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礙事的。”老程大夫捏著藥方出現在屏風前,“左右不過這點時間。”


    “世子的腿原本已經大有起色,但也需仔細修養,這次他逞強自己壞了前期的治療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他把藥方遞給寧汝姍,細聲說道,“這藥是外服的,到時候還需要夫人一日兩次敷藥。”


    她接過藥方仔細看著方子,長長一列,寫滿一張紙,心中憂慮。


    “嚴重嗎?”她咬著唇,小心問道。


    “也算因禍得福,至少看出世子的腿其實情況還不像表麵看上去那本壞,他還年輕,今後認真調養恢複起來也快。”程來杏把了把脈,見他脈象平穩,安撫著屋內眾人。


    容宓坐在容祈身邊,看著他近乎金白的臉頰,無奈歎氣:“姐姐馬上就要走了,怎麽就不讓姐姐省心呢。”


    “大娘子要走?”寧汝姍驚訝抬頭。


    “早上宴家送信過來,有些事情要盡快處理,而且我現在也拖不得太久,到時候就不好走了。”她伸手摸了摸還未顯懷的肚子,無奈說道。


    寧汝姍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漆黑的瞳孔微微睜大,眼尾上揚,顯得有些嬌憨。


    “傻姑娘。”容宓伸手捏了捏她細嫩的小臉,促狹打趣著,寧汝姍迅速紅了臉。


    “你先好好照顧他吧,我也要準備回家的東西了。”她收回手,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無知無覺躺著的人,眸光深斂,無奈凝重地搖搖頭。


    寧汝姍敏銳看到她手指尖有一個小小印記,甚至還撚磨出一圈淡淡的血痕。


    “大娘子的手指……”


    “不礙事,不小心被劃到了。”她收回手,淡笑說道。


    寧汝姍大眼睛眨眨,最後慢吞吞地閉上嘴。


    ——那明顯是個牙印。


    她嫁入容府後,扶玉積極打聽府中之人的事情,其中就曾聽說大娘子有個青梅竹馬,但那人卻不是如今的夫君,宴家大郎君宴清。


    容宓點了點她腦袋,嬌嗔道,眉色豔濃嬌嫩:“少管我的事情,我家嬌嬌可要你好好管管呢。”


    衣袖摩挲間,寧汝姍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卻不是容祈慣用的藥。


    “大娘子,若是真的有事,你應該跟世子講。”寧汝姍低聲說道,“世子很擔心你。”


    “叫我阿姐吧。”容宓拉著她的手坐在床沿上,“阿祈性格執拗,今後要你多多包容,至於我的事,不是什麽大事,出來一個月,我確實該回去了,僅此而已。”


    寧汝姍欲言又止。


    “我聽聞你未出嫁前很少接觸臨安大小娘子,別的倒也都是小事,唯有宮中……”


    她的話被人突兀打斷,臉上笑容一僵。


    隻見管家容叔出現在門口,隔著門簾低聲說著。


    “大娘子,夫人,宮中來人了。”


    第19章 萬字章


    安定穿著紫色袍子, 背著手,笑眯眯地看著大堂正中掛著的萬馬奔騰刺繡圖。


    據說這是當年老夫人答應送給老侯爺的生日禮,卻不料老侯爺在第一次北伐時, 為掩護大部隊撤退, 折戟三川口, 此後老夫人堅持親自完成萬馬奔騰圖,隻因老侯爺愛馬,領頭的那匹黑馬便是老侯爺的愛騎踏雪烏騅。


    那寶馬雖最後被人救回送回容府養老,但沒多久絕食自盡, 官家身為感動, 以禦馬大禮親自厚葬。


    “中貴人。”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是一個爽利明豔的聲音。


    安定轉身,對著容宓和寧汝姍行禮。


    還未停下腳步的兩人則迅速側身避開,容宓柳眉一挑, 笑臉盈盈地說道:“哪裏擔得起中貴人的禮。”


    “宴家乃是超品國公,供奉大長公主, 大娘子乃宴家大夫人, 自然受得起, 容家也是世代功勳,為國爭光之人,容夫人將門之女,哪裏擔不起。”安定低眉順眼,慢條斯理地說著。


    寧汝姍站在容宓身後,聞言隻是笑著, 唇頰兩點小小梨渦,溫柔可親。


    容宓撫著袖子,淡然一笑, 並不置喙,美目流轉間,突然柳眉一豎,對著門口的丫鬟厲聲嗬斥道:“怎不給中貴人上茶送點心,沒了規矩。”


    丫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誠惶誠恐。


    “是奴才不用她上茶水的,宴夫人無須遷怒。”安定好聲好氣地解著圍,自始至終態度都格外謙卑。


    早上去宮中時,安定對世子甚至是曹忠不過是維持著表麵的恭敬,絲毫沒有卑微之意,可現在對著容宓卻帶著一點討好避讓。


    寧汝姍眨眨眼,心中升起一點好奇之意。


    “中貴人不過是客氣之語,丫鬟卻不能不懂事。”容宓冷著臉,“拖出去,家規處置。”


    容宓積威慎重,大堂內的丫鬟連哭也不敢哭,隨著管家出去領罰。


    一場唇槍舌劍的硝煙就在一個丫鬟的受罰中落下帷幕。


    安定隻是笑看著她,無須上茶的是他,細聲解圍的是他,看著丫鬟受罰的還是他,他就像一個綿軟的麵團,不論是誰,都在他身上討不到一點好處。


    “不知今日中貴人遠道而來是為何?”容宓領人坐下後這才慢悠悠問道。


    “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之事,官家聽聞容家打發了一大批下人丫鬟,又怕宴夫人近日離臨安後,容夫人年幼壓不住場子,特讓奴才送了一位嬤嬤特來協助容夫人熟悉庶務。”


    一直沉默坐在一側的寧汝姍驚詫睜大眼睛,眼尾上揚,眼眸滾圓。


    遠得不說,容宓準備回應天府之事也是今日才接到來信才決定的,官家竟然連這事都知道,甚至就這樣大咧咧地說出來,絲毫沒有一絲顧忌臣屬之心。


    那日打發丫鬟下人的動機在此刻突然清晰地浮現在寧汝姍腦海中。


    “多謝官家體恤。”容宓手中的帕子隨意繞了繞,語帶三分笑地說道,“官家真是明察秋毫,事事洞察。”


    安定端著茶抿了口,笑得越發和藹親切:“官家素來愛護容家,這些事情自然也要照顧到,而且容宴兩家如今可是姻親,算起來容家也是官家的子侄輩,自然要多加照看。”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把這事的天平推到一個不會出錯的親屬關係上,粉飾其中深意。


    “這位便是尚宮局司正水月嬤嬤,諸位稱呼她為水嬤嬤即可。”


    說話間,一直站在眾人身後的婦人提步上前,姿態沉穩,腳步穩健,對著眾人規規矩矩行了大禮:“拜見宴夫人,容夫人。”


    “水嬤嬤掌格式推罰,宮中獎罰皆出自她手,調/教人素有一手。”安定這話是對著寧汝姍說著。


    寧汝姍眼角見容宓神色平靜,這才笑著點頭應下:“嬤嬤好生厲害。”


    “不敢當。”


    容宓目光挑剔地打量著麵前之人,那雙嫵媚多情的眼睛宛若生出一點尖銳刀尖,直把人刮得連皮肉都沒剩下,最後才淡淡移開視線:“還不錯,多謝官家恩賜。”


    “不敢不敢,能得宴夫人一句讚,是她八輩子的福氣。”安定這才放下茶碗,“人便放在這裏了,兩位夫人不必仔細供奉,隻管放入院中使喚,若是有錯也隻管懲戒即是,奴才還要回宮伺候官家,就不久留了。”


    “今後可要一心一意侍奉夫人,不可一心兩用,也不可推諉扯皮,不然雜家第一個饒不了你。”他扭頭對著水嬤嬤厲聲訓誡著。


    水嬤嬤拜倒在地,行了個大禮,沉穩應下:“奴婢必當盡心竭力侍奉夫人。”


    安定三言兩語就把人的位置定下,讓人務必入院伺候,說得好聽,可分明就是就近監視容家動靜。


    寧汝姍突然有些發愁。


    她自小就不怎麽接觸外人,身邊來來回回不過是扶玉和秋嬤嬤,這是第一次身邊有個居心叵測的人。


    “咦,世子呢?”安定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容夫人當真是福星,這剛剛嫁到容家不過一月,世子的腿竟然大好,官家高興壞了。”


    他看著寧汝姍慢慢悠悠地問著,相比較潑辣老練的容宓,這位新夫人明顯青澀稚嫩許多。


    寧汝姍隻是故作羞澀地低下頭,簡單粗暴地避開他的視線,完美呈現出一個新婚燕爾的新娘子嬌羞。


    “中貴人來得不湊巧,二弟往日這個時候還在針灸呢。”容宓斜插一句,鎮定接過話來,無奈說道,“官家仁心,要我說就算今日坐著輪椅入宮想必也不會說什麽,隻是祈兒感恩官家賜婚,這才走著入宮謝恩呢。”


    安定含笑點頭:“世子一向知恩圖報,世子當真是吉人自有天相,這腿都好了,想必眼睛也快了。”


    容宓隻是笑著端起茶來輕輕抿了一口,送客態度顯而易見,一副水油潑不進的模樣。


    “多謝中貴人關心。”門口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寧汝姍扭頭,隻看到容祈坐在輪椅上出現在門口,她連忙起身,接替冬青把人推進來。


    容祈臉色雖白但精神不錯,無神的目光盯著正前方,平靜淡定。


    “哪裏,分明是世子福氣深厚。”安定仔細打量著他,卻是一點異樣也看不出來,這才笑著點點頭,“不敢打擾世子休息,奴才也要回宮了。”


    “中貴人遠道而來,蓬蓽生輝,我雖不曾遠迎,不如臨走前送中貴人出門。”容祈說道。


    安定看著他鎮定自若的模樣,心中疑竇叢生,忍不住想要再試探幾分,嘴上卻是矜持試探道:“豈敢有勞世子。”


    “不用,推我過去。”這話是對著寧汝姍說的。


    明明回府時情況這麽危險,可現在卻看上去沒有異樣,寧汝姍雖心中擔憂但臉上不顯,轉個身,把人推了出去。


    “世子的起色看起來好了許多,不知是哪位神醫妙手回春?”安定錯身一步,跟在寧汝姍身後,關切說著。


    “不過是家中一直供養的大夫,不值一提。”


    “當真是高手在民間。”他也不惱容祈冷冰冰的話,臉上笑意不減,圓了場。


    “世子留步,夫人留步。”繞過回廊花廳,安定站定,對著寧汝姍勸道,“無須再送了,再送就要折煞老奴了。”


    他雖然笑眯眯地說著,但態度堅決,寧汝姍低頭去看容祈,卻見容祈低垂著雙眸,並不說話,心中擔憂容祈的情況,又見大門確實不遠,隻好點頭說道:“中貴人慢走。”


    安定笑著點點頭,臨走前奉承著一句:“今日夫人金玉良言,當真是醍醐灌頂,虎父無犬女。”


    寧汝姍抬眸,回視著安定別有深意的目光,依舊溫柔,宛若一股春風,客客氣氣謝道:“中貴人謬讚。”


    不卑不亢,娉娉嫋嫋。


    直到安定上了馬車,容家大門再一次關上,寧汝姍鬆了一口氣,低頭看著容祈纖長濃密的睫毛,小聲問道:“你怎麽起來了,還難受嗎?”


    容祈轉移話題,反問道:“剛才大堂裏還有一個陌生人是誰?”


    寧汝姍接過不遠處冬青遞來的暖爐和披風,動作麻利地塞了暖爐,又把人裹起來,這才皺著臉,愁眉苦臉地說道:“宮中送來一個尚宮局司正的水嬤嬤,專管掌格式推罰,官家聽說阿姐要走了,派下來協助我管理下人。”


    剛才她送容祈出門的時候,容宓則時帶人去了內院。


    容祈冷哼一聲。


    “送進來就送進來,慌什麽。”他嗤笑一聲,“一個下人還拿捏不住嗎。”


    話都落在這個地步上了,寧汝姍不好意思點頭承認,那個水嬤嬤看上去確實不太好拿捏,小臉皺起,頗為為難。


    寧汝姍沒出聲,容祈卻突然意識到這人不是阿姐,她幼年生長情況複雜,到嘴邊的其他刻薄話難得咽了下去,僵硬說道:“回去問阿姐,阿姐知道如何處理。”


    “嗯。”


    他聽到身後那人失落的聲音,像是一小簇小火苗在寒風中顫巍巍的抖了抖,暖爐上的手指嘎吱一聲劃下,卡在花紋中。


    “你若是不會,就把人送到我這邊。”他咳嗽一聲,狀似無意地補充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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