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尊貴的王子殿下不能用漢人的姓,他不是趙奚,他是耶律玄都。


    “你要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掀簾而入。


    趙奚抬頭看他,進來的年輕人二十出頭的年紀,虯髯茂密,威嚴霸氣。


    “你怎麽不叫我叔叔,大王子殿下?”趙奚明知故問,挖苦道。


    耶律鎮南濃眉一皺,強忍著怒氣道:“你就這樣恨我們?寧願背離天神父兄,混在南蠻子裏!?”


    “不,我不恨你們。”趙奚搖頭道,“我要走,隻因我喜歡玄都。你看,我名字就叫玄都,我流著周朝的血,漢人的血,我注定要愛上那裏。”


    五年的時光,足以讓他淡卻太多記憶與情緒,包括仇恨。再次見到耶律平周時,他已經不再恨他,他甚至開始思念故土。


    可他還是想做客居周國的趙奚。


    因為他想陪在阿姝身邊。


    耶律鎮南冷笑一聲:“等著吧,我們的鐵騎很快就會踏碎玄都,那時候你可以求我們的父王,讓他將玄都封給你。”


    趙奚麵色一變,想勸他不要這麽大意輕敵。就這些年他在周朝的觀察,北麵邊防已經由周朝的大將軍一手督訓布置,與五六年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可耶律鎮南壓根不聽,徑直甩了帳門出去了。


    第41章


    公主府。


    出嫁後, 趙令柔依舊大半時間住在宮中。一來為了方便處理政事,二來也方便服侍陪伴父皇母後。


    因近來尤其事多,她本和駙馬衛懷遠說好, 要在宮中呆上月餘,可前些日卻又匆匆趕回來。


    過幾日便是冬至, 不僅民間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宮裏也是格外重視,每年都要在長樂殿設午宴, 款待文武大臣及眷屬。


    大臣們自然是按品秩和慣例來宮赴宴,但各位誥命、閨秀, 還有一些不因夫君、憑著自身聲名操行而受邀的女子,則要由宮裏投寄宴請花箋的。


    此刻趙令柔正端坐書房,翻著隨行女官捧上的花箋盒子。


    “這份,”她秀指夾起一張,吩咐道, “加上幾句,叫陸二小姐帶上陸將軍的嬌妾一起過來,熱鬧熱鬧。另外再附上一張,單獨寫給這小妾, 她叫阮明姝。”


    一旁侯立著的女官立刻領命。


    “公主。”趙令柔的乳母嬤嬤匆匆走了進來。


    “母後來了?”趙令柔問。


    “是, 公主快去迎吧。”嬤嬤這樣說道。


    *


    一盆冷水澆頂, 昏迷中的陶孟章瞬間驚醒。


    他被綁在囚架上, 腦子還暈沉沉得發痛,迷迷糊糊的視線中, 竟得見那張落別多年的熟悉麵容。


    仿佛時光倒流,他回到了三十年前初遇的那個瞬間。


    他還是初出茅廬的小道士,忐忑下山, 便遇上了命中的劫數。


    “葉、葉小姐......”他在恍惚中呢喃著。


    這個稱呼,叫葉皇後滿是恨意的狠決麵容染上嘲弄之色。


    她動了動下巴,立刻便有一個嬤嬤走到陶孟章身前,啪啪甩了他兩個耳光,抽得他嘴角磕出血來。


    陶孟章這才清醒,擋在眼簾上的水流也被甩開,視線得以恢複正常。


    他掙紮著晃動身子,卻發現四肢皆被鐐銬鐵索栓在鐵架上,動彈不得。


    “葉獻則!”他急急吼著,“你捉我作甚,我對你仁至義盡!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仁至義盡?”葉皇後瞬間失控,猛然上前拿起太監手上的鞭子,狠狠抽向陶孟章。


    “啊!毒、毒婦!啊——”陶孟章慘叫不已。


    “母後!”趙令柔本無動於衷,任母親發泄怒火與恨意,但見那體虛的胖子被抽得鮮血淋漓奄奄一息,一時擔心話還沒問出來先把人抽死了,便走過去勸住了近乎瘋狂的葉皇後。


    “你......定遭......”陶孟章上了年紀,加上多年自暴自棄、耽於口腹之欲,當年的清瘦公子已經成了個白胖麵善的中年男人。


    教葉皇後十幾鞭子抽下去,已說不出話來。


    趙令柔輕輕將母親扶至身後,傲慢道:“國師大人,經年久別,您還記得我麽?當年你曾教過我觀星望氣,論理,我還要叫你一聲師父。”


    陶孟章費力望了望她,擠出的笑比哭還難看:“啊,小柔公主啊......”


    趙令柔斜眯了他一下,負手冷然道:“念在你為葉家、為大周立過汗馬功勞的份上,隻要你將施在我母後身上的邪術去了,我可以保證,饒你不死。”


    “邪術......你們在說什麽......”冷水流下,滲進鞭子抽出的血口中,陶孟章疼得直哆嗦。


    趙令柔秀眉一皺,麵色凝上寒冰,她剛要說話,卻見她母後已經揪著陶孟章的衣領,牙咬切齒道:“還在裝?你這個狗彘不如的賤民!你以為本宮查不出來?什麽鎮魂凝神香,害得我這般!”


    葉皇後儼然失控,也不顧什麽威儀禮教,一把扯開自己的領子,露出紅瘡密布的胸口。


    瘡口中心凸起一個個滲著黃水的泡子,密密麻麻,猙獰可怖。先前塗布上的白色膏藥已經被融化,整個傷處糜爛不堪。


    陶孟章瞪目欲裂,難以置信地張著嘴:“怎麽會這樣......”


    他神情不似作偽,恰恰印了趙令柔心底的擔憂:若母後的怪病不是國師施的術,那該怎麽辦呢?


    趙令柔分神的這會功夫,葉皇後將她尖長的指甲深深剜入昔日愛慕者的傷口之中。


    陶孟章痛極長呼,笑聲狂哀:“你這是報應!報應!碧梧宮的冤魂在看著你呢!葉獻則!她們在看著你呢!”


    “碧梧宮”三字一出,葉皇後如被鬼魅纏身般,惶然後退,緊張地四處張望:“不不,你胡說,不關我的事!那賤人是自殺的,她的女兒被燒死,也不是我放的火!”


    “哈哈哈哈哈,她們看著你,要報仇呢!”陶孟章依舊狂笑不已,眼角都滲出淚來。


    趙令柔握住母親的手,將人安撫住。


    她轉過身看陶孟章,麵有不屑,笑道:“冤魂?嗬,做人的時候都鬥不過我們,死了還能翻起什麽浪花?有幾個算幾個,盡管來吧。本公主無論做人做鬼,都叫她們乞命求饒!”


    趙令柔這話一出,葉皇後也鎮靜下來。她陰沉沉一笑,對陶孟章道:“既然國師大人現在不想說,那就改日吧。來人,先服侍國師大人用藥。”


    *


    阮明姝將手中的淺色花箋又細細看了一遍,眉間若蹙,不知在想什麽。


    一旁坐著陸有容,正饒有興趣地看那素雅方盒中裝的四色花樣糕點,嘖嘖稱歎。


    “凳子上有釘子?”半響,陸有容抬頭問。


    阮明姝被打斷思緒,這才回過神,迷惑道:“啊?”


    “坐啊!”陸有容沒好氣道。


    阮明姝有些摸清這位小姐的脾氣了,聞言也不生氣,隻淺淺笑了下:“謝謝二小姐。”


    這才款款坐下。


    昨日是成衣鋪新店開張的日子,諸多考慮,阮明姝並未過去露麵。


    今天一早,阮明蕙便來陸府拜訪,將大小事項一一同她說了。


    阮明姝見諸事順利,也放下心來,又同阮明蕙敘了會家常,才親自將人送至陸府大門前。


    阮明蕙這次來,還帶了幾盒糕點。


    原來是先前阮明姝說,鋪子二樓要設上雅間,供貴客們茶歇。既是相談小憩之所,自然要供些茶點。


    粗製便宜的,入不了貴婦小姐們的眼,反而降鋪子檔次,但若要去太白樓之類的酒家定做,一來為了新鮮得一日跑好幾回,二來花銷不少。


    阮明蕙想了想,索性自己學著做了些。


    昨日見來客嚐過後稱讚紛紛,她便多備了幾盒帶來。一份給老太太,一份給陸將軍,一份給陸小姐,還有一份給阮明姝。


    阮明姝想著陸有容雖有些傲慢難相處,但心地不壞,幫過她數次,店鋪開張,還特意派人送了賀禮過去撐場子。而且以後周氏刁難,說不準她還要和陸有容統一戰線。


    於是便趁著機會,親自將糕點給陸有容送來。


    “這些都是你妹妹親手做的?”陸有容將盒子裏晶瑩可愛的糕團看了又看,還是舍不得下口。


    “是的。”阮明姝笑笑,心思卻還是被那宮裏來的請柬牽絆住。


    冬至宮宴,皇後為什麽要邀請她呢?這樣的場合,哪有小妾去的道理。難道是盛意公主的意思,她......又是何意呢?


    “她這手也太巧了吧!又會做衣服,又會做好吃的!”陸有容讚不絕口,一抬頭見阮明姝若有所思的模樣,才想起自己方才遞過去的花箋。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唄,有什麽好糾結的?”她不以為意道。


    阮明姝想了想,回道:“我自然是不想去的,不過......還是要問問將軍的意思。”


    陸有容聽了,覺得阮明姝是將自己哥哥放在心上了,於是十分滿意,語氣也好了許多:“那你晚間問問,去或不去,明日都告訴我一聲。”


    *


    陸君潛晚間來的時候,尚披著披風,竟是一回府就來阮明姝這了,沒先去自己院子。


    阮明姝正散了發髻,坐在鏡前梳理,聽到外間柳芽通報,忙起身迎了過去。


    她順手接過陸君潛解下的披風。


    衣料被霜露打得半濕,又沉又冷,阮明姝便知道他又趕了不近的路。


    也不知每日怎麽就這麽忙,不是手下很多人麽?阮明姝心道,但旋即又想,自己開著一個小小的鋪子,五六個人幫忙,她也要勞心勞力,更何況陸君潛呢?


    一時竟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


    陸君潛見她接得順手,還細心將披風展開,掛在花梨架上晾著,便嘉獎似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阮明姝被拍得一個踉蹌,真心想知道他到底哪來那麽大的力氣。


    陸君潛換了雙幹燥舒適的短靴,隨口問阮明姝:“今日幹什麽了?”


    阮明姝想了想,回道:“早上我妹妹過來看我,陪我坐了一會兒。下午二小姐那走了一趟,晚間在老太太那吃了飯。其餘便沒什麽事了,怪無聊的......”


    說完偷偷去看陸君潛反應,祈禱著他能通情達理地對她說:無聊就出府看看,回回娘家。


    結果自然是沒有。


    陸君潛朝她招招手,阮明姝慢騰騰走到他身邊。


    陸君潛拉過她的手,阮明姝不解的望著他,剛想開口問他要作甚,陸君潛輕輕用力,她便如風箏般搖晃著跌坐在他懷裏。


    “你、你幹嘛啊......”阮明姝羞窘道,掙紮著想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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