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容祈失神地站著,七竅玲瓏釘威力在此刻翻天倒還地湧了過來,攪動,翻滾,抽搐,每一下都疼得他氣血翻滾,喉嚨發癢。


    ——下了這個釘,這輩子你都不能心緒起伏,你若是喜歡一個人,思念一個人,或是厭惡一個人,憤怒一個人,它就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這麽喜歡你,你卻這麽對她,這是你應得的。


    張春那日的話還曆曆在目,森冷憎惡的口氣宛若耳畔。


    他是那樣厭惡,那樣痛恨,恨不得當日寧汝姍的痛苦加倍奉還到他身上。


    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因為別人心緒波動,可今日隻是感到她的漠視便覺得心緒起伏,刺激到七竅玲瓏釘發作。


    “她……”不喜歡我了嗎?


    可後麵那幾個字他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他甚至隻是這樣想著,便覺得渾身劇痛,那七顆釘子比以往來的都要凶猛,恨不得把他當場定死在原處。


    “好多血。”一直默默跟在後麵的鄒慕卿指著地上的血跡,小聲說著。


    “世子……流血了。”冬青大驚,看著被鮮血染紅的玄衣,顫抖著哀求著,“別想了,別想了……”


    七竅玲瓏釘同時發作,瞬間將他變成一個血人。


    —— ——


    榷場深夜


    “小乖乖今日害怕嗎?”寧汝姍把人抱在懷中,小聲問道。


    寧歲歲打了個哈欠,大聲說道:“我不怕,我有娘,有鵝鵝。”


    “睡吧。”寧汝姍拍著她的肩膀安撫著。


    “娘,你說爹去了很久的地方,是不是不會回來了?”睡前,寧歲歲突然迷迷瞪瞪地開口問道。


    “什麽?”寧汝姍心中一個咯噔。


    “今天姐姐說,去了很久的地方就是不會回來了,她爹娘就不會回來了。”寧歲歲哪怕要睡了,邏輯也格外清晰,“那我爹……”


    她雖然年紀小,但還是把這件事情記在心上了。


    寧汝姍拍著她的背,溫柔說道:“那歲歲想爹爹嗎?”


    “不想啊,我都沒見過。”歲歲聲音低了下去,“我隻要娘。”


    寧汝姍看著她酣睡的睡顏,響起白日裏見到的那人。


    她曾經有多喜歡他?


    願意為了他反抗娘的安排,願意為他飛蛾撲火,滿心無畏,願意為她做成一次次的選擇。


    可今日,她再一次看到那個最應該接近少年初見模樣的人,心中那點悸動波瀾卻再也沒有出現。


    當年她摔得太疼了,疼到她失去一切,疼到她差點再也沒站起來,也疼到她把那點年少輕狂的愛意全都抹去了。


    ”睡吧,乖乖,“她看著懷中的小女孩,輕輕吻了下額頭。


    她已經有家了,有了一個可愛的歲歲,她期望她歲歲平安,就想當年韓相對她的期望一樣。


    那是她多年求而不得的東西,那些過往的歲月,她不想再一次經曆,也不願改變現在的模樣。


    睡在寧汝姍身邊的寧歲歲當夜起了燒,寧汝姍在睡夢中立刻睜開眼。


    她就是怕寧寧白日受了驚嚇,晚上會病,這才把人抱回自己的屋子休息的。


    白起站在門口,低聲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寧汝姍擰著帕子擦著她的臉,用水給她退燒,聞言,搖了搖頭:“沒事,你去睡吧。”


    白起看著屏風後那道隱隱約約的身影。


    她全身心地投入在寧歲歲身上,似乎自她身邊來了歲歲,她的眼中隻有歲歲一人。


    甚至今日再一看看到容祈,她的目光也冷靜極了,就像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原來她不再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冷漠。


    白起張了張嘴,可到底沒說出口,隻是低聲說道:“我在外麵,有事叫我。”


    院中,王鏘大半夜被叫起來,站在角落裏慌張打轉,見了白起便急忙問道:“沒事吧。”


    白起點頭,沉默地坐在外麵的藤椅上。


    “你知道容祈來了嗎?”他問。


    王鏘點頭,隨後一驚:“見麵了?”


    “嗯。”


    王鏘愣了好一會兒,信誓旦旦地保證著:“我不會讓他進榷場的。”


    白起卻不以為然。


    這些年,他和金均兩州打過無次數交道,每一次都能在背後看到容祈的影子。


    現在的容祈已經不是當年的毅勇侯世子容祈了。


    三年時間,這位跌落血泥的天子驕子再一次以一鳴驚人的態度震撼著燕魏朝堂。


    第45章 混亂


    金州一個月時間連著沒了知州和刺史, 一個老烏龜通判也被人剝殼送去黃泉了,上上下下不少官員落馬,當然也有不少人應著亂局嶄露頭角, 但總得來說, 金州的一切如今已經落在容祈身上。


    蔣家搜出將近一百本的賬本, 全是這些年蔣方遜為曹忠在金州做的事情。


    開采石礦、倒賣糧草、克扣軍餉,甚至連著禦寒的冬衣和搭房的木材都能壓著一半不給士兵,其餘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聞之令人色變。


    十個賬房先生日夜不休,算了整整五天, 才把所有賬目都理得清清楚楚, 幹幹淨淨。


    容祈接管了整個金州當日, 便忙得腳不沾地,那日的意外相見被他壓在心底,成了一道不敢回看的事。


    他每日卯時起床, 子時才睡下,官驛裏人來人往, 絡繹不絕, 每個人都帶著擠壓了數月的政務匆忙而來又馬不停蹄地離去。


    容祈坐在書房內就像案桌上燃燒不停的燭火, 直把冬青有事看得心驚膽戰。


    “小程大夫。”


    天還未亮,冬青就看到陳星卿來送藥。


    容祈雖然身上的毒早已被拔除,眼睛和腿也都恢複了,但多年沉珂,還是讓他的身體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這幾年老程大夫為了調理他的身體一直殫精竭慮。


    這次去金州歸期不定, 程來杏不放心,就讓程星卿陪同去了金州。


    “那個七竅玲瓏釘是不是發作了。” 程星卿把藥碗遞到冬青手中,皺眉問道。


    冬青沒說話。


    程星卿歎氣:“那釘子格外陰毒, 每發動一次都會損害身體一次,次數多了,便是以後義父找出拔釘子的方法也無濟於事了。”


    冬青緊跟著歎氣,隻是含糊應了下來:“我會勸著世子的。”


    程星卿也不多言,很快就會了自己的屋子。


    直到今日,安定軍中衛郎送來嶄新的賬本:“蔣方遜的賬本都已經查清了,所有賬目都在這裏,鄒府自書房燃起被燒得一幹二淨,鄒夫人也在著火前被人一劍穿心,沒有留下東西。”


    中衛郎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這幾日也忙得腳步虛浮,神情恍惚。


    冬青送他出來的時候,他忍不住開口說道:“老大,你能勸世子休息一下嗎,這樣下去,我們兄弟可都要累死了。”


    冬青慈愛地摸了摸他腦袋,努努嘴:“你去。”


    中衛郎頓時苦下臉來,嘴裏嘟囔著:“我哪裏敢,我可不敢,你現在跟我說世子吃人我都信。”


    容祈對著窗外細碎的動靜充耳不聞,賬本翻到一處糧草轉移地點時,看到幾個字眼愣在原處。


    “袁令。”


    還沒走遠的中衛郎哎了一聲,腳步一轉,立馬扭身回去了。


    “怎麽和榷場扯上關係了。”容祈揉了揉額頭,指著其中一處地方問道,“榷場來往皆從紅樓過,自來又都是中立位置,這麽一大批糧草來來回回不應該沒有驚動暗哨。”


    “榷場因之前金州圍困後全城封閉,雖然在一年解封後,但我們和所有暗哨都失去聯係了。”袁令抱拳,冷靜說道,“兩年來,我們也一直想要再次入內,但榷場如今出入格外嚴苛,出入都需要帶著畫像的令牌,我們的人數次無功而返。”


    “你是懷疑大魏那邊控製了榷場?”容祈突然想起幾次三番見到的白起,皺眉問道。


    “屬下倒是懷疑,兩國的暗樁都被紅樓主人拔走了。”袁令思索片刻後說道,“我們之前也曾和大魏的奸細在碼頭碰麵,甚至發生過幾次不必要的爭端。”


    “屬下懷疑,榷場主人恐生事端。”


    他沉聲說道。


    —— ——


    遠在千裏之外的宴清看著手中的密信,眉心閃過狠厲之色。


    “好,好啊。”他恨恨地把手中的密信人在地上,“曹忠當真是沒有王法了。”


    戶部尚書李彌撿起那份信,看了一眼,緊跟著紅了眼睛:“鄒兄,鄒兄……千秋。”


    餘下幾人看著那份信,屋內瞬間陷入沉默。


    “幸好還有一個遺孤在。”侍禦史鄭中哆嗦著說著。


    宴清轉著手中的扳指,冷笑一聲:“不是說我們‘狂妄凶悖,鼓眾劫持’,那我們就讓曹忠看看什麽是輿論的壓力。”


    “他不仁我不義。”他厲聲說道,“明日讓禦史台上折子,把這件事全都推到蔣方遜身上。”


    “這,為何不直接劍指曹忠。”


    宴清微微一笑,眼底卻是冰冷一片:“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我要的是在官家心中釘下一個永遠也拔不出的釘子。”


    給事中勾龍淵眉心一揚,讚歎道:“宴相大智。”


    一個可以隨意讓手下殺死朝中三品大臣的丞相,可比自己親自安排殺死三品大臣的丞相還要來得驚駭。


    “不知大魏那邊派人空降到金州的是誰。”有人另起話頭,擔憂說著,“有一個戰神白起虎視眈眈已經格外令人心驚膽戰了。”


    “我聽說魏帝這些年一直在國內提高糧稅,找人開山找礦。”


    “不會是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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