低低怯怯叫了一聲,陸君潛便知道她醒了。


    陸君潛將手收回去,同時鬆開環住阮明姝的臂膀。


    阮明姝在被窩裏挪了挪身子,仰頭去看陸君潛。


    她想到昨天暈倒前,陸君潛對她動了怒,不知現在氣消了沒有。


    陸君潛也垂眸看她。


    昏暗靜謐的鴛鴦紅帳中,兩人誰也沒說話,就這樣看著對方。


    片刻後,阮明姝抿抿嘴,有些局促地揪著被子。


    “將......”她剛要開口。


    陸君潛溫熱幹燥的唇已經印在她的額頭上。


    阮明姝愣住了,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這是一個很短暫的吻,一觸即離。


    但阮明姝覺得,陸君潛吻她時,很溫柔。


    “好了,燒退了。”陸君潛淡淡道。


    片刻失神後,阮明姝低下頭,她有一點點羞赧,不想再看陸君潛,可是上翹的嘴角卻是怎麽都止不住。


    往常這個時候醒來,陸君潛就該起床了。他會在自己院子裏練上半個時辰的武,然後再去看看降雪和她的小崽子,又或者讀平日想看卻沒時間看的書。待到紅日初升時,便匆匆去官署。


    可今日他卻有些不想動,依舊懶洋洋躺著。


    陸君潛枕著一隻胳膊,另一隻手則輕柔玩弄著阮明姝的長發,柔韌烏亮的青絲被他分成縷,緩緩從指縫間劃過。他玩了一會兒,又去揉阮明姝的小肉耳垂。


    阮明姝乖順極了,柔柔靠在他身側,任他在自己身上作怪。


    “你會騎馬麽?”陸君潛突然問。


    阮明姝搖搖頭,仰著臉對他道:“不會。”


    陸君潛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捏捏她的臉蛋,道:“過幾天教你。”


    阮明姝不解道:“為什麽要學?我不喜歡騎馬。”


    “騎騎就喜歡了。”陸君潛用他一貫篤定又自信的口吻說道。


    阮明姝心裏頓時就有些不舒服。


    “我娘要見你,她在遠郊的水月庵,要騎馬去。”陸君潛又道。


    “啊?夫人要見我!?”阮明姝驚地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哪裏還顧得上什麽騎馬不騎馬啊。


    陸君潛提起這事兒,好心情便沒了。他也坐起身,彈了一下阮明姝的額頭:“不用擔心,有我呢。”


    話是這麽說,阮明姝心裏還是有濃濃的不好的預感。


    這段日子,她聽到的關於陸君潛母親的事其實很少,但都是不大好的。比如她性情乖張,時常神誌不清,視丈夫與兒子如仇敵......


    陸君潛將被子拉到阮明姝身上,自己則起身更衣。


    阮明姝見了,便也要起身。


    陸君潛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問她為什麽要起來。


    “.....伺候你穿衣洗漱呀。”阮明姝小聲道。


    陸君潛語帶嫌棄:“睡你的吧,再凍著又要折騰我。”


    阮明姝撇撇嘴,有點委屈。


    我還沒怪你害我著涼發燒呢,你倒先埋怨我折騰你。


    “等天暖了,還是跑不掉的。”陸君潛說話間,已經穿好了裏衣,比阮明姝來穿可麻利省時多了。


    “還有,以後出府,不管去哪,都要先和我說。”他披上行衣外套,轉過身對阮明姝警告道。


    他語氣森然,阮明姝雖不服氣,但到底害怕,隻能慢吞吞道:“......知道了。”


    *


    雖然隨行的大巫醫替他上了最好的藥,但隻五六天的時間,趙奚滿身的鞭傷也不能就立刻痊愈。隻是堪堪結痂,能夠下地行走而已,


    他急著回周國的國都,與千裏之外的親人們相會,所以也不管族人仆從的勸阻懇求,開始準備幹糧和通關憑證,急著離開。


    臨行前的一夜,他坐在帳中,聽山穀中呼嘯的蒼涼之風。


    閉上眼,趙奚發現自己竟有些想念大遼的草原與荒漠。


    北狄是周朝對遼國的貶稱,他們則是稱自己為大遼。大遼的王庭叫白奚城,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所以他的漢人名字叫“趙奚”,但是除了母親,沒有人會叫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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