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汝姍腳步不停,任由那人撐著傘跟在自己身後。


    “你要去哪?我送你。”


    “我可沒得罪你,我甚至還送你保命的東西。”


    寧汝姍停在原處,扭頭,平靜問道:“老程大夫知道嗎?”


    程星卿一愣,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下來。


    “自以為遊走眾人間,玩弄眾人,難道不怕自己也攪進去嗎?”寧汝姍冷笑著,“老城大夫視你若親子,可曾有一絲不好。”


    “最可笑的是你。”


    說完這些話,寧汝姍直接離開。


    程星卿一向含笑的臉上沒了笑意,隻是撐著傘跟在她伸手。


    相國寺在城外,寧汝姍站在山腳下,茫然地看著四周。


    “我建議你要是去建康府,還是走山路更好。”程星卿跟在後麵懶洋洋地說著,“你懷孕了,雖然還不足月,但你最好對自己好些,水路太傷。”


    寧汝姍一愣,下意識摸著自己的肚子,許久之後,突然蹲下來嚎啕大哭,把還未流幹淨的眼淚在這個大雪之夜都痛痛快快地流了出來


    她有家了。


    她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休息,我帶你去休息,明早跟著商隊走。”


    黑夜中,程星卿眉眼低垂,看著麵前之人,一直撐著傘站在她身後,直到她哭聲漸止,這才低聲說道。


    —— ——


    第二次天還未亮,程星卿已經尋好商隊,正準備帶著寧汝姍去。


    商隊領隊是個絡腮胡大叔,先是打量了一眼寧汝姍這才不耐說道:“行吧,看在是小程帶來的人。”


    “多謝。”程星卿笑臉盈盈地謝道。


    “哎,別哭了,吵死了。”大叔吊著寒煙,不客氣地點點頭,突然扭頭吼著身後一對姐弟,“帶你去投奔親戚,不是奔喪。”


    餘下之人也紛紛點頭,遠離這對姐弟。


    那個姐姐年紀和寧汝姍同樣大小,身上的白孝還未除,她抱著弟弟尷尬孤單地站著,可沒人上去幫她一下,最後隻能連忙捂住弟弟的嘴。


    弟弟不過三四歲,長得圓潤可愛,可穿得單薄,整個人都在發抖。


    寧汝姍沉默著,最後脫下身上的披風遞給那對姐弟。


    姐姐一愣,看著那條明顯格外金貴的大氅,嚇得連連搖頭。


    “不礙事,凍壞了就得不償失了。”寧汝姍溫柔地披在她身上。


    “同情心泛濫。”程星卿嘴裏呲笑著,“你自己雙身子的人,這世上好人是沒有好報的。”


    寧汝姍看著離去的姐弟,低聲解釋道:“你說我們像不像臨安護城河裏那堆沒人會多看一眼的淤泥,誰都不會喜歡我們,最後隻能被泥濘淹沒”


    程星卿扭頭去看她,目光閃動。


    “我掙紮著爬出來,所以,”她笑了笑,眉眼彎彎,嘴角梨渦若隱若現,“見了她便也想幫一下。”


    程星卿失神地盯著麵前之人,咽了咽口水,最後又淡淡移開視線,脫下身上的披風,不耐煩地蓋在她身上:“愚蠢。”


    “我不用,我等會去買一條。”寧汝姍連忙拿下披風說道。


    “你哪來的錢。”程星卿順道把手中的傘和腰間的銀袋子塞到她手中,陰沉說道,“下次幫人也要看著點自己,這世道好人是沒有好報的。”


    “可老程大夫撿了你啊。”寧汝姍軟軟反駁著。


    程星卿涼涼掃了她一眼,粗魯地罵了一句:“關你屁事,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寧汝姍目送著他離開,直到他消失在眼前,這才歎了一口氣,對著絡腮胡大叔不好意思說道:“不好意思,我不去建康府了。”


    大叔換著旱煙,嘖了一聲:“怎麽這麽麻煩,我們這趟就是去建康府的,其他地方不去。”


    “不勞煩您了。”寧汝姍彬彬有禮說道,“我自己尋門路去。”


    “嘖,那錢我可不退。”大叔警惕說著。


    “自然不需要。”寧汝姍笑著點頭離去,直接撐著傘離開了。


    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整個臨安城明兵暗哨全城出動,快要把臨安翻遍了,就為了找到她。


    她摸髒了臉,換了身布衣,尋了一艘前往金州的大船。


    ——她要去金州的榷場。


    一個燕魏兩國擺在明麵上地下交易場所。


    第39章 交易


    臨安今年春節注定不能太平。


    大年三十寧將軍棺槨剛送回臨安, 大年初一,均州金州兩州被大魏大軍包圍,兩國交戰一觸即發。


    結果大年初二天還未亮, 下了一夜雪的臨安城被一陣巨響驚醒。


    城外西山山體崩塌, 沿路村莊和一支路過的商隊在山體泥石的裹挾下, 直接被衝下懸崖的暗流河道中。


    皇城司前幾日還在城中大肆搜捕韓家餘黨,一大早又被叫醒忙著就救人,一個年忙得腳不沾地。


    “副首領。”原本正在挖山路的侍衛捧著一條染了血的白披風匆匆跑來,“這披風上麵的花紋是不是荊棘花。”


    荊棘花是容家的家徽。


    皇城司副統領王鏗臉色微變。


    狐裘金貴, 可不是一個要靠搭商隊趕路的人穿得起的, 尤其是他知道最近全臨安都在找一人, 那個人恰恰和容家有關。


    容宓時隔三個月再次回到容家。


    容祈病得極為嚴重,自從前日自相國寺回來,他背後的傷口外加持續不斷的高燒讓他現在還起不了身。


    冬青坐在一側喂藥, 奈何容祈昏迷中牙關緊咬,一滴也喝不進去。


    他急得滿頭大汗。


    “讓開。”身後傳來冷冷地一聲嗬斥。


    冬青端起碗來, 回頭訕訕地喊著:“大娘子。”


    容宓站在門口, 冷眼看著病中昏迷的容祈, 冷冷說道:“我來。”


    冬青猶豫地捏著腰碗,掃了一眼她已經微微凸起的腹部,硬著頭皮說道:“這裏都是藥味,大娘子還是先去外麵休息吧。”


    “優柔寡斷。”容宓直接接過他的藥碗,嗤笑一聲,“人走了就找回來, 一個個哭喪著臉做什麽。”


    她坐在容祈身邊,見他趴在床上,雙眼緊閉, 眉心皺起,和小時候的倔強模樣並無變化。


    “把他抱起來。”她對冬青說道。


    冬青不明所以隻好把人小心地扶起來,隻看到容祈直接捏開他的嘴,把藥灌了進去,動作麻利幹脆。


    褐色的藥半數喂進嘴裏,半數要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容祈不舒服地皺起臉來,眼皮底下的眼珠微微動了動。


    “老程大夫說他什麽時候會醒。”容宓簡單粗暴地喂了藥,又見他實在是可憐兮兮的模樣,還是軟和了神色,轉而問道。


    “若是燒退了就會醒。”


    容宓細心擦了擦他嘴角的藥漬,怒其不爭:“人丟了便找回來,病歪歪地給誰看。”


    “大娘子不如先去休息吧。”冬青勸道。


    容宓靠在一側,懶懶揮了揮手:“不用,我坐一會兒。”


    “還沒找到阿姍。”她拿著帕子擦著手中的藥漬,隨口問著。


    冬青滿臉愁容地搖了搖頭。


    容宓擦手的動作一頓,歎了一口氣:“賽馬會那日的事情,我在應天府也都聽說了。”


    “寧姝和阿姍的事情也都知道了,當真是造化弄人。”


    冬青摸摸鼻子,小聲說道:“大娘子英明。”


    容宓鳳眼淩厲一掃,冬青瞬間閉上嘴。


    “要我說,也是活該。”


    她把帕子扔到容祈身上,恨鐵不成鋼地說著:“早些時候把眼睛治好就什麽事情也沒有了,就是太嬌氣了。”


    冬青欲言又止。


    “世子也是關心則亂。”他弱弱解釋著。


    “少給他找借口。”容宓鳳眼微微一掃,氣勢淩厲,瞬間讓冬青打焉了,乖乖地低下頭不說話。


    “韓相之女固然重要,可也要有一個親疏遠近,阿姍是他夫人,待他哪裏不好,連我這個親姐姐都挑不出錯來,他倒好……”容宓在冬青殷勤遞來的圓凳上坐下,“讓人這麽下不了台。”


    “流言殺人誅心,他自己便經曆過,難道不應該更了解嘛。”


    冬青連連點頭。


    “我不是走之前讓你盯著點容祈嗎。”容宓教訓完昏迷的容祈,扭頭開始教訓冬青,“容祈是個傻子,你怎麽也跟著一起傻了。”


    說起來,冬青也算是她一手養大的,兩人關係並不比容祈來得疏遠。


    是以,容宓的火力一轉到自己身上,冬青就垂頭耷腦地站著,一句話也不敢反駁。


    “阿姐。”身側傳來虛弱的聲音。


    容宓扭頭,就看到容祈睜開眼,幾根發絲淩亂地撲在臉上,脆弱,不堪一擊。


    “醒了便好。”她鬆了一口氣,“把老程大夫請來看看。”


    程來杏一直在隔壁屋子休息,一聽說人醒了,頭也來不及梳了,急忙趕了過來。


    “醒了就好了,隻是世子鬱結攻心,還是放寬心為好。”他捏著胡子勸解著,“心口血塊久結不散,不利於傷口恢複。”


    容祈趴在床上沉默,無神的目光在房中遊離,小聲喊了句:“冬青。”


    冬青低著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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