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他疲憊地合上眼,喃喃自語著。


    容宓見不慣他的喪氣模樣,冷笑道:“隻是第三日沒見到她,若是以後三年呢,難道一直打算躺在床上自怨自艾。”


    容祈抿唇:“我會找到她的。”


    “怎麽找,腿未好,眼還盲。”容宓無情打擊道,“你若是健健康康的,之前什麽事情也沒有了。”


    冬青怕把人氣壞了,連忙打著圓場:“世子既然醒了,大娘子還是去休息吧。”


    容宓點頭:“容祈,我臨走前與你說過,人若是不自己往前走,背後是誰都推不動。”


    “就算你把阿姍找回來了,你若還是這樣,她遲早還會離開。”


    “因為她遲早會發現,她喜歡的是當年救過她的,英姿颯爽的少年郎,而不是現在困於病榻,軟弱無力的世子爺。”


    容祈皺眉,抬眸‘看’著她。


    “救過她?”冬青驚訝反問著。


    容宓驚訝:“阿姍沒和你說,我隻知道大概是在五年前,也就是你剛中狀元的時候,她掉水裏了,被你救了起來。”


    容祈臉上露出一點迷茫之色,倒是冬青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手掌握拳拍在手心:“是有一次,那個時候世子還未遊街,嫌棄宴會無聊,中途自己溜出來跑馬,在城外的一處梅林中救了一個小姑娘。”


    他歪著頭,小聲說道:“可那個姑娘,我以為是尋死呢,她落水後,都不曾掙紮,被就起來也愣愣的。”


    “這麽一說,確實有點像夫人小時候的模樣,但夫人小時候也太瘦了點。”他摸著下巴想著。


    容祈終於在冬青的敘述中隱約想起這件事情,不由楞在遠處。


    那個救上來的小姑娘坐在石頭上目光陰鬱,神色低落,完全不是今日寧汝姍溫柔可親的模樣。


    原來他們,早就見過了。


    “哎,不說了,你好生休息,宴家欠了寧汝姍一個人情,必當竭盡全力尋找,你先養傷才是。”她為他蓋上被子,拍案說道。


    “老大,皇城司送來一條披風。”門口有個侍衛滿頭大汗,捧著一件髒兮兮的披風跑了進來。


    “披風?”冬青皺眉,“什麽披……”


    他抬眸看著那件披風,臉色大變。


    “哪來的?”他快步出了門,接過那件披風仔細看去,越發確定這就是大年三十那天世子給夫人披上的大氅。


    “西山坍塌中被掩埋的商隊中發現的。”侍衛小心翼翼地說著,“皇城司的人還沒走,說還有幾句話要講。”


    冬青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整個人都蒙了。


    “把人請進來。”屋內的容宓高聲說道。


    她壓著要起身的容祈厲聲說道:“不要命了,傷口都要崩開了,事情還不曾清楚,何必一驚一乍,傷了身體。”


    冬青捧著披風的手都在抖,眼睛盯著披風上的圖騰,恨不得盯出一點細微不同來,奈何世子的一應物件都是他親自把控的,他一眼就認出,這大氅就是世子的東西。


    他眸眼驚懼,但嘴裏卻還是下意識地附和著:“大娘子說得對。”


    皇城司的人很快就走了進來,站在台階下拱手行禮,低眉說道:“屬下是皇城司副指揮王鏗麾下前鋒,今早奉命清理西山山體滾落被壓的村莊和屍體,在一處靠近河岸的懸崖邊上看到這條披風,見有容府標誌便送了回來。”


    “可有看到披風的主人?”容宓心中一抖,冷靜問道。


    “看身形應該是一位十五六歲小娘子的,但小娘子已經麵目全非,無法辨認模樣,隻有一個幸存之人回憶起說,這個小娘子是昨日早晨出現的,說要去建康府,之後的具體事情就不知道了,屍體要統一收斂,是以一起放在城外。”


    “容祈。”屋內突然傳來容宓失聲尖叫的聲音。


    冬青心中咯噔一聲,快步入了屋內,隻看到容祈竟嘔出一口血來。


    “去請大夫來。”容宓把人抱在懷中,臉色慘白地喊著。


    “我要親自去看看。”容祈閉著眼,唇角的血跡越發顯得臉色慘白,無人色。


    容宓給他擦血的手都在抖,盯著懷中之人,一時間也沒了章法。


    ——原來容祈已經這麽喜歡她了。


    ——若是寧汝姍真的……


    她驀得心驚一下。


    臨安城外西山,閑雜人等早已被皇城司的人請離,皇城右司全兵出動,王鏗站在一排排挖出的屍體麵前,臉色格外凝重。


    身後很快傳來一陣陣車軲轆的聲音,他扭頭,隻看到一輛車壁錦繡綢緞繡著荊棘花的車出現在眼前,駕車的正是冬青。


    “世子。”他揮手,守門的士兵立馬放行。


    “人呢?”先跳下馬車的卻是一位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他一愣,微一思索立馬低下頭,恭敬行禮,“宴夫人。”


    “人在這裏,但……”他頗為猶豫地指了指陳列屍體的地方,神色嚴肅,“屍體被落石砸到,又在水中浸了兩日,後來被泥土擠壓,已經……”毫無人樣了。


    容宓一愣,扭頭去看那處地方,之間露出的腳踝蒼白腫脹,空氣中是若有若無的腐爛的味道,她突然泛上一陣惡心,臉色極為難看。


    “世子。”冬青聽到身後的動靜聲,放慢呼吸,小聲說道。


    隻見車簾被掀開,露出一張異常蒼白的臉。


    “她在哪?”


    容祈茫然地看著外麵的一切,鼻息間充滿著混亂汙穢腐爛的滋味,那個熟悉的梅花香味再也聞不到了。


    他掙紮著要下來,卻被冬青製住。


    “別看了,世子。”冬青早已收回視線,攔著他,哀求道。


    容祈緊握著他的胳膊,一張臉緊繃,帶著一點隱忍的不甘和強撐著的心死。


    “讓我看一眼,我就……”他停在原處,因為他看不到她的模樣。


    生前的看不到,連死後的也看不到,他隻剩下記憶中那點模糊的陰鬱少女的側臉。


    他僵在原處,整張臉的活氣逐漸消失,隻能無神茫然地盯著一處,他甚至不知道他現在注視的方式是不是躺著那個人。


    心底那一簇溫熱的,繾綣的火苗終於在今日西山寒冷呼嘯的北風中逐漸熄滅。


    他年幼時目睹了那隻小雀的離開,隻覺得遺憾難過,可今日那隻小雀突然死氣沉沉地躺在自己麵前,那種劇痛便順著血液,沿著心跳,疼得他連呼吸都覺得宛若刀割。


    “阿祈。”容宓擔憂地喚了一聲,伸手去牽他的手,隻覺得冰冷難捱,“我們把她帶回去,你還有阿姐,還有冬青……”


    就在此刻,身後又是傳來一陣馬車聲,王鏗眉頭一皺,懶懶掃去,突然斂下神色,快步上前迎了上去:“宴侯。”


    容宓一愣,扭頭去看,隻看到宴清裹著厚重的雙層狐毛大氅被侍衛攙扶著下了馬車。


    宴清對著王鏗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容宓身上,矜貴清冷的如玉麵容便露出一點人氣,直接朝著容宓走了過來。


    “侯爺怎麽來了。”容宓還未說完,就看到宴清伸手把她的手從容祈身上拿下,握在自己手中。


    她手指不由微動,卻被人更加用力地握在手中。


    “你一來就直接去容府了,我隻好來找你了。”他把人帶離容祈身邊,捏著容宓白皙纖細的手指,口氣平淡地說著,可偏偏眼神帶著點侵略性。


    容宓避開他的視線。


    “我有話想和你弟弟說。”他旁若無人地親吻著她的手指,慢條斯理地說著。


    容宓皺眉,下意識抗拒著。


    宴清和容祈兩人天生不對付,容家還未出事時兩人就數次針鋒相對,後來容祈出事,容宓選擇嫁給宴清,為容家避禍,兩人更是氣氛緊張,連著見麵都讓人心驚膽戰的。


    “我不過與你弟弟說幾句話,你就這般緊張,我能吃了他不成。”宴清眸色低壓,報複心地捏著她的手指,把她掐疼了,這才又小心地安撫著。


    “你什麽時候像你關心你弟弟一樣關心我。”他捏著她的耳朵,見耳朵冰冷,露出一絲不悅之色,為她套上帽兜,“你若生病了,看我這麽整治你身邊的人。”


    容宓抿唇,並不搭話。


    “又給我擺臉色。”他捏著她的臉,神情越發不悅。


    容宓摸著肚子不說話。


    “去我車上休息一下。”還是宴清先後退一步,小聲說道。


    “你要跟容祈說什麽。”容宓反問著,“我等會還要回容家。”


    宴清臉上閃過一絲怒意,但見容宓絲毫不為所動,隻好咬牙忍下:“我今後要留在臨安。”


    容宓眼睛一亮。


    “怎麽,高興了?”宴清把她的反應猜的牢牢的,一時間陰惻惻地質問著。


    容宓抬眸對著他嫣然一笑,乖巧柔軟地說道:“自然高興,侯爺今日來回奔波辛苦了,我晚上回驛站給侯爺燉湯。”


    她笑起來極為好看,鳳眼彎彎,眉梢眼尾堆滿笑意,宛若牡丹盛開,豔麗奢華到極致。


    宴清原本掐著她臉的動作,逐漸曖昧起來。


    “我去車裏等你。”容宓一向是安撫人的好手,扒拉下他的手,主動說著,臨走前甚至還伸手理了理他的大氅,溫柔賢惠,格外貼心。


    宴清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目送她上了宴家的馬車,這才朝著容家的馬車走去。


    “我有話與你說。”他對著冬青微微點了點頭,神情難得帶了一絲愉悅。


    冬青猶豫著。


    他對宴清倒是沒有太大的敵視,隻是容祈很小就看穿宴清對自己的姐姐不懷好意,是以兩人也很少有交集。


    “讓他進來。”馬車內,傳來容祈冰冷的聲音。


    宴清挑眉一笑,眼底卻是毫無笑意。


    冬青把人扶上馬車,自己後退幾步,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站著。


    “好久不見。”宴清入了馬車,坐在一側,看著車內臉色慘白,雙眸緊閉之人,平淡說著。


    “你要和我說什麽?”容祈睜開眼,無神的眼睛冷淡地‘注視’著他。


    “祖母叫我今後留在臨安。”


    兩人本來也無話可說,宴清便直奔主題,直接說道。


    容祈皺眉。


    宴家祖母就是那位名震天地的大長公主燕無雙。


    “祖母雖年事已高,不理世事已久,可依舊對襄陽之事不滿。”宴清神色平靜,眉眼低垂,帶著點悲天憫人的悲憫,“大燕如今襄陽已失,均州,金州雖還未出事,但不過是如今大魏吊著我們而已。”


    “可官家並不打算出兵。”容祈無情說著。


    宴清的聲音中帶著一點笑意,可眸眼卻又宛若寒雪,冰冷一片。


    “可你之前的輿論已經醞釀到極致了,隻差一點火。”他洞悉著一切,卻又不曾帶著高高在上的威脅,平等又平靜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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