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洲朝他點點頭,但很明顯腦中在思索著什麽:“先這樣,明日細說。”


    蔣幹猶豫了一下,又開口道:“大人,還有一件事,有些古怪......”


    “有屁快放,吞吞吐吐什麽毛病?”裴星洲不悅。


    蔣幹挨了罵反倒賤兮兮笑起來:“卑職前兒悄悄去那客棧附近探查,沒想到意外見到個“熟人”。有可能是湊巧,但卑職覺得不放心,想查一查。隻是這人要查起來呢,得大人您先點頭才行。”


    裴星洲眼皮一跳:“哪個熟人。”


    “是阮二小姐的丫鬟,叫什麽青羅的。小的之前跟你去鋪子,碰見過幾次。”蔣幹直言道。


    “你看清楚了?”


    “千真萬確。”


    裴星洲薄唇動了動,卻是沒說話。等蔣幹再欲問詢時,裴星洲忽地轉過身,走回書案前坐下。


    “大人?”蔣幹忙跟過去。


    裴星洲顯然在思索著什麽,蔣幹不敢再開口。


    過了一會兒,裴星洲對他勾勾手:“先別聲張,你派人盯緊阮家,尤其是那個趙奚。另外叫張狗子想辦法從阮明蕙那套套話.....”


    *


    這日清晨,阮家早早開了院門。


    趙奚舉著長竿,將昨夜被風吹折的舊燈籠取下。千夢站在他身旁,手裏提著兩盞簇新漂亮的紅燈籠。


    等趙奚把舊燈籠從銅鉤上取下,她便默契地將其中一盞新燈籠鉤上去,讓趙奚舉竿掛在簷下。


    院子裏,裴星洲送來的“高徒”張狗子,不僅自個兒將拳法練得虎虎生風,還有模有樣地教起阮家兩個小廝阮平、阮順。


    阮明蕙從裏院走出來,見到三個汗津津的小家夥,笑眯眯催促道:“為恩,阿平阿順,快來吃飯。叫奚哥哥,千夢姐姐也快過來。”


    “張為恩”便是裴星洲給張狗子取的大名,阮明蕙依著裴星洲,讓府上人都這樣叫,不許再叫狗子。


    “好嘞。”張為恩響亮應了一聲,小腿不長,走路倒是快,一眨眼就跑到院門外找趙奚了。


    “趙哥,明蕙姐叫我們吃飯......”張為恩忽然止住話,訝然看著趙奚和一個陌生的精壯漢子握拳,一旁千夢也很驚喜的樣子。


    “李大哥,你可來了!上次明蕙還問我呢,不是說遇到位“舅舅”,過完年就來京城看我們麽?”千夢笑語盈盈道。


    “有些事耽擱了。”李成笑道,拍拍趙奚的肩膀。


    “進來說吧。”趙奚帶他朝大門走。


    “她們兩姐妹在麽,還有姐夫。”李成邊走邊問道,心中激動又惶恐,聲音都有些發顫。


    *


    阮文舉坐在主位,阮家的兩個小丫鬟紅豆和綠綺安安靜靜捧上茶水,為下首坐著的李成倒上。


    阮明蕙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打量這位陌生的“舅舅”,心中有許許多多話想問,但父親大人不開口,她也不敢逾越。


    阮文舉輕歎一聲,放下茶盞:“你是李成吧,一路而來,辛苦啊!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李成正愁如何解釋,才能叫姐夫侄女放下戒備,相信自己,沒想到阮文舉竟然知道他。


    “是,小弟正是李成,莫非秀秀提起過我?”他說著,心中一陣激動,險些流下淚來。


    阮文舉點點頭:“嗯,你這些年東躲西藏不容易啊,你姐姐也是記掛你的。隻是平頭百姓,幫不上忙,又怕惹禍上身,才沒去找你。”


    阮明蕙聽得越發迷惑了。


    李成心中“咯噔”一下:難道秀秀把什麽都說了?姐夫知道當年之事麽,還有我們幾人的出身,他又知道多少呢?


    思忖了一下,他試探著問:“秀秀都告訴姐夫了麽?”


    “是啊。不過她很少談論舊事,並未細說。隻說你當年遭人誣告,攤上官司,為了逃命不得不奔走他鄉。”阮文舉說著,又擔憂起來,“成弟現在既敢返京,可是已洗脫冤情?若是沒有,也不要著慌,姐夫如今也有功名在身,定會替你洗刷冤屈,討回公道。”


    “呃,”李成聽了,便知李明秀有意隱瞞,心裏反倒輕鬆起來,連連點頭道,“姐夫放心,弟如今已另有天地,不再畏懼當年那些惡霸。”


    他說著將目光移向阮明蕙,望著小姑娘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動容道:“你是明姝吧,長得真像秀秀......”


    “不不,”阮明蕙忙搖頭,“我是明蕙,姐姐已經嫁人了,現下不在家。”


    李成一愣,方又道:“哦,哦,是明蕙啊。明蕙今年多大了?”


    “十五啦。”阮明蕙歪著小腦袋,可愛極了,“姐姐十九。”


    李成欲言又止,濃眉因疑惑微微皺起。按他的消息,阿姮十六年前早夭在深宮,這之後秀秀才離宮,不知所蹤,怎麽會有個十九歲大的女兒呢?


    難道......!他猛地直起背脊,又驚又喜。


    不過還未等他詢問,阮文舉先咳了一聲,開口道:“阿姝是明秀遇到我之前,與她先夫所生。”


    李成心頭一沉,失望之餘,越發不解了。


    先夫?十九年前,明秀在宮裏呢,怎麽可能有先夫?


    阮文舉對上他探尋的目光,眼神閃爍了一下,意有所指地朝阮明蕙動了動下巴。


    李成恍悟,原來是為了瞞住兩位甥女,於是了然點點頭,準備避開阮明蕙,再同阮文舉細談。


    明姝定然就是阿姮,錯不了......他心中默念著,湧起巨大的驚喜與欣慰,恨不得立刻相見。


    “明姝已經嫁人了?”李成問道,不禁感歎歲月如梭,二十年匆匆而過。


    人易摧折,不知哪一天就如風揚塵沙,他要早日為芊芊報仇才行!


    “嫁人”二字,讓阮文舉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沒有說話。


    倒是阮明蕙,雀躍著點頭道:“嗯啊,阿姐嫁人了。姐夫家規矩多些,我叫阿平送個信過去,明兒阿姐就可以回來見舅舅你了。”


    她聲音又軟又糯,“舅舅”兩字簡直像糖水般,李成激動得直接站了起來。


    “好,好啊。”李成連聲道。


    說話間,阮明蕙已叫來阮平:“阿平,你去將軍府送個信,請阿姐明日抽空回來一趟,就說咱們舅舅來了......”


    “明姝的夫婿,是位將軍?”李成聽了,不禁問道,心中有些不安。


    “是呀,”阮明蕙笑著點頭,語氣還有點自豪,“就是陸大將軍呀。”


    歸功於裴星洲鍥而不舍的“教誨”,陸君潛殺敵衛國的英雄事跡,阮明蕙幾乎要背下來了。加之阮明姝從吳州回來後,陸君潛對阮家上下態度柔和許多,現在陸君潛這個姐夫還是很得阮明蕙認可的。


    “陸大將軍......陸君潛!?”李成低喃一聲,勃然色變。


    *


    “你想怎麽做?”陸君潛憑欄遠眺,語氣很是平靜。


    他身後的裴星洲就有些急躁了,上前一步道:“我的意思是,將他抓進死牢,拷打點東西出來。爾後是直接殺了,還是做棋子同耶律平周交易,慢慢看。”


    陸君潛點點頭,卻道:“現下兩邊議和,我們殺了對方皇子,泄露出去,很麻煩。”


    裴星洲冷笑一聲:“這要問他們了,既然議和,為何還讓皇子隱瞞身份,潛伏在我國都。這麽多年,還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不知傳了多少消息給北狄!”


    “阮家人知道麽?”陸君潛問。


    “應該不知道。”裴星洲心中有氣,“否則我連她們一塊兒抓了!”


    這個“她們”,自然也有阮明姝。


    陸君潛卻沒說話,默認了裴星洲之語。


    “哥,我想也不必擔憂事情泄露,我們本就沒想和北狄議什麽狗屁的和。不如砍下趙奚的腦袋,直接送到西遼,耶律平周這胡虜老兒定然咽不下氣,若他興兵來犯,我們早早埋伏準備.....”


    “還不是時候,”陸君潛打斷他,拍拍他的後背,“我知道你想為月河報仇,但現在魯莽不得。”


    裴星洲胸膛起伏,最終垂下頭,低聲道:“好。”


    陸君潛按著他的腦袋,抵在自己胸前:“會有那麽一天的,很快。”


    裴星洲眼眶酸熱,重重點了點頭。


    “你知道,他為什麽取趙奚這個名字麽?”裴星洲正要告退,陸君潛突然問。


    “嗯?”裴星洲不明所以,“瞎取的唄,掩人耳目。姓趙的這樣多,又是皇姓,隨口就編來了。”


    陸君潛卻搖搖頭。


    “難道不對?那哥你說說,他這名字還有什麽深意?奚是北狄王都的別稱,這個不用說,我知道。”裴星洲不服氣地問。


    陸君潛扔了個桃子給他,將方才想說的話收了回去,隻告誡道:“先不要妄動,切忌走露風聲,尤其是明蕙那。”


    聽到“明蕙”二字,裴星洲的臉色有些難看,從鼻子裏“嗯”了一聲,顯然是在生阮明蕙的氣。


    *


    火燭搖曳。


    陸君潛走進來時,阮明姝正在燈下翻閱賬冊。


    秀眉皺著,神色凝重,興許看得太入神,一時沒聽到丫鬟的通傳。


    直到陸君潛從後麵捂住她的眼,略施微力迫她仰起頭,她才反應過來,嗔怪道:“別鬧。”


    陸君潛鬆開手,眼神掃過簿冊:“又看賬本?”


    “又”字咬得重了些,很好地透露出不滿。


    “是啊,”阮明姝點點頭,“怎麽,陸大將軍有何指教?”


    “又來,”陸君潛兩指戳戳她的額頭,“陰陽怪氣。”


    “明明是你先奏弦外之音。”阮明姝不服氣。


    陸君潛不以為意:“你那鋪子有什麽好看的。既和我說是為了你妹妹,那就放手讓她自己幹。”


    “這可不是衣鋪的賬本,而是你這大將軍府的賬。”阮明姝沒好氣道。


    “哦?”陸君潛有些不信,“我每年那麽多俸祿,連帶莊子園子各類進賬,怎麽還讓你皺起眉了?”


    “沒說你進得少,是用得實在多,我看不慣罷了。”阮明姝站起來,給他捏著肩,“別嫌我多事,有餘時也要想不足,省儉些總沒錯。”


    陸君潛卻抓住她的手:“不會,你這樣想,我很高興。”


    阮明姝愣了一下,想起以前在陸府時,陸君潛那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寢臥、書房,瞬間有股心意相連之感。


    “家裏你就不要管了嘛,放心交給我。”她低頭,在陸君潛側臉上輕啄一口。


    陸君潛低笑一聲:“好。”


    “這是什麽?”阮明姝目光落在一旁的綢布包裹,是方才陸君潛進來後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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