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阿容講了那惡俗的大床,那無限循環的一天,那浮誇的晚宴,還有露營、林雪兒、厲總裁、下鄉、比賽……我從沒試過給別人講這麽長的故事,但我居然講得很好。


    他很投入地不斷給我回饋:


    “夢裏我們也吃燒烤了!”


    “夢裏我也當了小學音樂老師!”


    “哇!這首歌也出現了!”


    “哈哈,我還會爬空調管道裝攝像頭呢!很厲害啊。”


    “夢裏的比賽也有黑幕呀!”


    “哼,霸總就這麽舒舒服服地得到愛情啦?”


    等我講到終於醒來時,他意猶未盡地問:“啊,這就完了嗎?”


    “對,然後我真的醒了。我叫了鍾點工阿姨,她恰好姓張,又恰好推薦了王氏海鮮粥。訂餐時,我聽到你的聲音就是夢中的聲音,就決定要見一見你。等我再看到你和夢中的阿榮一模一樣時,我就堅信我們一定有特別的緣分——聽起來很離奇對吧?可居然是真的。”


    他認真地分析:“我覺得這其實都可以解釋——我們之前見過麵,還說過話,後來也經常通電話。張和王,都是最常見的姓氏。在我看來,你的夢就像愛麗絲漫遊仙境,把很多生活中的小片段很夢幻地組合在了一起。”


    我喜歡他的形容:“被你一說,這麽俗氣的夢都變高級了。你不覺得這個夢很像八流言情小說嗎?就那種到處都是的——霸道總裁愛上我——你們男生看過嗎?特別低俗……”


    “也不叫低俗吧,就是通俗,通俗文學嘛。”


    “說通俗文學都抬舉了,簡直是媚俗文學,意淫文學。”我笑著搖頭:“我平時從來不看那種小說,可居然做那樣的夢,而且在夢裏還覺得很過癮!”


    “這就是小孩子的白日夢呀。夢裏的你過著洋娃娃一樣的生活。男孩子也有類似的夢。比如我小時候會幻想自己空降到了三國時代,文武雙全,諸葛亮都沒我聰明,關雲長也打不過我。於是我在那亂世建功立業,無所不能。當時流行什麽英雄武俠劇,我們就演什麽角色。下課幾分鍾的課間,大家都要假裝奧托曼互相發射攻擊。”


    他一邊說,一邊笑。我也興奮起來:“我們女生也這樣玩,不過是披著床單蚊帳演仙女。有時候還小姐丫鬟的叫個不停,現在想想,感覺好封建社會呀……”


    “男生也是,不知道怎麽的,就總會有個老大,然後還有馬仔……”


    我們躲在被子裏,聊著彼此的童年與過往,好像冬天躲在藏滿食物的洞穴裏的兩隻親昵的小鼠。我從未與任何人像與他這樣,自然而然就無話不談。雖然我與他不同齡,不同性別,也不是同一個地方出生,但我們的童年都曾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也都曾被虛假誇張的故事情真意切地打動。我曾經幻想過無數可能的伴侶,但沒有一個像眼前的這個人一樣好。


    我恍惚回到了幼兒時的白日夢。那時我總是隨時隨地展開幻想。看到路邊工地的沙堆,我會幻想小夥伴與我乘坐飛毯在沙漠中掠過,穿過遙遠的海市蜃樓。看到一小片水塘,我會幻想我和小朋友們生活在水中的島嶼,我們在那裏興建了屬於自己的兒童王國,所有的大人都不能靠近。


    我們一起分析了各自的夢。我笑他的夢好像聊齋:窮書生落魄之際,一個溫柔的女子總是半夜三更來安慰他,而安慰的方式,又是那麽的直奔主題。而我們女孩子的夢,顯然就感情複雜得多。


    我覺得最神奇的部分,是我居然在夢中聽到過那首《外賣之歌》。但是他告訴我,他很喜歡那首歌,曾一度把那首歌設置成手機來電的鈴聲,隻是後來聽見歌聲總是反應不過來應該接電話,就換回來了。


    他說:“我們住在一個小區,你很可能聽見過我的電話鈴聲。隻聽見過半首,是因為手機鈴聲隻有四十多秒,隻能播放前半段。”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那到底是什麽安排了這一切呢?緣分嗎?”


    “也許是潛意識。雖然我們隻說了幾句話,但是我們的潛意識替我們做了決定。”


    我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我對你印象確實很好。你很有禮貌,送餐時總是認真地給我打電話提醒。”


    “我也記得你。你每次都對我說謝謝。有次送晚了,我對你道歉,你很溫柔地對我說:沒關係,辛苦了。”


    我們又開始興致盎然地探討夢中的角色。林雪兒自然是我內心深處最怕的那種“雌競高手”,板栗聯盟和是我心裏想要的小夥伴。張媽和老王的粥也不難解釋——在這都市裏,每天有無數這樣的阿姨為我們工作,她們都有著來自欠發達地區的口音,說話都是那樣的風格。


    都市裏,每天都有新的餐廳開張,也有餐廳悄然消失。我生活在北京。這是個碩大的,到處充斥著信息碎片的汪洋。這城市的新陳代謝速度極快,每分鍾都在發生變化。這些信息就像一顆顆水滴,組成了海水,包圍著我們。我們每個人身處其中,就像魚兒生活在海底,隻能感覺到水流,卻看不清每一顆水滴。


    都市裏,我們被數千萬人包圍,卻格外寂寞。無邊無際的信息和顧慮浸沒了我們,讓我們即使與愛人見麵交談,也未必能認出彼此。阿容第一次試圖與我相識,就被我拒絕了。


    最終,是我的夢境幫了我:它讓我打開了門,主動和阿容認識,成為了朋友。


    夢裏的一切都有了現實的著落。隻有厲總裁還沒找到確切的原型。他有些地方有點像吳亮,喜歡用一些高雅的東西裝門麵。他還有點像莊老師,極度自戀,以為女人都喜歡他,大膽自信地伸出鹹豬手。更多的時候,他像我的老板或者甲方,蠻橫霸道不講理,但我卻不得不伺候。沒有他們,就沒有我的前途和未來。


    他最後的結局讓人格外摸不著頭腦——總不能是莊老師吧?不不不,厲總裁還是比莊老師好多啦。再說,小魚兒也不愛莊老師,他倆也不可能終成眷屬。


    我和阿容討論半天,最終放棄了給厲總裁找原型。夢境畢竟不能事事都較真。


    夢中的快樂記憶確實都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我滿足地細數:“醒來之後,阿容出現了、小夥伴出現了、吃燒烤出現了……”


    “我猜你還有一個夢中願望沒有實現。”


    “舞會裙子?好辦的很,一會兒我就去淘寶買一條。”


    “不,我說的是另一個。”他看著我笑道:“你想不想作為樂隊成員一起演出?”


    我本能地抗拒:“我?不可能不可能。從小班會演出都輪不到我,我連在公司年會上都沒有表演過節目。”


    “那你想不想呢?”


    我愣住了。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是想的。我想起了我錯過的那些童年的演出。甚至一直到大學,我都曾幻想著加入學長的樂隊,和他一起在舞台上揮灑青春。可我已經長大了啊。唯有在童年,才藝不好的孩子當眾唱歌跳舞才不會遭受惡意嘲笑。現在的我連公司年會演出都躲著,我怕出醜,怕被人笑。


    我坦白地對他說:“小時候我確實很羨慕那些表演節目的小女孩。但現在我已經不是小孩了,這種夢還是太幼稚啦。主要是,我也沒有什麽才藝呀。也許,等我練好了貝斯,哪天你們去小型酒吧演出時,我可以跟著玩一次。”


    “何必等以後,這次劉阿姨的社區演出,你就作為貝斯手上台吧?一定會很開心。”


    我嚇一跳:“真的不行。我自己知道,我練習的時間太少了。我這種水平不可能登台的……”


    他一本正經地說:“你的水平登台足夠了,而且是國際水平。”


    我笑道:“是國際最差的意思嗎?”


    “你聽說過sex pistols樂隊嗎?性□□,是影響力最大的樂隊之一,英國朋克運動就是從他們開始的。”


    “知道。他們有一首歌,專門黑英國女王,god save the queen!我還挺喜歡的呢。”


    我不由得又有點感激學長。那時候為了在他麵前顯得淵博,我拿出準備考試的勁頭聽了多少搖滾樂呀。這些美好的音樂,是那段感情留給我的“遺產”。


    “對。他們的貝斯手sid根本就不會彈貝斯。但他被評為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貝斯手之一。”


    “什麽?真的嗎?開玩笑的吧?我記得他們現場好像挺燥的?”


    “千真萬確。sid被招進樂隊,就是因為他長得帥。但是他不會彈貝斯。所以,解決方法有兩個。第一就是有人在後台給他彈,他負責在前麵耍帥。另一個辦法,就是幹脆把貝斯關了。他還是在前麵負責耍帥。”


    我駭笑:“關了?真的嗎?就關了嗎?觀眾聽不出來嗎?”


    “你看他們現場視頻的時候,會注意到哪個音是貝斯嗎?”


    “我根本分不出來。”


    “大部分觀眾也是這樣。”他笑道:“所以,你看你現在已經跟曆史上最有名的貝斯手是一個水平了,當然可以登台啦。”


    我笑:“真的可以嗎?這不成了假彈了嗎?”


    “你可以真彈,我不給你接音箱就行。”


    我想起了比賽時那幾個小帥哥假彈樂隊:“這也太糊弄觀眾了吧?”


    他正色說:“參加比賽這麽做是假彈。我們在社區演出,是讓大家開心的,這叫做向偉大的朋克先驅致敬。怎麽樣,動心不動心?”


    我真的動心了:“聽起來很好玩,但我會有點害羞,哎呀,被認出來怎麽辦呀……”


    “我有法寶。”他笑嘻嘻地去抽屜裏把以前買的那個爆炸頭的頭套和廉價墨鏡拿出來,套在我的頭上:“戴上這個,再戴上墨鏡,你就是本社區最偉大的貝斯手茜茜啦!”


    我跑到洗手間去照鏡子。鏡中出現了一個穿著睡衣,戴著假發和墨鏡的女人。我哧地一笑:“還別說,這麽亂七八糟的一穿,還真挺搖滾的!”


    我們就這樣玩到淩晨,才相擁睡去。醒來已是中午。阿容還在酣睡,我怕吵醒他,就輕輕地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腿挪到床邊,正要站起來,冷不防被他一把拽住。他笑道:“你要逃到哪兒去?”


    “你什麽時候醒的?”


    “你想逃走,我就會醒。我可不是那個裝睡的霸道總裁。”他一邊說,一邊就來吻我。我笑著推他:“我要去刷牙。”


    他坐起來,小孩子似的緊緊跟著我:“我也去。”


    “刷牙也要一起?”


    等刷完了,我剛把牙刷放下,阿容就湊過來吻我。


    我輕聲埋怨:“喂,才剛起床……”


    他動作不停,在我耳畔低語:“你的夢都兌現了,我的還沒有呢……”


    冷硬的洗手台在我身後,炙熱的軀體貼著我,令我像蜜蠟般融化。鼻腔裏縈繞著誘人的氣味,耳朵裏滿是情動的聲音,鏡子裏晃動著纏繞的身影,模糊又清楚,清涼又火熱,窄小的空間成了銷魂秘境。


    於是這一天的第一頓飯,就到了下午才吃。


    第95章 脫貧


    和阿容在一起之後,不需要上班時,我總是很晚才起來。並非是故意要晚睡,隻是總不由自主地深夜才睡去。也並非都是旖旎的鏡頭,更多時候,隻是閑聊就總也停不下來。幾次說“啊,真的要睡了”,可還是忍不住又說個不停。終於困倦到睡去時,總是睡得格外安穩。早上醒來,身邊有斯人如此,難免對這張床格外眷戀。


    我算是徹底明白了什麽叫“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好處是我的睡眠與飲食均有改善,每天上班都神采奕奕。遇到不爽的事,家裏總有個人與我同仇敵愾,處處向著我,那點難過也很快就散去了。心態一好,做事也就不容易情緒化,人人都說我越發沉穩。


    總之,阿容帶給我的一切,都讓我在公司更加得心應手。下屬服氣。老板欣賞。我這才知道,原來家裏有個賢內助的作用這麽大。


    小顧與小涵之爭徹底落幕。不是小顧有多優秀,而是小涵辭了職。她申請到了美國的商科碩士。而小顧的婚禮定在秋天。


    小涵走之前,我特意定了很好的餐廳,同事們一起為她餞行。老板也很給麵子地親自駕到。席間大家都對她表示羨慕,祝她前途似錦。我也許諾如果她學成歸來,公司隨時給她保留職位。


    對於這種敢闖敢折騰的人,我們都會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老板還覺得自己料事如神:“你看,我就說小涵幹不長吧。雖然沒結婚,可是出國了。”


    “可是小顧也結婚了呀。接下來,他老婆也要生孩子,生二胎。”


    老板一臉奸笑:“男的不一樣。男的結了婚,就算踏實了。婚房是小顧家買的,現在還背著貸款。他老婆就是個普通文員,全指望他掙錢。這種員工最踏實,輕易不敢跳槽。”


    他這通小九九怎麽聽怎麽男女不平等,可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小顧的婚禮一切事宜,都是女朋友說了算,仿佛結婚這件事上,他就是個道具。做道具的好處是也不用操心。他沒有因為準備婚禮請太多的假,隻偶爾在午餐時抱怨幾句,說女朋友在婚禮上事無巨細都要精益求精。


    小文立刻搶白他:“拜托!當然要這樣!這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呀!”


    小顧脾氣倒是好,點頭說:“我知道。所以我都聽她的嘛。但是我就覺得,這樣她也累呀。”


    閉著眼我都能想到小顧女友在單位心不在焉,上著班滿腦子都是婚禮細節的樣子。


    手下人事變動令我忙碌,好在偉大的sid式的表演方式並不需要太多練習。按照他的方法,我可以挑戰一切即興演出。


    社區晚會就在小區中間的一塊空場上,居民閑來無事,路過隨便亂看。開場嘉賓有居委會大媽,物業經理,熱心業主。主持人是物業的那伶牙俐齒的前台。演員老中青俱全,人才濟濟:房產中介們編了個賣房子的小品。街邊發廊的tony老師們跳著妖嬈的爵士舞。餐廳大廚中氣十足,會唱美聲。幼兒園的孩子們表演了洗手歌,教大家洗手。培英小學的孩子們朗誦了唐詩,童聲合唱。退休的大爺大媽們最是多才多藝,太極、合唱、國標舞、民族舞俱全,撐起了消夏晚會的半壁江山。


    我對社區活動一向漠然視之,偶爾路過也隻覺得他們吵鬧。今天才知道我們這個老舊的小區如此臥虎藏龍,大家都這麽有才藝。


    我們酥魚樂隊是壓軸大腕,物業主持人介紹時大家歡呼聲很大,畢竟這是本場唯一真正上過電視的“明星”了。


    此刻已經是夜晚,我戴著爆炸頭的頭套和墨鏡,化了一個誇張的妝容,跟著小夥伴一起登上了那臨時搭建的簡陋舞台。舞台雖然簡陋,但設備相當專業,甚至還有一位退休電工大爺做調音師。演出前樂隊過去調試音響,大爺熱情地招呼我,阿容笑道:“她不用接音箱。她是負責搞氣氛的。”


    大爺一怔,隨即恍然大悟,笑問:“要這麽著,下回我也來來?”


    大家笑成一團。我徹底放鬆下來。演出時,我盡情地裝神弄鬼,反正我的貝斯就是個擺設。真正發出貝斯聲音的是小熊。不過,唱到高潮部分時,我也跟著貢獻了幾個和聲。我又跳又唱,玩得別提多高興了,這可比唱ktv過癮多啦!


    最後一個音符唱完之後,一個人跑上台來獻花,居然是小藝。其實我忘了告訴她,沒想到她不但來了,還準備了花。我對她揮手,她卻一臉迷茫地看著我,我這才想起來我戴著假發與墨鏡,她沒有認出我。


    小藝把花送到小熊手裏,又笑著和他擁抱。我偷偷看了一眼小熊,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有點羞澀的模樣。我和阿容花崗岩都默契地沒有打擾他們,讓小熊享受屬於他的甜蜜時光。


    演出結束以後,大家一起收東西。我去打招呼,小藝愣了半天,然後大笑:“天啊,我說酥魚什麽時候多了個女貝斯手!你還會彈貝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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